正月初二，镇北侯府喜庆中带着些许压抑，眼看着明天就要办喜事儿了，府里上下都布置的喜气洋洋，向来庄严的府邸，自婚事定下来后那可是天天都乐呵呵的，在军营中磨出来的汉子，一个个都替莫云英开心。
就连镇北侯那三个常年不是在自己院中就是在祠堂里敲木鱼念经的儿媳妇，都来帮忙打理办喜事的事宜。
可是昨天宝华寺出了如此大的事儿，府中人人都在猜测，生怕皇帝寻这个由头，说此时办喜事不妥，将婚期拖延下去。
毕竟，这么多和尚惨死，大型的祭祀做法事定然少不了，皇上若是下旨京城内这几天为枉死的和尚们取笑一切庆贺活动，婚事定然要往后延。
谁知道，皇上并未下这样的旨意，婚事照常进行，只不过即便皇上未下旨，但在这样的当口成亲也不好大操大办，一切从简。
两家人原本就没想大操大办，只是皇帝要让他们大办，有了这一出，倒是也算还了两人的心愿。
而且，景王府和镇北侯府相当有默契，只留下成亲礼仪一定要用的东西，其他全置换成银两拿出来做善事。
要说两人虽然还没有成亲，但是想法却尤其的一致，这笔不小数目的钱财捐给了城外那些前阵子得病的百姓村子，让他们用以重建家园。
大清早，镇北侯府忙里忙外的布置，丝云坊几天没日没夜赶制的嫁衣终于送到了府上。
尚好的火琉丝，如同火焰一般，丝云坊送嫁衣过来的裁缝师傅将嫁衣展开，衣服抖动之间，缎面似是有了生命一样，红的那样耀眼夺目。
看到这件嫁衣，莫云英终于有了要嫁人的感觉，万分难得的流露出一些女儿家的娇态，伸手想碰自己的嫁衣，还未触到自己的嫁衣，想到自己常年练武满是茧子的手，生怕摸坏了嫁衣，又缩回了手。
莫云英的娘两个婶婶听闻嫁衣到了，特意赶过来瞧瞧，主要是想来帮着他试试嫁衣，因莫云英身边根本就没有丫鬟伺候，而且她多年来的衣服都已轻便为主，大多都是男儿装，突然要换上女儿装，怕她压根就不会穿。
三个人刚进来，就瞧见莫云英将手缩回去，看她低垂眉眼瞧着自己的手掌，不敢去碰嫁衣的模样，莫云英的娘亲的眼眶不禁有些泛起泪花，两个婶婶也是偷偷抹了一把泪。
莫家的这个女儿是家中的骄傲，若是父辈还在，她何须如此熟读兵法、苦练武艺，只为了担起家业，为了百姓和保卫疆土上战场？
她该和普通的官家小姐那样，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女红针黹，幸福的待嫁，而不是如现在这般，连自己的嫁衣都不敢碰。
那个在战场上英勇果敢的巾帼英雄，此时却有些畏手畏脚，而她畏手畏脚的举动让娘亲和两个婶婶看在眼里，心里头一个劲儿的泛酸。
“这嫁衣真漂亮，丝云坊的手工就是好。”莫云英的娘亲收起眼泪走进来，打量着嫁衣，说道：“云英，娘帮你穿上，试试这嫁衣还有哪里要改？”
裁缝师傅连连点头，今日来就是这个目的，虽然是量身定做，自然不会出大叉子，但是嫁衣总得试试。
通常婚事准备的时日很久，早早就能试嫁衣，但是景王府和镇北侯的亲事着实太赶，故而嫁衣到成亲前一天才赶制出来，只得现在试，若是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只得连夜改。
两个婶婶也是立即的抹掉眼泪，喜笑颜开的走进来，“哟，这喜服真漂亮，我们家云英穿上一定漂亮，京城里没人比的上。”
要说这丝云坊赶制的嫁衣真是别有不同，不似一般的女儿装，看起来耀眼之外，还轻便许多，看着并不繁琐。
没有其他过多的刺绣装饰，颇为附和莫云英干净利落的性子，即便这是嫁衣，不用穿上都知道这身衣裳穿起来除了喜庆之外，还相当的英姿飒爽。
娘亲和两位婶婶小心的拿过嫁衣，想要帮莫云英换上。
“那就有劳娘亲和二位婶婶了。”莫云英解开自己的腰封，脱了外衣，正准备试穿嫁衣，就听到外头有人来报。
“莫将军，莫将军……”
这两声叫唤，不知为何让莫云英的心头一跳。
府里的下人都称她为小姐，军营里的部下则称她将军，这几声“莫将军”透露着来人和自己并不太熟悉。
听得出来，他此刻喊得颇为焦急。
莫云英一手抓起刚才脱下来的衣衫快速套上，稍稍整理一下便迎了出去。
来人做士兵模样，风尘仆仆，看着就知是位来自北境的传信兵，见到莫云英就单膝跪地，禀告道：“加急军情，北境有动静，还请将军速速回营。”
莫云英一听就微微拧起了眉头，这什么章程？
加急军情也该先进宫禀告，直接来了镇北侯府？
这可是以下犯上！
传信兵看出莫云英的疑虑，立即说他已经将消息传进宫，是圣上让他来镇北侯府禀告的。
加急军情，此事耽搁不得，莫云英让传信兵好生休息，自己则直接进了宫。
莫云英的娘亲和两个婶婶面面相觑，面色凝重，不免有了不好的预感，这门亲事，怕是又要黄了，只不过她们都没有说出口。
这双人已有足够多的波折，眼看着成亲在即，就在明日就能完婚，奈何北境出事，皇上特意让传信兵到镇北侯府禀告，看来是他不想亲自下旨让莫云英去北境，而是想让她自动请缨。
果不其然，莫云英终究还是选择了将成亲之事暂缓，先去北境，毕竟军情大如天，且是即刻启程。
她自小在祖父的熏陶之下，知晓保家卫国是重中之重，其他事都要摆到两边。
即便心中有猜疑，这或许是皇帝破坏婚事的计策，但她不愿意拿北境百姓们和一直跟随她的将士们的安危去赌。
本就是轻装回京，要去北境，自然也是轻装而去，片刻耽搁不得，从传信兵进镇北侯府到莫云英收拾好行囊出发，还不到半个时辰。
镇北侯府的人，已经很习惯送亲人出征，每一次心中有担忧亦有骄傲，但此次莫云英赶回北境坐镇，让镇北侯府的人只替她感到心疼。
明明是个女娇娘，却要穿上戎装，担起如此重大的责任，眼看着明日便要成亲，却要赶去北境。
刚送来的嫁衣，都还没来得及穿上，甚至连摸都没摸一下。
此次军情来得及，莫云英甚至来不及和任何人道别，包括明日就要成亲的狄修。
她看着祖父和娘亲，还有两位婶婶，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云英拜别祖父、娘亲、婶婶。”
第三个头磕在地上，她的额头轻抵着地面，久久都未直起身，即便是她早已在残酷的战场上磨炼出坚强的心智，但也难免在此刻感到伤感和遗憾。
若说委屈和不甘，心中自然是有的，但是比起边境的安宁，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她迅速收拾起失落的情绪，直起身，眼眶泛着红，一一扫过祖父、娘亲和两位婶婶，最后到莫风华，对他扯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浅笑，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好生照看府里，我……走了。”
说完，没有回头，没有留恋的大步出了府，翻身上马，脚一踢马肚子，马儿就飞奔而去。
莫云英前脚刚走，收到她要赶回北境消息的狄修就骑着马赶到了镇北侯府，一听她刚走，连马都未下就即刻追出了城。
原本对这桩亲事已不抱希望，谁知即将就要成真之时却有此一出，这让他心中的落差太大，他只怕这其中有诈，莫云英此刻回北境并不是好事。
狄修策马前行，还觉得马儿跑的太慢，他怕，怕再慢就追不上她，怕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待追到城门口，远远地瞧见了莫云英，原本他是定然追不上的，只是莫云英出城之时被城门的守卫稍稍阻拦了一下，守卫自然认得她是谁，正是因知晓身份，亦知晓明日她就要成亲，突然着急出城，加上宝华寺出了大案，守卫亦是尽忠职守的稍稍询问了一番。
多亏了这位不怕得罪人的守卫，才让匆匆赶来的狄修远远看见了莫云英。
“云英！”狄修几乎是用尽了内力喊出了一声。
莫云英听到了声音，勒停了马回头看他。
不知为何，狄修也勒停了马，没有追出去，马儿停在了城门外。
两人远远地对视着，有不舍，有遗憾，却都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彼此。
他们心中都很明白，若是这次成不了亲，莫云英回了北境，没有皇上的调令，很难离开北境，而狄修按照计划过些时日就要返回封地，他若是擅自到北境走动，自然会让皇上更加猜忌。
今日一别……
两人都不想往下想，或者说，是不敢往下想。
他们知晓，即便在此处，少不得有人在暗中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故而两人什么话都没有对彼此说。
突地，莫云英微微仰起下巴，唇角飞扬起来，这一抹笑里有着守卫北境的坚定决心和骄傲。
于她而言，北境是她必须守护的关隘，她心中说不出的话是，狄修亦是她想守护的人。
只是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一切都尽在这一抹浅笑中。
狄修看懂了她的笑，他未说出口的那句：我心亦然！
远远地，他看到莫云英的嘴唇微微一动，看口型，那是一声“驾”，紧接着便看到她驾着马，带着几名亲卫奔驰而去。
越来越远，直到他们几人变成几个小黑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老狄和老莫哟……
突然觉得军人特别特别的伟大和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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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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