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这些天,身子已经好了许多,终归是年轻人,恢复快,现已不用人扶着便能自己走动。
当然,三七并不准他在外多溜达,凡事都得适可而止,何况他的身子尚在恢复之中,一切都得循序渐进,就连出来散步也不例外。
只不过,兰斯并不是一个听话的病患,自他能下榻开始,就时常坐在梅林的亭子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三七自巫医的屋子里出来就远远地瞧见了他,稍稍走近了一些,就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兰斯听到身后的异动,即便她的脚步已经足够轻,依旧没有逃过他的耳朵,头也没回就知道是她,“皇叔公如何了?”
三七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小爷爷依旧是老样子,毒未解半分,一身青紫,气息微弱。
“坐!”依旧是头也没回,“刚泡的梅茶,可有兴致一尝?”
三七落落大方的走进亭子,在桌边落座,也没想过靠着栏杆坐的兰斯特意过来斟茶,自发的从小炉子上拎过小铜壶倒了一杯,一股子梅香扑鼻而来。
今日的风稍稍有些大,吹落了满园子的梅花,花瓣飞舞着。
在梅园的这些天,虽然三七几乎都在屋子里甚少出来,但还是知晓梅林这儿是不许下人过来洒扫的。
他似是十分享受梅花自然落下来铺满了地,任其飞舞,任其淹没在土里。
天气渐渐回暖,梅花凋零的厉害,即便是这片精心打理的梅林依旧逃不开花开花谢。
“再过几日,花期便过了。”兰斯出口的声调依旧是慵懒的,似是不甚在意,早已司空见惯花败。
三七却从中听出了一抹伤感来,向他看去时,恰好见他无事人一样端着杯盏用茶,觉得自己有些想多,看他也不像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
“倒是结了果子,用以梅果泡酒,可比这茶的味道更好些。”兰斯看着桌上那一小碟俨然还没长成的梅果子。
光看它青色的皮就知晓不是寻常的酸涩,但是兰斯却好似十分钟爱这种味道,捻起一颗放入口中,面上丝毫看不出酸涩难以下咽的模样,不过也瞧不出他有多喜爱之色,一丝表情都未变。
看得三七啧啧称奇,梅子酒、梅花酿好引,梅子酥、梅花糕好吃,梅子泡茶生津止渴,但是让她直接吃这梅子,她是万万不愿再尝试的。
记得儿时,正是换牙的年纪,说话漏风,爷爷拿回来一大篓子梅果,说是要用来泡酒,耳提面命让三七不得偷吃。
小孩儿心性,你越不让,就越是要吃,偷偷地拿了几颗梅果,那一咬下去,还真就酸掉了一颗摇摇欲坠的牙,自那儿之后,三七再不敢吃梅子。
桌上这碟梅子显然还未熟,其中的酸涩只会更甚,兰斯居然吃的面不改色,三七心中有些佩服,但还是忍不住出声拦住他想吃第二颗梅子的意图,“回屋歇着吧,吹多了风不好。”
佩服归佩服,她着实不想看人这般吃梅子,因她看得后槽牙都在泛着酸,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兰斯回眸看她,恰好看到她满眼嫌弃的盯着自己手中端着的那一小碟梅子,心中了然,觉得颇为有趣,这小妮子居然怕酸?
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呢!
突生一股子坏心思,在她的注视下,捻起一颗梅子扔进了嘴里,无不意外的听到她轻“啧”了一下,看她端起茶盏咕咚咕咚喝了好些茶水,仿佛被酸到的是她,想要借喝水冲散口中的酸味一般。
亭子里安静的有些诡异,不论是出于巫医的关系,还是三七救过兰斯命的份上,两人都该是挺好的朋友,可是这两人显然都没什么话和对方说,就这么半生不熟的坐在亭子里,一个赏花吃梅子,另一个品茗吃点心。
怪异,却格外的融洽。
“今后如何打算?”三七打破沉默,她着实很好奇兰斯会如何对待兰朔?
这几天,她就是再木讷也察觉出他和小爷爷被绑之事不简单,兰朔冒死救他们两人回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倒是也猜到了几分。
看来哪里都一样,身在皇家,就避免不了明争暗斗,即便他已远远地离开临疆。
对于临疆,三七一直有些奇异的感觉,儿时常听爷爷说起临疆的毒花毒草,她曾让爷爷带她去长长见识,爷爷总是含糊其辞的一语带过。
现如今,她终于明白了爷爷对临疆那片土地的又爱又怕。
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若说三七对那儿没有好奇定然是骗人的。
兰斯拨弄着碟子里仅剩的两颗梅子,淡淡地说道:“你跟着他长大,该是最向往江湖的才是。”
他从未见过毒医老怪,在临疆,那早已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但是前些时日,皇叔公醉酒,倒是听他絮叨过不少。
以他通透的心思,岂能联想不到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于情于理,他都该唤毒医老怪一声皇叔公,只不过那样一个舍弃了前尘旧事的人,这一声皇叔公岂不是将他又卷入了肮脏的皇权争斗之中?
从未见过,却让他心生佩服,权势财富说抛便抛,快意江湖,纵情天下,活得肆意妄为。
他原本就想如此,但是此次被掳一事,如鲠在喉,他知晓自己逃不开亦躲不掉。
兰朔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即便他人不在临疆,但是临疆的那些人,谁会放任他不管不顾?
铲除异己,扫平登上皇位的一切绊脚石,即便他这颗绊脚石早已远在顺武,仍然有人会放不下戒心,生怕他生出旁的心思,暗中招兵买马……
临疆向来是长子称帝,但是疑心生暗鬼,谁都会如芒在背一般,就怕哪日着了道,丢了命的被取而代之。
在皇室中讲亲情,显然是一件颇为可笑的事。
“你不是照样卷进了顺武这趟浑水里。”兰斯的语调慵懒至极,好似他正昏昏欲睡。
三七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兰斯没有遮掩自己的心思,微微眯着眼,一派轻松的说道:“既然躲不开,不躲便是。”
这些天,在醉香楼和梅园外都有些鬼鬼祟祟打探的人,他们显然就不是冲着巫医和兰朔来的,而是来打听兰斯,是哪儿派来的人,不言而喻。
“你要回临疆……”夺权?
后两字在三七的唇间缠绕,始终没有问出口,她有些不愿意见到兰斯这样的人卷入泥沼之中,他应该像爷爷那般活着才是。
但是,人各有各的命数,就如同她自己这般,原想着退婚离京,现在已嫁作人妇,只愿陪伴白逸轩左右,甘之如饴,她并未觉得有何遗憾。
规劝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心里替他惋惜。
兰斯瞧出了她的心思,轻笑着问她,“你不最该是活得像他的人吗?”
稍稍顿了顿,他盯着三七,“你可有想过,顺武皇帝与白家的恩怨,再长此以往下去,你那夫君要的是什么?”
三七知晓他话中的意思,白家的冤屈已非一日之寒,加上莫家、景王……
若是皇帝再一意孤行的将他们逼入死角,谁都不保证会不反扑,倘若如此,这天下……这江山……会落入谁手?
这些,她从未去细想过,但是如今被兰斯这么一问,她脑中闪过好多杂乱的想法,千头万绪。
“他若是要谋反呢?”兰斯盯着她,眸中一改慵懒,取而代之的是认真。
听他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三七心中的慌乱反而镇定了下来,面上丝毫没有惧色,坦然的反问道:“又如何?”
因为他的问题,让她明白了过来,即便白逸轩真的要谋反,这可是杀头的大事,如果是陪着他赴死,心中亦是一片坦然。
“是嗬,又如何!”兰斯不再看她,垂下的眼皮遮掩住眸中的暮气,没在她面前显露出一丝情绪,扭头看向另一侧。
一个弱女子都有这样的勇气面对,他若是逃开,岂不是连个女子都不如?
只是,他心中不由得不羡慕起白逸轩来,那人有这样的女子陪伴,而反观自己……
对于三七,兰斯的心中一直是感激的,她多番救自己的性命,只觉得要待她好些。
前些时日的昏迷,他并不是听不到声音,耳边一直萦绕着她的声音,即便没有她的声音,却将枸杞说得那些关于她的趣事全都听了进去。
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参与了她的过往,仿佛她的过去,他亲眼见过了一般,路见不平便暗中出手,惩治恶人,善待命苦之人,那般肆意的生活,着实潇洒畅快。
醒来之后,再一次面对三七,他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看到他们夫妇二人亲昵,他心中会有酸涩。
并不是觉得梅子不酸涩,而是他心中比之更酸涩万千罢了。
倘若,她方才有害怕,有恐惧,他定然会冲口而出,“那我带你走,肆意江湖,驰骋天地间,远离皇权争斗。”
但她没有,脸上只有坦然,和提及白逸轩时的一片温柔。
那未能冲口说出的话,他便咽了回去,风吹来,他拢了一下衣袍,“确实不该在外久留。”
说着,便站起身,缓步走出亭子,向自己院子走去。
兰斯:我羡慕老白有个女人心甘情愿陪他赴死,我也要。
白逸轩:你没有,认命吧,早些回你的临疆。
兰斯:我不!
兰朔:不是他的临疆,是我的临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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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梅子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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