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了一会，车流才稍稍往前移了几米。
温由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路况，与前面的丰田保持一定的距离，怕出现什么突发状况。
前面的车速突然加快，几秒内的时间，就甩下温由好几米。
距离一下拉开，温由也准备提速。
突然，右侧一辆黑色丰田猛地向右，想要变道插车。
事情发生的突然，电光火石间，温由踩了一下刹车，降低了车速。
意外还是发生了。
“砰——”
两辆丰田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巨大的撞击声和金属摩擦发出的尖叫响彻雨夜。
温由后面那辆车也谨慎，没有跟的太紧，所以两辆车都在事故发生前及时刹住了车。
“呼”
当背脊又重新贴回驾驶座柔软靠背的瞬间，温由后怕地吐出一口气，咽了咽口水，才从脚底升起一股劫后余生的凉意。
想到了什么，便把视线转向副驾驶坐着的男人。
同时，男人也抬眸。
目光相交的那一刹那，温由眼神愣住了。
男人表情不太好，漆黑的瞳孔更加深邃，像散发着幽幽寒意的枯井，眉眼间尽是冷意。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紧绷，僵硬，像危险来临时，野生动物下意识警惕的样子。
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温由被吓到了，连呼吸都瞬间屏住。
“没事吧？”
俩人在确认对方无事后，一口同声地说。
“没事。”
俩人话音又几乎同时落下。
但相比女人轻柔的声线，男人的声音则像厚重的擂鼓声，又沉又哑，落在女人身上的视线也久久不散。
视线里，温由见前面的丰田车上下来一个中等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通过他急促、大跨步的动作，能读出男人的气急败坏。
温由的眼神跟着他来到侧边玻璃窗处，清晰的人影走向模糊的同时，耳朵旁也传来巨大的打砸声。
“咚咚咚——”
他砸了三下，温由的心脏跳了三下。
迅速地做了个心理建设，温由认命降下车窗。
男人狰狞的面目倏地闯入视野，紧跟着来的，就是粗喘的暴呵声。
“你他妈的傻逼女人，怎么开车的？”
话落，副驾驶的男人周身的气息就沉了下来，比刚才更吓人。
察觉到旁边男人危险的气息，温由扣紧方向盘，心里大叫不好。
她是见过陆理动手的，让她再回忆当时的场面，她只能说：
啧啧，不打码现场视频估计就发不出去。
那边，见温由不说话，男人以为她是怕了，嘴里接着骂：
“你踏马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跟前面车距拉这么大？是不是瞎才看不见啊？”
这两句话听完，温由也怒了，刚想开口呼怼回去，旁边男人冰冷的声线几就响起了：
“我看你他妈脑子才不正常。”
温由：？
这么糙的话，她有一天竟然能从陆理嘴里听到？
没有感情的男声落下后，温由明显看见窗外秃顶的男人表情僵住了。
说实话，配上他这呆住的表情，挺滑稽的。
温由只没有把车窗完全降下来，再加上男人蹩脚的身高，视线里，男人连脖子都看不到，黑色玻璃边像一条线，好似把男人头以下的部位割了下来一样，只剩一颗滚圆的脑袋，在半空悬着。
那张肥肿又麻麻赖赖的来脸，让温由莫名感到一阵恶寒。
半晌，男人已经没有了刚才对温由这个“女司机”怒吼的底气，说话的嚣张气焰都消失了不少，估计是为了面子，还是理直气壮地说：
“要不是你老婆突然跟前面的车一下子拉开这大差距，我能有机会插车吗？”
温由：……
这人真是够厚颜无耻的，明明自己恶意插车，撞上了人家车不讲，还反过来污蔑她？
再说，要怪也不能怪到她头上吧，是前面的车子突然提速好不好？
不用猜。
温由心里已经明了，她前面那司机肯定是男的。
不过……
他刚刚说什么？
老婆？
她是陆理的老婆？
怎么可能？
这人太过分了，不仅歧视女司机，居然还造谣？
“道歉。”
副驾驶的人早已侧过身子，漆黑的眸子钉在男人身上，如审判者宣告最终死刑那样。
那男人叫嚣道：“不道歉又怎样？”
刚说完，头顶上几根稀疏的毛发被一只大手抓住，身后的交警叔叔警告：
“不道歉你今天晚上就别回家了！”
那男人不服，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无赖样：“道了歉我今晚也肯定得进去！”
温由：……
又一道声音插进来，隐隐还有金属镣铐碰撞的响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这下，温由把车窗彻底降了下来，昏暗的视线闯入一抹明亮，入目是一片荧光黄。
这一刻，带给温由的不仅是解脱，还是救赎。
那个吓人的头终于消失了，再看下去她晚上估计就要做噩梦了。
那交警俯下身，视线落在副驾驶的男人身上：
“先生，你就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吧？”
陆理礼貌地点了点头。
交警笑了一下，旋即解释道：“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已经听说这出事故，派人往这赶了。”
“没有感情用事，你们夫妻俩都做的不错。下次再遇见这种人，不用跟他们纠缠，交给我们来处理就行。”
温由点了点头。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想到刚才那个人脱口而出的那声“老婆”，温由疑惑：他跟陆理看起来就这么像是一对？
反应过来，温由又摇了摇头，尴尬一笑：“我们不是夫妻关系。”
趁着拖车司机处理事故车辆的时间，那个交警也愿意跟他们聊两句，见自己误会了，也没觉得不自在，而是漏出了一口白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哦——”
“还没结婚呢——”
“那就是男女朋友了。”
“……”
越解释越黑，温由不想说话了，咬了咬下唇就噤了声。
听到耳边的哂笑声，耳朵莫名有点红。
在心里小声嘀咕：他笑什么笑，又不是只说了她自己……
那交警格外热情，又开始打听他俩的去向：
“你们打算往哪走？”
温由回：“民生路，春熙花园。”
那交警思考几秒，对她说：“是新发区那块吧？”
陆理：“嗯。”
“那片区的供电系统崩了，今晚停水停电。”
看了眼被拖走的车，那边同事也打来了电话，又好心地叮嘱一句：
“你们赶紧看看附近还有没有酒店，再晚可就订不着了。”
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前方事故已经处理完，加上交警的有序指挥，浩浩荡荡的车群再次躁动，像羔羊出圈。
车里，回想起男人刚才黑沉的眼神，温由回忆起什么，于是朝男人说了句：
“陆理。我刚刚真没事。”
“你别担心。”
陆理的神色依旧平淡，但望向窗外的眼神却莫名孤独，淡淡地回了句：
“嗯。”
“你今晚先到我家住吧，听刚才那人说，附近的酒店应该都订满了。”
良久，陆理回了句：“嗯。”
男人过于平淡地反应牵扯着温由的心，眼神也暗淡几分，没再说话。
陆理还是像之前那样，有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但就是这样的沉默，最让温由心疼，也最让她感到无奈。
她其实想听一听陆理的心里话，不用太煽情，也不用说太多，她就希望陆理在她面前能毫无保留。
她知道刚才差点撞车，为什么陆理会有那样的反应，因为他妈妈就是这样走的。
陆理曾经跟她说过，他说：“我宁愿我死，我妈活。”
听了那句话后，温由知道他这人其实心里背着的负担挺重的，活的充满负罪感。
温由觉得他说的话不对，就仰着脸反驳：“我才不想你死。”
男人当时神情怔了一下，好像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话一样，眼底登时就有点红。
温由接着开导，“你妈妈肯定跟我想的一样”，夜幕下，她抬手，给他指天空那颗最亮的星星，语气真诚：“你看，她正在天上看着你呢！”
说完，就激动地站起来，拉着他的手，紧紧握住，像哄小孩一样，悄声说：“陆理，你信不信，我能听懂星星的话？”
男人抬眼望着眼前少女，清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圣洁，然后，她慢慢俯身，柔软的嘴唇贴近男生的耳朵，语气像在哄一个受伤的孩子：
“陆理，那颗最亮的星星让我告诉你——”
语气停顿，少女在他耳边很轻地笑了一声，换了种老成的语气：
“看到你健健康康的长大，而且还长得这么帅，妈妈真为你骄傲。”
说完，少年陆理怔愣了好半晌，直到女孩再次开口：
“陆理，你听到了吗？”
刹那间，男孩眼里有泪。
那道温柔的声音又在耳边起伏，像遥远青山里潺潺的小溪，流过他心里那块干枯的地方。
她说：“你妈妈爱你，我也很爱你。”
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下午，明媚的阳光照在笑的灿烂的女孩身上，她手捧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安慰他说：
“你妈妈只是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就像我外婆一样，不是不要你了。”
说完，献宝似的把那颗苹果递了过去，天真的笑着：“小哥哥，吃个苹果吧！”
“祝你以后平平安安的！”
可是……
当时的温由不知道，后来的几年里，她喂妈妈吃再多苹果，那个温柔健康的妈妈也再不能回来了。
如果那天在医院走廊里，她愿意抬头看一眼，面前手心里捧着一颗糖的男生，她那颗破碎的心，也许就能得到片刻的安慰。
但她那时太难过，哪怕眼泪止不住，一颗一颗地滴在男生手心里，她也不愿抬头看一眼，也不要那颗少年奔走好几里地，才买到的一颗糖。
当时，她心里想的是：
她不要像这样还来还去地，再跟任何人产生羁绊。
她不要再经历失去的痛苦，也不要感受爸爸的绝望。
以后，她要无牵无挂地一个人活。
少年落寞地握紧手里的糖，直到在手心里印出白印子，才颓然地泄力。面对父亲酗酒去世的事实，好像都不足以使那颗麻木的心脏有感觉。
但女孩的泪，却让他心脏抽痛。
——
回忆涌现，温由嗓子发紧，忐忑地问：
“陆理，你刚刚脸色不太好，是为什么？”
尾音落下，车厢里沉寂了好几秒，久到温由以为得不到答案了。
事实上，她最后也没从男人口里听到答案。
她多想陆理能告诉她——
告诉她，他担心她。
但是，男人只用沉沉的声线回了句：
“温由，那你告诉我——”
“你刚刚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害怕？”
“……”
俩人都没得到答案，就像之前那两段恋爱结尾模糊不清的分手理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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