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进何音所在的那栋楼，在走廊上就听见何音房间传来的嘶吼，“小景！让我见小景，你们把小景藏哪儿了？！”
“何阿姨你等等，小景就快来了。”谢一菲焦急的声音响起。
“你骗人！你们那么久不让我见小景，你们一定是把他藏起来了！你们都是坏人！”何音的声音因激动变得尖利。
“何阿姨……”
叶宁面露担忧，急切地快走几步，超越了梁顾，冲进房间。
何音披头撒发，正在在谢一菲怀里挣扎。
“妈妈！”叶宁喊。
何音怔住了，她循声望去，看见了叶宁，她不可思议地叫了一声，“小景……”
叶宁赶紧上前扶住她，“妈妈，我来了。”
“小景，”何音泪水慢慢盈满眼眶，颤颤巍巍地拉住他的双手，“你去哪儿了？”
“我没有去哪儿啊。”叶宁小心地回答。
“你就这么不见了，连个招呼也不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何音哭诉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没有你，妈妈可怎么活啊……”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叶宁道歉。
“妈妈真的好想你啊，”何音上下打量着叶宁，捋捋他的胳膊，又摸了摸他的脸，忽然脸色变了，“小景，你怎么瘦成这样？”
叶宁确实比之前瘦了许多，因为太久不见天日，皮肤透出病态的白，头发也长长了，更显得脸小了一圈。
“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妈妈给你留的钱呢？”何音心疼极了，“你告诉妈妈，是不是有坏孩子欺负你了，你说出来，妈妈找他算账去！”
梁顾站在叶宁身后，双手插进裤袋，扭头看向别处。
叶宁摇头，“妈妈你放心，没有人欺负我。”他解释道：“我没能来看你，只是因为我病了，但我现在已经好了，你看，我没事了。”
“你病了……”何音很费力地挠头思索，“病了，要吃药，吃药，药，很苦吧……”她想起了什么，手伸进衣袋里去，摸索着翻出了一颗糖，她用颤抖的手指剥开糖纸，把糖举到叶宁嘴边，“糖，甜的。”
那是上次叶宁带给何音的糖果，何音舍不得吃，一直小心珍藏在口袋里。
叶宁鼻尖发酸，他把糖含进嘴里，微笑，“妈妈，好甜啊。”
何音慈爱地拨开叶宁挡住眼睛的头发，“可别再乱跑了，妈妈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我知道了妈妈，我会经常来看你的。”叶宁想了想，笑得更深了，“我还要接你回家呢。”
何音听了，恍然变得欣喜，“对，回家，我要回家。”
“那你要好好吃，好好睡，把身体养好。到时候你就可以住进我们的新房子，我给你准备的房间，好大好大，好漂亮的。”叶宁说。
何音露出憧憬的笑容，“好，好，都听你的，妈妈等着你……”
眼见何音的情绪逐渐稳定，在场的人心里石头都落了地。
一场棘手的麻烦，就这样被叶宁和声细语地解决了。梁顾真是不得不佩服叶宁的演技，那么自然，没有一丝破绽，可惜一想到叶宁曾用这浑然天成的演技来欺骗自己，心里又很不舒服。
告别何音之后，梁顾准备去和院长沟通一下何音的情况，便嘱咐保镖把叶宁先带上车。
谢一菲很久没有见过叶宁了，她站在楼前的回廊里，盯着叶宁的背影，眼神复杂。
“你还好吗？”梁顾问谢一菲。
谢一菲如梦初醒，“我？”
“你脸都肿了。”
谢一菲摸了摸发红的脸，“有吗？”
原来刚刚何音歇斯底里吵着要见小景，谢一菲为了不让护理员给何音上束缚带，拼了命地在安抚她，甚至混乱中还挨了何音一巴掌。
这倒是很符合梁顾对谢一菲的一贯印象，这个女人，有事儿是真往上冲。
“辛苦你了。”梁顾说。
“我没什么。”她看着梁顾，“倒是你，这些天来，很难熬吧。”
梁顾无奈地笑笑，“还好。”
“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没想好，”梁顾皱了眉，“这个家伙，着实可恨。”
“确实可恨。”谢一菲点头，若有所思，“可是如果你真的那么恨他，为什么不送他去接受司法的审判？”
梁顾一时语塞。
谢一菲叹口气，“我理解那种感受，真的很痛苦，恨不得撕裂自己，一半不计后果追随本心，另一半，毁天灭地，一起完蛋。”
梁顾被说中心事，心想谢一菲果然不简单，总是这么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我也很生他的气，就好像人生中很美好的一部分，被他给毁掉了。” 谢一菲抱上双臂，“可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又觉得很蹊跷。”
“比如何阿姨的事，他完全可以不帮这个忙，但他还是来了；我和姜海东别别扭扭这么多年，是他一句话点醒了我；还有你，就不用说了，至暗时刻，是他陪你熬过来的吧……他好像希望每个人都过得更好，明明就是个很善良的人啊。”好半天，谢一菲凝眉低语，“其实我一直觉得，是他代替了小景，活在我们中间。他就那样治愈了我们每一个人，真的很神奇。”
梁顾心里猛然一动，他何尝不是有相同的感觉。
“我还是没有办法把他和诈骗犯联系起来，我总觉得，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伪装不出来的。”见梁顾不做声，谢一菲接着说下去：“你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应该也有自己的感受和判断。所以梁顾，如果做不到放手，不如把这次当成一个重新了解他的机会。或许你可以问问他，是什么让他做出了当初那样的选择，也许他有他的苦衷也说不定……”
梁顾沉默了很久，双手撑上面前的栏杆，“谢一菲，你真的很勇敢，除了你，大概没有人敢跟我说这些。”
谢一菲听了，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梁顾，其实很多年前我就想问你，一个人在高处站那么久，不冷吗？”
梁顾苦笑。
“所以叶宁才显得尤为珍贵啊，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突然变成了一个柔软的、可以接近的人，”谢一菲拍了拍梁顾的肩膀，“那才是真实的你吧。”
梁顾把目光投向远方，没有说话。
***
走出护理院，梁顾看到叶宁坐在车后座，右手已经被手铐吊在了把手上，两个保镖站得规规矩矩，守在车旁。
叶宁穿着松绿色的T恤，敞怀套了件白色短袖衬衫，看上去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他似乎有些疲倦，歪头靠在头枕上，闭目养神。
梁顾知道，叶宁的身体始终没有恢复过来，他吃得很少，营养不够，也缺乏锻炼，只能算是最低限度地维持着生命。这么奄奄一息的一个人，在刚才安抚何音的时候，一定是倾其所有，耗尽了全部的能量。
梁顾想起谢一菲的那个疑问——他尽力帮助每个人都过得更好，到底是图什么？
梁顾让保镖回他们的车里待命，自己坐上驾驶位，拿起一瓶水，拧开，回头递给叶宁。
叶宁接过水，很小声地说：“谢谢。”
“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你来这里吗？”梁顾转回头，目视前方，“那时我明知道何音可能会把你错认成小景，还带你来，你很生我的气。”
叶宁回想起往事，“记得。”
梁顾想得到确认，“你那时，是真的生气，还是演的？”
叶宁想了想，“是真的。”
“为什么？”
叶宁安静一会儿，看向车窗外，“我不喜欢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
梁顾愣了片刻，“叶宁，回去，我们好好聊一聊吧。”
叶宁低下头，“好。”
***
回去的路上，高速路遇到了交通管制，梁顾便跟着导航，拐上了一条乡间小路。
小路路况不太好，尤其是刚下过雨，坑坑洼洼。梁顾车技还算不错，有惊无险地开了一会儿之后，路边突然蹿出一只兔子，梁顾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头一歪，冲出路边，一侧车轮陷进泥坑，出不来了。
这一带周边都是田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确很麻烦。
梁顾略一思忖，让保镖兵分两路，一个开车去前面村子找人来帮忙，另一个去附近的野地里找找木板或石头之类的，垫在轮子下试试看能不能开出来。
梁顾担心那两个人可能空手而归，决定还是同时打电话叫救援。他拿出手机，发现这里信号很差，他想起叶宁以前说过这边在修基站，不由嘀咕几句怎么还没修好。
他举着手机，到处找信号，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好不容易来到一处开阔的空地，手机总算勉强有了信号。
打完电话，梁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在离车子几米远的地方，他猛然站住了，像被人打了一闷棍——
车内空空如也，只剩手铐挂在把手上晃荡。
“艹！”梁顾眼前一黑，差点吐血。
这个混蛋，他跑了，他竟然又跑了！
梁顾气血上涌，心脏疯狂乱跳，他扶住车子，脑子一阵阵发晕——这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亏他还想着要再给他一次机会，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了！
梁顾咬牙切齿地四下张望，他发誓一定要把那瘪犊子玩意儿抓回来，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放过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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