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伍客柏,茶楼里的雅间,小二哥左看右看,一句话也说不上。
他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有人当着面嫌弃他们东家。
“许久不见你,你还是肝火旺盛。”
楚江南说话客套,轻轻拿下腰间的玉笛,在桌上扫出一方天地,示意慕荃上座,“南风说你救了一人,对其关怀备至,我本是不信的。”
他说着将目光移到云素身上,对其微微摇头,不赞同道:“只是小伤而已,用半月莲治疗不免大材小用,念在你是初犯,长老们与我商议,并未将半月莲之事告诉族人。”
“你们有完没完。”慕荃不想听下去,要不是云素在身后小动作拉着他,他早就甩脸色走人。
“什么半月莲,公子用了半月莲?”雀草摸不着头脑,本着听闲话的精神问了几句,却被楚江南拦下。
“这是丹邱族中事物,姑娘还是不听为好。”
“喔。”
笑眯眯的教书先生不好惹。
每次都这样,涉及到公子的族中事,雀草就被排在外。
云素感受到小丫头的失落,抱着雀草拍了拍她的肩膀。
慕荃忍无可忍:“我的人不劳你费心,楚江南,你若是没事可干,不如去辛城州府转转。”
慕荃最讨厌这贼书生,仗着辈分比他高,又曾经救过他,天天像个和尚一样念经。
楚江南是丹邱族中的大祭司,慕荃知道他还是从南风那里,彼时他身无分文,按照慕行的要求滚出辛城,南风前来接应他,但他身子骨差,没撑到丹邱遗地,半路上就病倒了。
一个信奉羽人,相信人会长出羽翼,最终归于天空,全族遭变后迁徙隐居,神神秘秘的遗族,大祭司居然是个臭书生。
还记得当年醒来后,因为体虚不能动弹,被迫听了一晚上之乎者也的经历。
慕荃根本不想看见楚江南这张脸。
他护着身后的两人,嫌弃之意颇为明显,“不是传信给你,告诉你只是为了试药,我救谁是我的事,半月莲不过是一朵花,你们拿它当天神供着,我偏要摘下来玩。”
慕荃根本不在乎,“我说过很多次,你们这群人离平安镇远点。”
楚江南行事规整,丹邱灭族后,他一直以游商的身份出没,多年布设经营,他在边地的田铺培养耳目,安插在各个州郡,这些年积攒的财力,并不需要他亲自驻扎岐州。
先给慕荃倒了杯茶,才说出他此行的目的。
“你们的行踪过线了,伢子岭派下来一位县官,说是要开山平渠。”
慕荃冷冷一笑:“不就是运了点破铜烂铁,平渠,我没听错吧。”
伢子岭是一个没人管的流放地,慕雄死后流犯,盗匪,还有一些官妓,都被送往这处自生自灭。
上一任的县官被流寇射杀后,曝尸三个月都没人来接。
辛城换了新的主人,这处地方更是没人提起,临近的几城不想接手,徐贺倒是有过念想,又因伢子岭的杂门杂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贸然并入岐州,怕是会生出民患。
犹豫了这么久,谁知道慕行忽然想到伢子岭。
那处地方不好进,但也因地势奇特,避开了战火刀锋,说白了就是一个小山沟,两山夹在中间,别说是渠了,能找到了一条溪流都算是见鬼。
“辛城的都水监经常这样蠢么?慕行也不管管他们,那群杂鱼怎么想的,竟然想要炸山。”
慕荃毫不在意,伢子岭的山石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大兴军械司的火雷是有很大威力,但仅仅用那些炮仗疙瘩,想要炸开伢子岭的山根本是无稽之谈。
不想楚江南却道:“若我说,他想炸的不是山,而是人呢。”
凉丝丝的话语说出,不仅慕荃神色肃穆抬起头,就连一直静默听着的云素也恨声咬牙。
“他就是个滥杀取乐的疯子。”
伢子岭的恶人是多,可也有老弱妇孺。
没了王法规束的地方,什么娇魔鬼怪都能横行。
慕荃想起灰鹤头领与他叹气时说的话,这一趟走镖他没有跟去,但从李安回到家后怏怏不乐的神色,还有南风支吾隐藏的东西可以猜出一些。
慕荃早就听闻,伢子岭是活人的十八层炼狱。
这处地方为什么有伢子岭的地名,是因为当年战乱,粮草紧缺,各城都有送粮送物,唯独这处流放地,好似被所有人遗忘一般。
卖儿卖女,易子而食,更有甚者,将富贵人家的孩子拐入当地,在黑窑子里高价者得。
“运了多少火雷。”刚才还说不在意,如今却是急匆匆的。
楚江南叹了口气,从慕荃的一言一行,想起了一些旧事,不等慕荃再问,他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全盘托出。
“阳城有一位客人,想要与你交换情报。”
楚江南说的明白,这次的生意是明码标价,这位客人既然是从阳城传过来的话,那么他的身份,就一定与州府有关。
西南五城的消息闭塞,从慕行的地方打听军需,要费不少功夫。
慕荃仔细一想,不如和阳城合作。
“埋人还是改尸,要价如何?”
云素乍一听仇人的消息,巴不得立刻报此血仇,她对慕行的恨已经深入骨髓,在窈婆婆家里,听了好些边地的苦难,她更是对西平王府上上下下,除去慕端墨这个有点良心但不多的坏胚,没有一点好感。
但不一会儿,她身边的病郎中就聊起了生意。
楚江南卖了个关子,伸出两根指头。
慕荃悻悻然:“两箱黄金,他以为我的医馆很便宜,什么人都能送?”
“错了,错了。”书卷气十足的男人眉目一变,语声寒冷:“是两箱冲天雷,你若想阻止伢子岭生变,这两箱冲天雷可以投入炮筒,半路伏击。”
“男人还是女人,我凭什么信他。”慕荃心中有了计较,能在边地弄出两箱火药,来找他的人位高权重,很有可能掌握一城命脉。
“她的要求不算难,要你改尸,而且要把脸换给她。”
慕荃嘴角抽搐,死人的脸最难换,这样阴毒的要求,自从他名声渐起后,很难再听到了。
楚江南从怀中拿出一封信,眼神复杂地递给慕荃。
慕荃接过来,他鼻子灵光,打开信封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花香。
他正欲询问,不知何时靠近他身后,踮起脚来看信的女人眉心一蹙,一张又瘦又黑的脸凑过来。
“是苏合香,味道好浓,这香是华庭斋的做法,但里面怎么加了鹿麝,红花,苦杏,这样一改,香性烈寒伤身,能让女子不孕。”
沙沙粗粝的嗓音飘荡在房中,身侧的人侃侃而谈,句句笃定。
雀草的眼睛闪啊闪,在她心目中,云姐姐的魅力已经快要超过公子。
不远处,小二哥也惊呆了下巴。
华庭斋,那可是安都的皇商,以制奇香闻名。
除了供给各宫嫔妃,华庭斋的分号开满了大江南北,往往一香难求,千金难买。
如今这位貌丑的姑娘只是一闻,就能闻出里面多出什么。
小二哥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
云素没有意识到房中所有人都在看她,眉心又蹙紧几分,她耸着鼻尖,伸手挥了挥。
“是女人,这香有清明提神的功效,应是熏染在衣服上,沾了这么久还不散,是每日都在用。”
“知道的真多。”慕大夫被人抢了风头,偏偏他对胭脂水粉,熏香织锦,没有一个有所了解。
听到他不服气的声音,云素想起雀草说过,和慕荃相处要让着他,他们公子有些小性子,最是不服输。
小心捏起身边人的衣裳,云素软着声道:“慕端墨,你才是最厉害的。”
慕荃才没有无理取闹,他瞪了眼鬼鬼祟祟的雀草,哼着嗓子咳嗽:“你又向她学,是在笑话我无知。”
慕荃直接上手,揉乱了云素的脸,捏着她的脸蛋往两边扯,还要防着怀里的人跌倒。
楚江南的眸子几度变换,最终停在慕荃拉扯云素的那只手上。
距离太近了。
如果只是试药,为何屡屡留手。
楚江南自然知道,他们这些人没有养过慕荃,也不该苛求他太多。
但云氏女的身份太过特殊,若是寻常女子,就算是贩夫走卒的女儿,他们丹邱遗族也不会多言。
可面前出生在安都,和云宣挂钩的小姑娘。
楚江南眼中隐隐有寒光闪过,家主还在时特意提点过他,若是安都有人出卖丹邱,那必然是云家一脉。
开国四大家如今只剩两脉,付云势弱,依附慕家,丹邱饮恨,又与慕氏融了血脉。
唯独云家树倒猢狲散,男丁战死,女眷流亡。
上一辈的惨状不该再重现,楚江南心下冷然,他绝对不会允许,云氏女和少主扯上任何关系。
慕荃对此全然不知,他是下意识动作,两人以前规矩守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中间隔的那道天堑散了,亲近也不觉得有何怪异。
打打闹闹不是慕大夫的做派,心觉是雀草影响了自己。
慕荃咳嗽一声道:“依你之见,送信的买主是女人,我倒想问问,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从刀枪不进的阳城运出冲天雷。”
问题的答案又给到楚江南这里,他收了凝重的神色,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
这一次,他没有给向慕荃,反而先给了云素。
“我家主人不识闺中物,劳烦姑娘说与他听。”
云素觉得楚江南面善,乖巧点了点头。
接过绢帕,虽然手变得粗糙,但她还是能摸出一些质地。
是上好的绢丝,一般人府邸用不起,这是位夫人用的手帕,至于上面的绣工,云素翻过面瞧了眼,不是哪个出名的绣坊,反倒像是自己的绣的。
而且绣的是双面绣,单从两面看,一面是一朵花,花朵饱满,针脚分明,像是正在开着的榴花。
丹邱,改自丹丘,设定具体参考 《楚辞·远游》“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旧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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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惊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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