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于幽幽小径,两侧树木枝繁叶茂,浓荫投下一片阴凉,唯有碎碎阳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中照了进来,落在地上成了斑驳的光影。
此处是李家在城外的别院。李案是江南人,这座院子自然是按照江南的风格建造的,白墙黛瓦,花窗回廊。
在靠近西北的地界,弄出江南风光,不算什么天大的难事,却也不简单。
李案身为丰泉知府,哪怕是上任已过六载,单靠他的俸禄,也是置办不起的。
这院子想当然的,是别人孝敬他的了,连带着里头的陈设布置都是特意按照他的喜好来的。
别院正中央是个人工开凿出来的小湖,湖心建了座六角亭子,走在栈桥上,能看见湖水中正在肆意游戏的鱼儿。
湖心亭里,美人起舞,公子奏乐。
闻不予用手中的扇子指了下,说道:“那位就是丰泉知府的长子,李瀚。”
扶绫顺着他所指望了过去,李瀚穿了身简单的衣裳,不见精致繁复的刺绣,不见华贵珍稀的料子,只能说是符合知府之子的穿着。
见二人来了,李瀚将两手按在琴弦上。乐声骤然停下,美人识趣地微微欠身,行礼后往后头退了好几步,几乎退到了亭外。
“阁下便是闻不予闻公子吧。”李瀚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对闻不予行了个长揖礼。
这两人年纪虽一般大,但闻不予和李瀚的父亲同属王易的学生,算是同辈,李瀚这个礼倒也没行错。
闻不予拱手回礼,微笑着说:“正是。久闻李公子大名,早想前来拜见,只可惜被些许琐事绊住腿脚,直到今日才得一见。”
他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义妹扶绫。”
闻不予扭过头,说:“还不快见过李公子。”
扶绫装出一副淑女的模样,规矩地行了个礼,“小女子扶绫,见过李公子。”
李瀚只是轻轻点了个头,连个“嗯”都没有。
他这态度倒也不奇怪。
今天这一面,虽是李瀚主动给闻不予送的帖子,但归根结底,还是闻不予祖父那头的事情。
不管王家对闻不予是个什么态度,就算真的一辈子不闻不问,他闻不予照样流着王家的血。
更何况,他们不会真的一辈子都不闻不问。
担着恩师头衔的王易很清楚,闻不予比王数其他的孩子要更有文学天赋,还懂人情世故,左右逢源。他白手起家,不借用王家势力开始经商,就能把生意一直做到如今的规模。
这样的人不论是送进官场,还是为家族敛财,都大有所用。
可他到了这般年纪,不仅不愿科举,过了童试后再不去考试就罢了,还疑似生出了想远走高飞的念头,短短几个月,到处乱跑。
一开始,王家那边以为是受了他亲娘的影响,想着对鹤至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道一番事情也就圆满解决了。
谁知道听腻了他们那些话的鹤至韵,直接告诉他们,闻不予的所作所为自己插手不了,和她关系不大。
再一打听,源头竟是那个曾在紫阳山暂住过几年的丫头。
据说鹤至韵说,王易在听到扶绫的名字后勃然大怒,比当年知道自己儿子被她拐跑了的时候还生气,下巴上那一缕胡子都快气成钢针了。
儿子被江湖草莽拐去,二人还生了个孩子也就算了,好歹生出来的孩子模样不错,还继承了他的文学天赋。
现在这个孙子也被个江湖女匪给拐跑了,大老远跑到丰泉去掺和江湖事。
王易万万不能接受。
气急之下,他直接修书一封,让李案暗中调查了一下闻不予在丰泉都干了些什么。
看着李案的回信里清楚写着“二人形影不离”这几个字的时候,王易只觉得往事又要重来一遍。
天知道他当年好容易才把儿子拉回正轨啊!现在还得再来一回!
王易直接豁出去这张老脸,请学生帮他一回忙,劝一劝孙子,实在不行他就上报朝廷,直接剿匪,一窝端了这群所谓的江湖侠客。
也正是他这幅鱼死网破态度,才让当年的鹤至韵放了手,叫如今的扶绫装起了温柔小意女儿家。
不过,他们也得感谢王易,要不是他还真没那么容易就搭上李家这条门道。
李案肯定是不愿意剿匪的,现在朝廷是个什么形势大家心里都清楚,哪个地方没点什么江湖势力,他可不愿大费周章地去折腾。
再说了,剿了匪谁给他上供啊。
不过是一个野丫头,那位闻公子估计是见多了凤凰,初见山鸡蹦跶,觉得有趣罢了。跟着老师学习,过得是什么日子,李案清楚得很,年轻人向往自由很正常。
李案直接让自家儿子带着闻不予去见见世面,一朝体验到名利带来的好处,闻不予自然就会将山鸡放生了。
李瀚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下扶绫,随后不经意地撇过头看向站在亭外候着的美人。
二者对比太大,他在想闻不予从前应该是真的一心扑在圣贤书上了。听说他之前住在山上,估计就只有几个老妈子照料着,身边就这一个一般大的姑娘。
扶绫按照出门前的计划,扮演着闻不予的小媳妇,给他添茶倒水。
闻不予这厮享受得很,还用膝盖轻轻抵了下扶绫的大腿,示意她喂自己吃点心。
他得寸进尺,有李案在,扶绫也没什么办法。
只见她左手拢住宽大的袖子,右手摆个好看的手型,无比矫揉造作地缓慢拿起一块点心,放到闻不予嘴边。
闻不予满意地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扶绫还得捏着帕子,给他擦擦唇边的一点碎屑。
李案冷眼看着这一幕,招招手唤来那美人。
“绯绯,过来。”
绯绯走过来,如同先前,先微微欠身,然后用那双似水含情的眼眸朝众人笑笑。
李瀚将她拉到身侧坐下,“听说闻公子对乐艺也颇有研究,绯绯是宫廷乐师后人,自幼学琴,可否请闻公子指点一二?”
“是吗?明德皇后生前最爱听琴,自己也是琴艺高手。既是宫廷乐师的后人,家传的功夫定然胜过我这门外汉。”闻不予笑笑,说:“恕在下不敢多言。”
他将目光落在那把琴上,梧桐为面,老杉木做底,紫檀木岳山,蚕丝琴弦,造价不菲。
“方才远远就听见了李公子所奏的乐声,技法精湛,琴音余韵绵长,再一看这琴……公子才是懂行的人,不予更是不敢在二位面前卖弄了。”
李案对他这番恭维很是受用,绯绯更是。
她低垂着眼眸,面上浮着笑意,脸颊上多了一层如名字一样的绯红色。
身落风尘,很少有人会像这样,不带旁的意味夸赞自己,甚至还是把自己和李瀚这样的贵公子归为一类去夸赞。
“不如让绯绯为公子弹奏一曲,闻公子来评一评,如何?”
说着,如玉琢的双手搭上琴弦,绯绯缓缓抬起眼皮,琥珀色的瞳仁里满含期待。
扶绫饶有兴趣地推了下闻不予的胳膊肘,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闻不予说了句:“请。”
桌子底下,他用手拽了下扶绫的袖子,提醒她牢记自己的人设。
现在的她一心勾搭自己,这种时候不该是如此表现。
江湖市侩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最基础的。她这时候至少应该流露出察觉对方来意,心生不悦,却因场合与身份极力压制这份心绪。
刚被拽那两下,扶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瞧见李案喝茶时打量二人的样子,才想起正事来。
她立马换了副面貌,装出有些恼怒的样子,听着绯绯弹完了整首曲子。
曲罢,两个男人鼓起了掌,两个女人倒是对视上了。
李瀚问:“闻公子,有何高见?”
闻不予说:“绯绯姑娘的技法已是无与伦比,闻某就算是要刻意挑刺,也挑不出半分来。”
绯绯羞怯地微微含着下巴,“多谢公子夸赞。”她话音一转,“不知这位扶绫姑娘可通乐理?”
被点到名的扶绫一点弯子也不绕地回:“不通。”
李瀚并不惊讶。乡野村妇,哪能懂琴这么高雅的东西。只是这人脸皮实在是厚,说话时竟一丝羞赧的样子都没有。
样貌、身段、才艺全被碾压,也能安然坐在这,甚至将盘子里的点心吃个精光。
山鸡就是山鸡。
李瀚眼神中的轻视丝毫不加掩饰,以至于让闻不予心生不悦。
闻不予抓着扶绫的手,维护道:“扶绫不通乐理,但于医理却大有研究,她这双手能施银针救人性命。”
“学医的女子不多,扶绫姑娘能吃下这份苦,当真是厉害。”绯绯恭维道。
扶绫看着她的表情,不是阴阳怪气,反而是十分的真心。
她朝对方笑笑,“万事皆有苦,自得其乐就好。绯绯姑娘练出这样一手好琴,定然刻苦。你的‘苦’用在琴上,我的则用在医上,我俩各有所好,各有所长。”
她将手从闻不予手里抽出来,手心朝上。扶绫勾两下手指,绯绯懂了她的意思,也将手摊开。
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手上都长了茧。绯绯的指腹有常年抚琴留下的痕迹,扶绫的手上则是握针和握剑留下的薄茧。
纵然成因不同,却都是二人刻苦的证明。
扶绫说:“瞧,我们一样呢。”
绯绯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衬得娇艳容颜姿色更甚。
“听李公子说,扶绫姑娘遍历四方,我还想着是怎样性情的女子,才在这世道中闯荡。今日一见,实在是为你这般懂苦知甜的通透性子而心折。”
感觉写到这已经没人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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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第 1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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