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打从我出生起,我就没听说过老家本地有土葬的习俗,按照国家规定,除去尊重一些少数民族的传统风俗外,所有地方一律实行火葬。眼见这群人准备举行土葬,甚至还准备配冥婚,我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向本地派出所举报。
但问题也来了,我也是一个本地人,若是举报了他们,他们会不会报复我?或是报复我那些仍然居住在老家的亲戚们?我不得不考虑这个现实的问题。
我一边想着办法,一边牵着阮灵犀的手随着送棺材的队伍往外走。他们抬着棺材上了路,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条路又没有铺水泥,人踩在上面顿时变得泥泞起来,鞋子也沾染上了泥巴,鞋底踩上去还滑溜溜的。
我和阮灵犀随着送棺材的队伍来到另一户人家,也是农村自建房,但房屋显得比女方家里要大很多,有连成片的堂屋,楼房有三层之高,来到这里之后多出了许多人迎亲,男人们穿着一身面料廉价的西装,神情木然地站在门口,见他们人多势众,我更是不敢当面报警了。
突然之间,吹奏唢呐的声音响了起来,紧接着锣鼓喧天。在这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棺材被抬入屋内,安放在院子里,我和阮灵犀走进屋,看到院子里已经布置成了农村常见的那种婚礼的场地,用红绸缎和红花红灯笼搭起了台子,台子上摆着一副锃亮的红木棺材,等抬棺的人将女方家里那副棺材抬上去后,两幅棺材便并拢在一起,面朝台上的两把红木椅,俨然就是拜堂的仪式了。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半,所有人都在院中和屋外临时搭的流水席上坐下来,紧接着有人放了鞭炮,然后菜流水一般端上桌,所有人竟然直接开始吃饭了。
我和阮灵犀此时也早就饿了,抱着来都来了不能白来的想法,我们也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吃饭。我吃了一块红烧鸡块,吐鸡骨头的时候不慎掉落在了地上,我低头一看,一只羽毛鲜艳的公鸡昂首阔步地走了过来,叼走了那块鸡骨头。一想到这只鸡竟然吃了它的同类的肉,我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涌。
接下来的时间我再也没吃肉,只挑了一些蔬菜和凉菜吃了,阮灵犀对我心里在想什么一无所知,她说鱼圆的味道很鲜。
吃完饭后,餐桌上的一次性塑料桌布被撤走,当场摆起了麻将,还又搭起了更多的麻将桌。我和阮灵犀走到一旁,找了两张塑料凳坐下,等待婚礼仪式举行。在此期间,我用手机偷偷拍了许多现场的照片,准备用以向警方举报。
阮灵犀突然问我:“你说死后被家人配了冥婚的女孩子,她们如果在天有灵,会不会感到愤怒和不甘?”
我摇摇头,说道:“我怎么知道?应该会吧。”
阮灵犀突然压低声音问道:“那你说,这里会不会闹鬼……”
我连忙一把捂住她的嘴,说道:“呸呸呸,千万不要说这种话,这里气氛已经够诡异的了,真闹鬼了我们可招架不住,我这次连招魂灯都没带来……”
正当我们小声议论之际,屋外再次锣鼓喧天奏起了喜乐。我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连忙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此时正是零点。
我再一抬头看向台上,两把红木椅上已经坐下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男穿西装女穿旗袍,打扮得很是隆重,神色肃穆。紧接着,女方这边的人上前打开两幅棺材,我站起身向棺材内一看,感到一股寒气沿着我的脊椎爬上身来。
黑色棺材里放着一具穿红色秀禾服披着红盖头的女尸,红色棺材里放着一具穿西装的男尸,男的看上去大约只有二十多岁,面色惨白,脸上却化着妆,显得腮红和口红更加鲜艳诡异。
旁边的人各自将两具尸体扶起来,面朝我们台下的人。
旁边有人喊道:“一拜天地!”
那扶着尸体的人便让两具尸体僵硬地跪下朝我们拜了拜。
旁边的人继续喊道:“二拜高堂!”
扶着尸体的人将尸体转向坐在椅子上的二老,朝他们拜了拜。
旁边的人最后喊道:“夫妻对拜!”
扶着尸体的人刚要把两具尸体转过身来,突然院中有一阵邪风刮过,卷起尘土和红绸布,把桌上的东西也刮跑了。众人不自觉地眯眼,我也眨了眨眼,等风停之后再定睛向台上望去,却见那女尸身旁无人搀扶、自行站立在那里,宛如活人一般!
旁边的人吓得连滚带爬地跑走了,男尸无人搀扶便摔在了地上,坐在椅子上的二老起身,似乎想要去扶起男尸。
紧接着又一阵阴风刮过,刮走了新娘的红盖头,我绝对不会看错,那具浓妆艳抹的女尸睁开了眼,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台上那二老!
“糟了!真……真闹鬼了!”我抓住阮灵犀的手,哆哆嗦嗦地说着就要带她往外跑。
想跑的人何止我一个?眼下院内院外已经乱作一团了,所有的人都在往门外跑,可门只容许一人通过,所以大部分人都挤在门口动弹不得。我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心里乱成一团打结的麻绳。
阮灵犀则定定地望着台上的景象,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同我说话:“新娘这么委屈,我们就放任不管吗?”
“她……她是委屈,可我也管不了。”我依旧哆哆嗦嗦地说道,不仅是我管不了,我也根本不敢管,之前闲聊的时候听孙道长说起过,这有肉身的鬼可跟没有肉身的鬼不一样,孙道长说有肉身的鬼更容易杀人!
隐隐约约地,耳边传来女子的哭声,正如李佳瑶出嫁时与她妈妈分别时的哭声,我们管这个叫“哭嫁”。我心里害怕极了,终于努力拽着阮灵犀走到了门口,只要再往人群里挤一挤……
身后突然有人尖叫起来!我回头看了看,只见那鬼新娘走到了新郎的父母面前,红盖头不知怎么落在了那新郎父亲的头上,他仿佛被定身一般动弹不得,只在红盖头下发出持续不断地惨叫声。再仔细一看,我看到红盖头下流下血来,打湿了他身上的灰色西装,鲜血还有蔓延之势。
女鬼害人,我怎么能真的见死不救?纵使害的是恶人,却也罪不至死。我心中那微弱的正义感燃烧了起来,我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拨通了孙道长的电话。
“喂?霍小姐……”
孙道长刚接通电话,我只来得及听到他说了一句话,我的手机便四分五裂地碎掉了。我抬头看去,只见那鬼新娘瞪了我一眼,摆明了是在警告我。
不管了,连几千块的手机都搭上了,看来今天想走也走不成了。我牵着阮灵犀返回院子里,从背包里取出空白的符纸和毛笔,从桌上拿起半杯别人喝剩下的白酒,润了润笔之后蘸着朱砂开始写符文。孙道长教了我好几种符文的写法,我依稀都记得,但不太确定,可惜手机碎掉了,只好照着那隐约的感觉勾勒描摹出来。
在我撰写符文的过程中,那阵阴风越刮越大,要不是我用左手死死按住符纸,估计早就被吹跑了。因为刮风的缘故,我下笔之后笔迹也显得歪歪扭扭的,但好在,我一口气连续不断地画完了一张黄符。
这张符有封印的作用,可以将女鬼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室内,我让阮灵犀去将符纸贴在大门口。阮灵犀拿了符纸跑向门口,我则低下头抓紧时间继续写第二张。
当我刚落笔之际,院内院外的所有灯光都一齐熄灭了。此时本就是午夜零点,一刹那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想起厨房和院外都搭了做饭的土灶台,便一路摸索着走过去,走到厨房里捡起几根柴禾,用旁边的干草当火引,拿火柴点燃,举着这简陋的火把回到院子里,向阮灵犀喊道:“快来帮我!”
阮灵犀将符纸贴在大门上之后立即跑回我身边,帮我举起火把,我则借着摇晃的灯光继续写符文。写完这一张,我担心再拖下去台上的人就真的死了,连忙捏紧符纸跌跌撞撞跑向台上。
那鬼新娘就站在原地看着我,我居然看见她的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来,仿佛在嘲笑我自不量力。眼下到了这地步,我已经不再害怕,一心只想尽人事而已,上台之后走到那新郎的父亲身边,一把扯下他头上的红盖头。
红盖头被我扯下来之后,露出了他的脸庞。我看到他眼耳口鼻都流出血来,仿佛已经死了,我不死心,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脖子,发现皮肤尚且温热,颈动脉还有微弱的脉搏,连忙将手中黄符贴在他脑门上,他随之“咚”地一声倒地,两眼一闭昏死过去。我长吁一口气,知道他只是被黄符暂时封闭了神识,只要黄符尚在,便能保他不死。
鬼新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抬脚一步一步向我走来,我便拉着那新郎的母亲一步一步后退。眼见她走得缓慢,我却也不敢快跑,生怕惹怒了她,促使她再次生出杀人之心。
我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苦口婆心对她说道:“我知道你有怨气,你不同意这桩婚事是不是?经你这么一闹,这婚事肯定是黄了,但是你也没必要害人,因为这婚事是你父母同意的……”
我胡言乱语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但鬼新娘却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仿佛在思考什么。我心中一喜,心想难道是我说的话解开了她的心结?她打算就此收手放过我们了?
正当我扶着新郎的母亲下了台子,准备悄无声息地走向大门口之际,我身边的中年女人突然高声说道:“我们家可是正经下过聘的,你爸妈收了我们二十万才把你嫁给我儿子!”
刹那间我惊慌不已,我竟然忘了,农村的大娘是最有战斗力的,且不说不懂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就是撞鬼了,也要把鬼怼上一句!
已经来不及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鬼新娘一瞬之间来到我们的面前,我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紧接着,那块红盖头蒙上我的脸,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外流出液体。
我想喊阮灵犀的名字,喊出来的声音却是:“伤理天害罔人伦顾神鬼不敬辜死余有!”
在我昏死过去之前,我听到了屋外公鸡的引亢高鸣。
等我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我被人送到了莲乡的医院里,手背上吊着水,一屋子病床都躺满了人,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都是跟我一样参加昨晚那场冥婚的人。除了阮灵犀在旁边关切地询问我感觉怎么样之外,其他人都沉默不语。
护士进来给我换了瓶水,扒拉了一下我的眼皮后说道:“你没事了,打完这瓶去把医药费结了就可以出院了。”
我点点头,问道:“有没有人伤得很严重的?有人死了吗?”
护士皱眉看我一眼,说道:“哪有人死?你们不是在婚礼上斗殴才进的医院吗?”
看来这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不知道冥婚的事,一定是有人把真相瞒下来了,也不知道那新郎的父母到底死了没。我一边想着一边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想点个外卖却又想起莲乡根本没有人送外卖,只好拜托阮灵犀去医院外面买点吃的打包回来。
没多久,阮灵犀买了饭菜带回来,我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问她知不知道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阮灵犀说:“当时女鬼到了你面前,你被红盖头盖住了,我跑到你面前把红盖头掀开之后看到你的眼睛在流血,我把你拖出了屋外,看到屋外躺了一地的人,然后我也昏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医院里了,我醒得比你早一点,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我点点头,把饭吃完,收拾了一下垃圾,看看药瓶里的水也快打完了,便让阮灵犀去帮我喊护士拔针。拔完针之后,我用力按着手背上的棉球去医院前台窗口付钱,付钱的时候才想起来我的手机也没了,只好让阮灵犀帮我代付。
我和阮灵犀走出医院,仰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
阮灵犀问我:“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了想才下定决心说道:“联系孙道长,让他尽快赶来一趟,同时我们继续追查鬼新娘的下落,阻止她害人。”
阮灵犀给孙道长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来龙去脉,孙道长答应我们他即刻就动身前来。
挂了电话之后,阮灵犀说:“我先给你买个新手机吧。”
我无奈地说道:“也好,等我看看这笔钱能不能找新郎那边的亲戚赔给我。”
我向护士打听了一下移动营业厅的位置,带阮灵犀去营业厅随便买了个千元机,又办了一张新电话卡,弄了好半天,总算登上了我的微信账号。
登上微信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孙道长把所有符文的画法全给我再发一遍,这次我一定要牢牢记住,绝不敢在关键时刻画错了。
弄完这一切后,我带阮灵犀去找了一辆顺风车带我们回三分场。这次去三分场的心境与上次大不相同,真真正正成了喜事变成丧事,连司机跟我们搭话我们都无心回应,我心情沉郁,估计面色也很差,司机没多久便不再说话了,车厢里陷入一片沉默。
司机把我们送到那户人家门口,我下了车,调整了一下心情,准备上门质问新郎的家人。没想到,这房子门户大开,院内空无一人,只有搭的婚礼台子和婚礼布置仍旧在那里,地上还有像血一样的暗红色痕迹。我不死心,一间房一间房找过去,终于在一间房子里找到了新郎的父亲。
这个中年男人坐在藤椅上背对着我,仿佛一具安详的尸体,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睁开眼,用无神的双眼盯着我看。
我问他:“这里的人都去医院了吗?你老婆有没有受伤?”
他用嘶哑的声音回答道:“都走了,老婆子死了,全都完了。”
听到他说那女人死了,我的心一沉。鬼新娘终究还是开了杀戒,据孙道长所言,开了杀戒的鬼一般不会杀一个人就收手,恐怕要把得罪了她的所有人都赶尽杀绝才会罢休。
于是我赶紧追问道:“你有没有看见那女鬼去了哪里?”
他不吭声。
我加重语气说道:“快说!搞不好还会出人命的!”
他这才慢腾腾地说道:“我哪里知道她去了哪里?她要杀我就来杀我好了,反正我老婆孩子都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我几乎快要掩饰不住自己厌恶的情绪,这样的人渣还值得我救吗?这样的念头在我心里一闪而过。不过我还是耐心地和他分析了当前的利害关系:“女鬼若不被收服,一定还会杀人,等这事闹到警察那里,你给你儿子配冥婚的事就要曝光了,牵扯这么多,你是要坐牢的,坐牢可就生不如死了,你愿意吗?”
他终于被我说的话触动,挣扎着站起了身,走到院子里,呆呆望着那婚礼的台子,问道:“那我要怎么做?”
我冥思苦想之后说道:“你们再举行一次婚礼仪式,把女鬼引来,我会负责收服女鬼。”
中年男人问道:“这么不吉利的事还要再办一次?再说这次的新娘又是谁?”
这个主意是我临时想到的,我也并没有详细的计划,但在一旁沉默听着我们谈话的阮灵犀开口了。
阮灵犀说:“再办一次婚礼,我来当新娘,引她出来。”
“不行!”我一口否决道。“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做这样的事太危险了,不能让你来!”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阮灵犀反问我道。“我们也已经得罪了女鬼,要是我们不占据主动权,女鬼早晚也会来杀我们的,我愿意冒这个险,你为什么不同意?”
我为什么不同意?还不是因为我担心你!我知道跟阮灵犀说这个没用,她是一个比我更加心怀大义的人,毕竟她没出社会,心思比我更单纯,而我愿意去做这件事只是因为迫不得已而已。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她,因为我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给孙道长打了电话,他临时教了我几招口诀,说是什么引鬼制鬼送鬼的,总共有十则口诀,他让我每一种牢记一则即可,我让他在电话里念给我听了一遍,再把详细的文字版打字发给我。
开弓没有回头箭,第二场婚礼定在了今晚零点,对外只说是继续办之前的婚礼。门口迎宾用的易拉宝上仍旧用着那鬼新娘的名字,照片则临时换成了阮灵犀的自拍,我觉得实在不吉利,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进屋。
阮灵犀穿上了红色镶钻的秀禾服坐在主屋的床上,在她身边放着一块红盖头。为了给她加油打气,我让新郎的父亲送来一些吃的,可惜连厨子都跑了,我们就自己热了热备席剩下的熟食吃了。
吃饱喝足之后,我让新郎的父亲等候在院子里,准备到时候举行仪式,而我则留在房间里陪阮灵犀。
阮灵犀突然说道:“你又陪上十姊妹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道:“你还真把这当成结婚啊?我可不想在这种时候给你陪十姊妹。”
阮灵犀问:“那我以后真的结婚的时候,你会来陪我吗?”
我心想谁想真给你陪十姊妹啊,我根本都不想知道你和哪个男人谈恋爱结婚了。但是这种话说出来显得很奇怪,她一定会追问我的,我又无法解释,于是我只能勉强地笑着说道:“好啊,你的婚礼我一定会出席的……毕竟我们是关系这么铁的朋友啊,我们现在都已经是生死之交了哈哈……”
在我的插科打诨之下,气氛显得轻松了许多。墙上时钟的指针缓慢地移向十二点,我嘴上说笑着,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终于,时钟发出了叮咚的报时声,而新郎的父亲按照我们先前约定好的那样,在院子里吹起了唢呐,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着单调的唢呐声,显得有一丝凄凉。
我定了定神,帮阮灵犀盖上红盖头,扶着她站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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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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