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闪烁的路灯和远处电影幕布变幻的光影交织下，宋清的脸出现在了林鸢的眼前。
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色圆领T恤和灰色棉麻长裤，脚上是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手里握着把老式的蒲草扇子，扇面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毛糙。
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在晃动光影里显得沉静如水，扶住林鸢的手臂却稳定而有力。
“人多，小心点。”宋清的声音不高，却能穿过周围的一切嘈杂，清晰地传入林鸢耳中。
路灯的光晕在她眼底晃动，映出宋清被光影勾勒得格外清晰的侧脸轮廓。
“嗯。”林鸢愣愣地点了点头。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不知是因为刚才突如其来的惊吓，还是因为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
宋清的目光扫过她手里拎着的章鱼小丸子，最后回到那张有些窘迫的脸上。她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问：“说好的好好复习，绝不辜负老师的期望呢？”
“咳……。”觉察到自己被抓包的林鸢清了清嗓子，抬手指着热闹的夜市和人头攒动的电影放映处，狡辩道：“我这是在进行社会实践！观察社会经济运行模式，体验民生百态！嗯，对！顺便……给表妹和弟弟买了点东西。”
宋清看了看她展示的那袋子热腾腾的物证，了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突然没头没尾的问道：“你给自己买了点什么？”
“这个！好看吗？”林鸢从兜里拿出了偶像的Q版小挂件，献宝似的在宋清面前晃了晃。
在昏暗的灯光下，宋清显然没看清小小的挂件上展现苏大明星的绝美容颜，但她还是点头称赞道：“不错。”
“嘿嘿……我的眼光可好了！”林鸢将宝贝踹回兜里，忽然福至心灵一般打开那盒章鱼小丸子。用竹签戳起一颗裹满酱汁和木鱼花、冒着热气的丸子递到宋清面前。
“喏！孝敬您的！您就当今天没看见我，怎么样？”
看着林鸢那副忍痛割爱的表情，宋清眉头一挑：“贿赂？”
“怎么能叫贿赂呢！”蒙受了千古奇冤的林鸢一面连声称冤，一边把丸子往宋清的嘴边递了递，“这叫……尊师重道！礼轻情意重！”
“再说了。”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笑意的眸子弯成两只月牙，“我留在你书包里的东西，不够惊喜吗？”
“嗯，”宋清点了点头，伸手将那枚小丸子接了过来，“确实……很惊喜。”
林鸢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像夏夜里绽放的烟火，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开心：“别的不说，我这英语水平可比珍珠还真！小宋老师随便考！”
说着，她自己也拿竹签戳起一个丸子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
宋清仔细打量了一下竹签上的小丸子，学着林鸢的样子将它整个塞进嘴里。咀嚼间，酱汁的咸鲜和章鱼的Q弹在口中弥漫开，给她带来了一种未曾体验过的味觉感受。
看着宋清一脸新奇的模样，林鸢啧啧两声提醒道：“小宋老师，你该多尝试一下这些新鲜事物的，不然就out了。”
“确实该跟国际接轨。”宋清摇了摇手里的蒲扇，对小林同学的建议表达了高度的赞扬。
“不如我们试着把电影台词翻译成英语，锻炼一下口语能力。”
“啊？现在？这又不是上课时间！我可没钱交额外的补习费！”
林鸢突然觉得嘴里的小丸子不香了。她瞥了眼老神在在摇扇子的宋某人，心里暗自腹诽道：“小气鬼！不就是说她out吗？这公报私仇来的也太快了。”
宋清却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低头用那双清亮而专注眼看她：“免费……陪练。”
林鸢看着那双眼睛，拒绝的话莫名说不出口。她撇撇嘴，认命似的跟着宋清走到人群外围，寻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站定。
幕布上的梁山伯正唱道经典段落：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宋清用蒲扇轻轻敲了敲她的肩膀，以提醒她补习正式开始。而后，率先将梁山伯那句带着试探和情愫的台词译成了英文。
清泠泠的声音在夏夜的蝉鸣和电影的背景音乐里响起，清晰而低缓，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不过此刻的林鸢没多少心思去欣赏。她看着字幕上那句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的唱词，努力调动着脑细胞思考如何翻译。
不多时，一句带着点中式英语的直白翻译从她嘴里磕磕绊绊地蹦了出来，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宋清倒是没纠正她翻译中的错误，只顺着台词翻译起了下一句话。
又是酬神又是庙会，还来个观音菩萨。一大批生词滚滚而来挤进了脑子，林鸢听得半懂不懂。
但祝英台的下一句话：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倒像是宋清特意留给她的提点。
就在她一晃神的时候，电影已然将镜头对准了梁山伯那欲言又止、情愫暗生的双眼，等他开口说出那句：从此，我不敢看观音。
林鸢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跟着快了一拍，她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宋清专注的侧脸，深吸一口气，将这句没什么特别的难点和生词的句子极为顺畅的翻译了出来。
话音刚落，她眼角的余光便猛地瞥见人群中的两张熟悉面孔。自家鱼铺旁卖螃蟹的孙阿姨，正带着她上小学的儿子往她们这边走来！
林鸢的心脏猛地一缩！要是被孙阿姨看到她和宋清在一起相谈甚欢，转头告诉爸妈……。
她几乎能想象王美娟和林大勇那两张愤怒、刻薄的脸和随之而来的狂风暴雨！
来不及多想，林鸢猛地伸手抓住了宋清的手腕！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跟我来！”
注意力全在电影上面的宋清被她拽得一个趔趄，手里的蒲扇差点掉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林鸢拉着，迅速闪身躲到了一排高大的、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后。
浓密的树影瞬间将她们笼罩，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人声。
她们几乎紧贴着站在一起，感受着夏夜闷热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树叶和泥土混合的潮湿气息钻入鼻腔，远处电影的声音、人群的喧闹被一层厚厚的屏障隔绝在外。只有头顶聒噪的蝉鸣被无限放大，一声声尖锐地嘶鸣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宋清微微低头，借着树叶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看向林鸢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不算白皙的腕上系着红绳，被摩挲到光滑温润的铜钱自然垂下，在空中打着圈。
就在宋清发愣的瞬间，林鸢似乎确认了孙阿姨已经走远。她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
“那是我家摊位的邻居。还好没被她看到我们……。”
昏暗的树影下，她们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林鸢看着宋清那双近在咫尺的、平静无波却又似乎藏着些什么的眼睛，第一次听清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微微踮起脚，放任自己温热的呼吸拂过宋清的耳廓。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轻轻将刚才那句本不该由她完成的唱词，翻译了出来：
“From then on, I dare not look upon Guanyin…….”
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味道的温热气息，混合着那句被赋予了双重含义的台词，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宋清的神经末梢。
一瞬间，古老的铜钱触碰皮肤带来的微凉金属感和手腕上传来的带着薄汗的抓握在这个昏暗闷热的角落里被无限放大。
宋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眸子里有着慌乱与狡黠，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灼人的东西。
她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名为无措的情绪。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陌生的涟漪。她忘了挣脱被握住的手腕，也忘了呼吸。
蝉鸣挣脱了她思绪的控制，奔跑着登上高台。下一刻，发出了震耳欲聋得喧嚣。
感受着陌生而滚烫的热烈在心口流过，宋清却像是被烫到了，她倏然将目光从林鸢的眼睛上移开。
而后，如同上一次一般，轻轻将自己的手腕从林鸢汗湿的掌心抽了出来。
手腕慢慢脱离熟悉的桎梏回归现实，皮肤却兢兢业业记录着对方指尖的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麻。
远处幕布上，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不知演到了哪一出。梧桐树下，婆娑树影依旧将两人笼罩在私密的昏暗里。
林鸢看着她侧过身，将目光重新投向喧闹的广场中心。将一个疏离淡漠、挺直如竹的侧影留给了自己。
仿佛刚才那个被她拉入阴影、近在咫尺的人，只是嘈杂的蝉鸣在夏夜为她编织的一个美好错觉。
“电影，”宋清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低沉一些，却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稳，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滞和耳畔的低语从未发生，“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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