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话如同一枚细针，轻轻扎在了宋清的心上。她猛地站起身，目光急切地投向窗外。
不远处的大街上，林鸢正微微仰着头，试图从贴满杂乱广告的电线杆上寻找到合适的租房信息。旧行李箱驮着鼓鼓囊囊的书包，像一只沉默而疲惫的老牛趴伏在她的脚边。
外婆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闲聊八卦的随意，流进宋清的耳朵：“刚才回来路上，我在巷口听到了几个老阿婆嚼舌根的话。说是今天下午林大勇把林鸢的自行车给卖了换香烟，父女俩大吵了一回。林鸢跟她爹妈立了字据借钱，跑出来自己住。”
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独自寻找安身之所的样子，宋清只觉得喉咙一紧，一阵酸涩涌上心头。
外婆收回目光看向沉默的宋清，慢悠悠地的语气里带着试探：“找房子可不是容易事，她一个小姑娘没经验容易吃亏。要不要外婆我豁出老脸，找以前的老同事、老街坊们打听打听？”
宋清没说话，只移开视线坐回了位置上，拿起勺子搅动着面前那碗绿豆汤。好半天才开口的声音里透着平静和疏离，仿佛在评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她是成年人。自己做的选择，就该自己承担后果。”
外婆看着外孙女这副嘴硬心慌、强装镇定的模样，忍不住开口：“成年人遇到难事了，就该自己扛着？好心人搭把手，不犯天条。你这个成年的小丫头片子，不还呆在我老太婆的家里避风头呢！”
没等宋清回答，她的目光倒是先被书桌上某个闪着银光的东西给吸引了。
那本压着钥匙的数学书因为宋清刚才的起身微微移了位，一把银光闪闪的自行车钥匙就这样暴露了个小角出来。
外婆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促狭的笑意。她伸出蒲扇，用扇尖轻轻点了点那把钥匙。
“我说呢，你手上哪来的油污。这车钥匙看着可真眼生！怎么，咱们小宋老师这是准备竞选新时代的及时雨？”
先前义正词严的成年人理论，在此刻的证据确凿面前显得毫无任何力量。宋清下意识停下了搅动绿豆汤的手，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
见她这副样子，外婆见好就收没再穷追猛打。只是用蒲扇随意指了指门口，放了她一马：“行了，别杵着了。去，把厨房那袋垃圾拿下去倒了。”
如蒙大赦的宋清立刻起身，抓起厨房的垃圾袋，逃离般地快步下楼。
小区垃圾投放点离楼道口不远，旁边正好有几个摇着蒲扇乘凉的老阿姨在闲聊。宋清低着头，只想尽快扔掉垃圾回去，却偏偏有几句话顺着晚风飘进了她的耳朵。
“听说了吗？老林家那个闺女……。”
“怎么没听说！闹翻天咯！说是写了什么借条，押了身份证给她爹妈，借了一万块钱，还算利息呢！”
“老天爷！这是自家闺女啊！当爹妈的还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可不是嘛！没了身份证，怕是连旅馆都住不了吧？今晚她睡哪儿啊？”
“造孽哦……”
没有身份证，她今晚能去哪里？酒店、网吧？她甚至连正规点的租房手续都办不了。
宋清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扔了垃圾，几乎是跑着回到了楼上。
推开家门，外婆依旧悠闲地倚在她房间的窗边望着楼下。听着宋清明显透着焦急的脚步声，她头也没回的播报着刚才发生的事态变化。
“小姑娘刚找了个中介，带她到附近的小区里转了一圈。”外婆撇撇嘴，语气带着阅历丰富的挑剔，“那中介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是个黑心肝的，专骗她这种小姑娘。”
宋清走到窗边，顺着外婆的目光看去。只见林鸢正和一个穿着衬衫的男人站在路边，二人说着说着便发生了争执。
林鸢情绪激动地指着中介据理力争，那中介一开始还试图解释，后来似乎被林鸢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吓到了，最后竟然骑上电动车一溜烟地跑了。
只留下林鸢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微微垮着肩膀，一种力竭的疲惫静静包裹住了她。
几秒后，她默默地拉起行李箱，重新将沉重的书包背好，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外婆用蒲扇尖儿指了指林鸢那形单影只离开的孤独背影，扭头又朝着宋清的小心脏点了点。“喏，中介跑了，这天马上就黑透了，人小姑娘怕是要露宿街头了。你真不搭把手？天气预报可是说今晚有雷雨。”
宋清看着那个倔强又孤单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用力抿了抿唇。愣是硬着心肠坐回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假装整理着数学题型：“您以为她是流浪街头的小猫啊，有雨不知道躲？”
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外婆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洗澡去了。
窗外的天色彻底黑透，远处天边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一声接一声由远及近，压得让人心慌。宋清强迫自己盯着书本上的公式和图形，但它们却不受控制的跳动着，组合成了林鸢那张苍白而倔强的脸。
终于，在天边划过一道刺目的闪电，炸雷紧随其后轰然响起时，宋清方才像是被这雷声劈开了所有伪装的冷静。
她猛地扔下笔，抓起了桌上的手机，拨通了陆思韵的电话。
“喂？思韵，是我。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一下，林鸢……她是不是在你那儿？”
电话那头，陆思韵的声音带着点疑惑：“没有啊。下午我和爸妈带她去医院包扎好伤口，本来想让她到我家里住一段时间的。但是她说要抓紧时间学习，我们就只能送她回去了。怎么了？”
“没事，我随口问问。”宋清匆匆挂了电话，脸色微微发白。
按照林鸢那宁折不弯的脾气，跟家里闹成那样，是不可能回去低头的。先前她拒绝去陆思韵家里住，眼下也不可能再过去麻烦人家。没有身份证，酒店和网吧都去不了。雷雨即将来临的夜晚，她一个拖着行李箱的小姑娘还能去哪里？
宋清再也无法冷静思考。她猛地拉开抽屉取出自己的身份证，而后一把抓过桌上那把自行车钥匙和手机，快步冲向门口。
外婆刚好洗完澡出来，用毛巾擦着头发。看到她这副急匆匆的样子，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指了指置物架上两件早就准备好的雨衣，“把雨衣带上。看这天，马上就是下雨了。”
宋清拿起雨衣，刚一拉开门，外面的带着浓重的水汽和土腥味的风就立刻灌了进来。就在跨出门的瞬间，她忽然停住，转过身语气急促地对外婆说：“外婆，给我二百块钱现金。”
看着她脸上掩饰不住的焦急，外婆疑惑的掏了两张钞票递了过去：“怎么？你不打算把人带回来洗个热水澡？这雨一下，非淋病了不可。”
宋清接过钱塞进口袋，语气里依旧坚持着某种界限：“不合适。”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呼啸的风中。
天色漆黑如墨，只有闪电偶尔划破夜空，照亮世间万物一瞬间的仓皇。潮湿的土腥气混在呼呼作响风里，整个世界都变作了一副暴雨将至的模样。
宋清一路小跑到小区车棚下，快速打开那辆二八大杠的车锁，刚跨上车便猛地蹬动踏板，冲进了卷着尘土的狂风和漫天乱飞的落叶之中。
她顺着林鸢离开的方向骑行，从卷帘门紧闭的自行车租车铺，到那棵矗立在十字路口的梧桐树，又沿着她们平日里到陆思韵家的路程骑一圈。
一趟下来毫无收获的宋清心里愈发着急，她的大脑飞速旋转回忆着林鸢先前跟她说过的话里，是否还存在着某个地方，是她目前可以暂时躲避的。
突然，她想到了小卖部。林鸢和小卖部的阿婆还算熟悉，平日里也帮忙看过店，也许会去那里暂时躲雨。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宋清用力蹬起自行车，朝着小卖部疾驰而去。然而，当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时，却只看到小卖部那道落了锁的卷帘门。
失望和担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宋清。她停在黑暗的店门前，茫然地环顾四周。就在这时，她像是想到什么，一个念头驱使她将目光挪向了马路对面。
亮着孤灯的公交站牌旁，林鸢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狭窄的、根本不足以遮风挡雨的顶棚下。她背靠着广告牌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借着微弱的光看着手里的试卷。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爆开。而后天穹就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积蓄已久的暴雨轰然倾泻而下。
林鸢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到了。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穿透密集的雨帘，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马路对面的那道熟悉身影。
她骑在那辆本该被卖掉的二八大杠上，单脚支地地停在小卖部门口的雨棚下。随风飘来的雨水肆意拍打着她的脸颊，而她却怔怔的看着自己，目光没有丝毫偏移。
隔着倾盆而下的雨幕，隔着空无一人的湿漉马路，两人四目相对。
林鸢的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想挤出一个笑容。然而最终呈现的，却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复杂表情。她颤抖的声音透过哗啦作响的雨声，带着湿漉漉的委屈传向对岸。
“我的车，什么时候学会自己认路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