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将话题转到其他方面，比如说，孩子的教育。
“咱孩子现在在上什么辅导班呀？”我问道。
爸爸嗤笑一声，很不屑，好像自己是运筹帷幄，什么都懂的诸葛亮，而我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间野妇：“我们才不上辅导班呢。”
“怎么不去呢？学个画画书法什么的，现在还有口才，小孩去学了回来说话也利索。”
“辅导班没用，还贵。”妈妈说。
“哦哦。那家里应该是有老师吧，能辅导咱孩子。”我说。
“什么呀！老师才能辅导孩子吗？辅导班根本就没用，现在赚钱的行业哪个是读书读出来的？”爸爸说。
接下来妈妈发表了兴趣班无用论。她表示自己之前在机构干过，而她都能教得了那些小孩，那就证明其他机构也不过如此，没有好老师，也没有含金量。而且现在什么都有网课了，她直接从网上学了教小孩就可以了。
“而且说是可以锻炼思维，其实根本就没有用呀。”妈妈说，“教学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有些小孩能学，人家本来就学，大多数小孩其实就是来玩的。一点用没有。”
“以后也不用非要读书。像是直播，还有博主。不用学习都能做。”爸爸说。
好大一个蠢货。不是，你是觉得有人会愿意看脑袋空空的主播和空无一物的直播内容吗？
我很讨厌这种看法，而令人难过的是学历无用论喧嚣日上，许多年轻的新家长都认为学习不如去当主播，因为靠学习能赚大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其实没有过去，只是你们的小孩都是笨小孩，根本不会学习。而且家长也够笨的，居然会愿意让孩子去当主播。我觉得主播就是甘愿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用来全方位展示自我的商品，是一个很恐怖的职业。明明不愿意让孩子接触网络，却愿意让他面对直播间成千上万的人，恶心。
而且这种低投入的家长往往会更加焦虑孩子们的成绩。无语。养花还要浇水施肥呢，啥都不想付出还想让孩子考985211，生孩子果然是回报率最高的投资。不像我的基金，一八年买了之后到现在还没回本，前几天看还亏着百分之三十。我都懒得补仓了。
我说：“其实也有好的。像是美术，我认识的靠画画吃饭的朋友家里都好几万打底的培养呢，路边几百块几千块的兴趣班人家看都不看一眼的。再有的送孩子出国，外国的教育资源不是更好嘛。”
“那是人家有钱人，有钱人养小孩就跟玩一样。”妈妈笑笑，说。
我笑笑，说：“对，老师就那样。咱小孩我一看就聪明，这不一找就找到书店了？”
这下，他们的注意力转到了我身上。
“你带你儿子去看看书吧。”妈妈说。
阿文跟上去看他们两个。现在是我和妈妈独处了。
我尽力找了些话题和她聊：学校，高考分数，曾经找的工作。我是本科生，而在本科两个字出来后我明显感受到妈妈的难堪，我想她一定不是本科——在知道这件事之后我瞬间理解了她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她和她的老公是在学校里认识的。怪不得也会说出那种话。我本不想进行学历歧视，但她后续的行为实在是惹怒了我，因为我很快发现她从我过去的简历中找到了自信（因为她是老师，而老师是个说出来很有面子的工作），她听到爸爸说我的书都是无聊的闲书，又知道我作为老板，开店却赚不到钱后容光焕发，说：“啊，你没赚到钱呀！”
“大环境不好嘛，生意不好做。”
“现在赚钱的工作都不靠学历啦。你看看那些主播，一天赚几万都有的。”妈妈说。
“你怎么开的店呀，家里人帮忙的吗？”妈妈又问道。
她的恶意隐晦而不明显，几近与无。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么微薄的恶意，但我知道她正在傲慢地对我评头论足。只是这傲慢和她的老公比起来并不明显。
真是有意思。我见过很多因为自卑所以就要拼命打压别人，瞧不起别人的傲慢，但我仍感到好奇，为什么极度的自卑会产生极度的傲慢？他们的底气在哪里？如果有底气，那为什么在意识到自己不如我之后大为恼火，如果没有，那么这个态度又从哪里来？
“没有呀，我自己打工呢。”我说，“一天赚不了个饭钱。”
我看出打工这个低级工作词汇很显然满足了她的傲慢。妈妈露出餍足的神色，知道我高考分数比她高，学校也比她好的惶恐不安消失了。她现在很快乐。
我看了看时间。
“哟，这都快一点了。我得出去吃饭呢。”我这样说着，开始收拾吧台，“真是不好意思了啊，我得和朋友出门，早就约好了。你看看这事……哥？你带着小孩出来吧。我送你们出门吧？”
他们将自己的买了的咖啡打包带走了，走时还拽了一大把餐巾纸。
我把这一家子送出门，开始朝着阿文大吐苦水，骂了这两个人整整一个半小时。
“从一进门开始那个男的，他那个眼睛啊，就这样放在头顶上。搞笑，还说什么奶和糖不值钱，不值钱你买啊！穷鬼，连不值钱的东西都买不起。还有，你刚刚看到他知道我是老板后什么死样子了吧？”我模仿了一下，“六六六，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我看你也没多厉害啊！”
“恶心。”
“真的恶心。这一家子还很好笑，跟我说兴趣班都没有用，说什么哎呀我就是教兴趣班，很多孩子就是来玩而已。那不然呢？哦，兴趣班直接跟那个玄幻小说里面洗髓神器一样，丢进去笨孩子就能变神童了是吧？自己都说了能学进去的孩子都是本来就好的，这不是知道答案吗？”
“当他们的孩子真可怜。”
“更好笑的是又说要自己上网学了教。笑死我了，你真会学习你早考上本科了，在这里跟我狗叫。还有那个兴趣班，说兴趣班的老师也就那样。不是，那我问你，奥运冠军来开班，你交不交得起学费？人家还不如去上海北京呢，有钱人还多还事儿少。哦对了，我就跟他们说有钱人培养孩子都是十几个几十个的花钱，那男的这个时候闭上嘴不吭声了，装货。我还以为多有钱呢。”
“装货。”
“我真不知道这男的有什么好被看上的。你不知道他说话那语气有多冲，刚那几句还好了，进小院的时候跟我杀了他全家一样。我就没见过这么冲的人。这女的也是，被骂了还在那边甜甜蜜蜜的。神经病吧，搞得自己多懂一样。真的，真的去死吧，真的，这两个人出门就被车撞死。”
“现在很多人就是弱智。”
“对，我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尤其是那个妈妈。就很别扭你知道吗？一点都不大大方方的。我烦死了，我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介意的。亏我还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呢。你是没看见她知道我没赚钱那个脸，哇，一下子亮起来了。我服了。我真服了！！”
“下次遇到直接赶走吧。”阿文说。
“你开店的时候也能把杯子摔到客人脸上吗？”我问道。
阿文没说话，我摊开手，说：“吐槽吐槽得了，别的也干不了。”
说真的，有谁敢对甲方甩脸色的？网上说说就算了，别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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