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的房间布置得很温馨，墙上贴着旧电影海报和摆满书的书架，窗台上放着几盆绿萝，生机勃勃地攀爬着。
靠墙的位置，立着一架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琴盖上放着一家五口的合影和几本琴谱，落着淡淡的灰尘，那是叶梦小时候父母盼着她成才，咬牙买下的，如今成了房间里沉默的装饰。
林有庭抱着一束向日葵进来时，叶母正蹲在轮椅旁，给叶梦按摩小腿。
女孩的头微微歪着，见到他，眼睛倏地亮了，喉咙里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嘴角努力向上牵起。
“有庭来啦，”她抬头笑了笑，手上没停，“这丫头，一看你就高兴。”
她抬了抬下巴，这是一台全新的眼动仪，屏幕亮着，“托你的福，她又能把脑子里的东西写出来了。之前那本《致渐冻生命的一封信》，网上好多人喜欢呢，现在正琢磨第二本。”
自从那次叶梦解开他的心结，他终于不再排斥钢琴了，不仅重新开始，还凭借优秀的履历，找到一份钢琴老师的工作，收入不错。
不过林有庭本身物欲就低，大部分钱都给了叶家用来治疗叶梦，感谢她将生命的阳光也照进他的世界里。
林有庭把向日葵递给叶母，目光落在叶梦身上。
她用眼神操控着光标，屏幕上的字一个个跳出来，合成音缓慢地念着：
“有庭哥看我刚写的。”
屏幕上的文字逐渐成型：“世事如苍狗，生命终凋零，但我想在我有限的时间里去追求永恒与绚烂的生命。”
“写的真好。”声音里带着沉静的赞赏。
光标又动：“人们常说，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走下山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爬上之时，我虽然终有一天会离去，但我的作品会代替我永存。”
“过去，我会怪命运不公。但现在，找到意义的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她转过视线，那双依旧清亮的眼睛直直看向林有庭。
那是一个怎样的灵魂呢？世界给她一个又一个寒冬，而她在心里一次又一次耕种春天。
林有庭静静地听着那平缓的合成音念出叶梦的心声，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眼睫上。
他不再是那个蜷缩在自我世界的囚徒，此刻的他，更能体会这些文字背后那磅礴的生命力。
林有庭神情温柔：“谢谢你。”
叶梦的眼睛弯了弯，像是在笑。光标再次移动。
“看到有庭哥现在的样子，我也好开心。”
林有庭走到那架旧钢琴边，手指轻轻拂过琴盖上的薄尘，动作自然，不再有之前的抗拒与恐惧。
“以前我觉得，人生只能成功，比赛只能拿第一。”他开口，声音不高，“如果失败了，将毫无意义。”
他转过身，背靠着钢琴，看向轮椅上的叶梦：“是你告诉我，生命的韧性是无限大的。如今的我，不仅能坦然接受，允许失败，允许暴雨落下，还能踩着暴风前进。”
“我做钢琴老师了。”林有庭忽然说，语气里有一丝极淡的笑意，“教一群小皮猴，他们弹得乱七八糟，错音漏拍是常事。以前我肯定受不了，但现在我看着他们，反而觉得挺好。”
“为什么？”
“因为哪怕弹错几个音，曲子也还能继续往下走。”林有庭说。
他走向叶梦，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目光与她平视：“前几天，我去见了我的父母，迈出第一步后，我才发现过去的牢笼根本不存在。我母亲老了很多，她一直说对不起，说她小时候不该对我那么严格，只要好好的，做普通人也没什么。”
“其实我应该感谢她的，我本就骄傲固执，若成为一名普通人，我反而会枯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我到底要什么，遇到你，我找到了。我要我的作品不朽，我要我的生命永续，我要我的灵魂不灭。”
“而我经历的所有的挫折，将会成为我的养料。每想到此刻，我的心就止不住澎湃。”他的眼神变得痴狂。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台上绿萝在悄悄生长。
叶梦用眼神操控着光标，这一次，移动得慢了些。
合成音一字一顿地响起，带着请求：
“那有庭哥，再为我，弹一次，那首曲子，好吗？”
“我想，再看一次，你，闪闪发光，的样子。”
林有庭看着她，没有一丝犹豫。他点了点头：“好。”
他起身，走到钢琴前，掀开琴盖。手指自然地落在琴键上，不再颤抖。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的旋律便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这一次的演奏，与上一次的激烈释放不同。音符里少了挣扎和痛苦，多了几分沉淀后的温暖与力量。
他依旧投入，却不再是与过往搏斗，而是在用音乐，向一个不屈的生命致以最高的敬意。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林有庭的手平稳地放回膝上。
叶梦望着他，眼中水光潋滟，盛满了笑意和满足。合成音再次响起：
“有庭哥，你愿意，娶我吗？”
“我已经拥有父母倾其所有的守护，有妹妹们满心的尊崇，有朋友真挚的相伴，唯独爱情的滋味尚未触碰，你愿意予我一份圆满吗？”
林有庭静静地听完。他没有惊讶，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温柔。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仿佛要透过这具被疾病禁锢的躯壳，看清里面那个生生不息的灵魂。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缓缓单膝蹲下，以一种全然平等的姿态。
他伸出手，非常轻地，覆盖在她那双无力却依旧渴望触碰世界的手上。
他郑重地说：“我愿意。”
然后，他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庄重、温暖，不掺杂任何杂念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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