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丘,杞宫。
“君上看中了徐国的公子仲,然元妃不甚情愿。自去岁公女兰及笄至今,婚事竟仍未定下。”
次妃蒹葭十分随意地感叹道。她虽是庶民出身,却也知晓杞乃小国,徐却是大邦,能嫁与徐国公子,对杞国公女而言已是颇为不错的亲事了。
“元妃想着让仲姊做世子妇呢。”
姒华浅浅一笑,身前的铜镜悄然映出少女娇美的容颜。
蒹葭在姒华的发间插上了一支白玉簪:“宫中确有传闻,说元妃曾对君上言道,徐国世子亦未曾婚娶,何不与徐侯商议,让公女兰嫁为徐国的世子妇?君上自是回绝了。宫中皆道元妃精明,于此事她却是糊涂了。徐国来使已表明是为公子仲求娶,杞国如何还能挑拣?”
“元妃唯有仲姊一女,自然期望极高。只是杞国虽有夏朝后裔、大商之宾的名头,终究国小势微。杞国公女若要为世子妇,大约也只能嫁往小国了。”
姒华的神色很是淡然,与阿母谈论姒兰的婚事时,仿佛置身事外一般。不过,诸国的求亲的确与她无干系。姒华继承了母亲惊艳众生的美貌,父亲已是言明,待今岁及笄后,就要将她献予长王子启。
蒹葭与姒华想到了一处:“华,你的诸姊妹无论如何都将嫁作正室。你却要嫁给将来的大王,那王宫中有多少明争暗斗,岂是能够轻易安稳度日的?远的不提,三年前元后过世,元后之姪既是王妃,又育有长王女和仲王子,却未被大王继立为王后,反倒是崇国公女、季王子之母做了继后。阿母实是担忧……”
姒华望着阿母依旧明媚的容貌与泫然欲泣的双眸,心头感慨万千。当年阿母初入杞宫时,元妃和众妇的嫉妒之意是毫不掩藏的。而无有家族作倚仗的阿母,立时称病,几次三番将阿父推走。如此下来,阿父对阿母的宠爱大为消减,阿母也得以在宫中安然度过了这十数年。直到阿父做出将她嫁给王子启的决定后,早已默默无闻的阿母方由少妃升为了次妃。
念及此,姒华轻轻握住蒹葭的手,安慰道:“阿母不必忧虑,华从未想过争王后之位,嫁与王子启后唯求小心谨慎。”
蒹葭的手指抚过姒华的发梢,勉强露出了几分笑意。
“拜见元妃,拜见女公子。”
宫人行礼的声音传来,原是元妃祁惠和其女姒兰到来了。
“华生得愈发姣丽了。”祁惠含笑打量着姒华,语气中不由得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将来华必定深得王子启的喜爱。”
蒹葭顿觉来者不善。果不其然,祁惠边命人放下带来的珍宝,边说道:“华与兰自幼相伴,兰的亲事,还需华的相助。”
姒华暗中腹诽祁惠的贪婪和算计,如若自己在王子启那里尚算得宠,甚至诞下了王孙,那么让姊妹嫁得更好些却也不算难事。只是姒兰已经十六岁了,不知能否等到那时节。
不待姒华和蒹葭开口敷衍,祁惠随即说出了她心中的人选:“比国与杞国相距不远,比子干的世子与兰同龄,若是兰能嫁与比国世子……”
“阿母。”姒兰脸颊微红,轻拉了一下祁惠的衣袖后说道,“比子干乃王弟,商王族子弟的正室,多选自嬴、己、姙、姜四姓邦国。华嫁入王宫无亲无故,自身已属不易,岂能再为我的婚事而累及她?”
蒹葭对姒兰感激地一笑。元妃祁惠虽是自作聪明,然其女儿却有着一国公女的修养与气度。
祁惠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王宫中怎会无亲无故?如今的王后崇姒可是与杞国同为大夏后裔。”
一向内敛的蒹葭,此时终是忍不住反驳道:“崇国公室是大禹母弟之后,与杞国的亲缘何其稀薄。何况,何况崇姒取代元后的媵女做了继后,王子启焉能不心怀芥蒂?华嫁与王子启后,又怎能与王后崇姒相交联?”
“次妃所言甚是。”
杞公極甫一从殷都朝觐归来,便急匆匆地来到了蒹葭和姒华的居所。他的神情复杂难言,显然是有骤变发生。
“王子衍之母不甘心被夺了王后之位,令齐国巫祝诅咒王子受。大王震怒,炮烙了巫祝,将王子衍母子赶去了封地。朝见的齐侯亦被大王问罪,已是自尽谢罪了。”
众人俱惊。
“元后只育有王子启一人,王子衍和嫁为齐国世子妇的长王女,是其最亲近的姊弟。继后崇姒若为了将来着想,断不可与元后一系交恶太甚。除非……崇姒谋划着让王子受争夺王位。”
姒华既要嫁入王室,对王室之事自是谙熟的。此刻,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王位之争的先兆。
杞公極半是欣慰半是焦虑。欣慰的是华这般敏慧,将来做了王妃必能庇佑杞国;焦虑的是商王羡处置王子衍母子和齐侯时可谓丝毫不留情面,王子启真的能够顺利继承王位吗?
祁惠不假思索地说道:“大王年近五旬,王子受却只有十一岁。”
若非王子受的年纪太小,祁惠甚至想着让姒兰嫁给王子受。
杞公極头痛不已:“此番朝见,我观大王的身体尚算康健,未必不能活到王子受成人。”
姒华点出了至关重要的一处:“王子启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大王却迟迟未举行册太子之礼。”
“唉,众诸侯在殷都亦悄悄议论过此事。大王的五子中,三王子和四王子的生母是宫人出身,亦不受大王的重视,仲王子为人仁厚,且与长兄向来同心,季王子年岁尚幼。先前纵使大王以占卜不吉为由屡次拖延太子册封之仪,长王子启仍是朝臣和诸侯心中的不二人选。可如今……”
杞公極眉头紧锁,如今无人敢笃定王子启就是未来的大王了。
蒹葭试探着说道:“君上,太子未明,华嫁与王子启之事……”
杞公極思量了好一会儿:“且再观望些时日。”
一岁过后,两个消息几乎同时传来,一是王子启被贬出殷都,前往微国就封,二是周国国君周侯昌求娶公女姒兰。
对杞公極而言,这自是喜忧参半。王子衍和王子启相继被贬,继后和王子受无疑是要争位了。但王子受的年纪终究是劣势,孰胜孰负实难预料。
“华虽比王子受大了四岁,勉强也能匹配。王子启和王子受,谁做了大王,华就嫁谁。”杞公極做出了决定。
而周国的求亲就是一桩大喜之事了。周乃西土大邦,十七岁的周侯昌已是一国之君。嫁为公子妇与嫁为世子妇,嫁为世子妇与嫁为国君元妃,这之间可是大为不同的。
杞公極和元妃祁惠极是满意,当即应允了周国使者。
纳采之日,姒兰拉着姒华来到了中廷外。
“那是周侯的异母弟,观其言行可谓斯文有礼,想必周侯是可堪托付的良人。”
姒兰沉浸在一派美好之中,猛然间发觉姒华的面色似有不虞,思及阿父对其的打算,愉悦之情亦黯淡了几分。
走出中廷的公子皓,看到的就是两姊妹盈盈而立的一幕。其中一名少女,姿容姝艳,比之初绽的桃花更胜几分,令公子皓有些移不开双目。见礼后,公子皓方依依不舍地离去。
只需稍作打听,公子皓就得知了那是杞公極的三女,尚未有婚约。
“皓惟愿得杞国叔姒为妇,恳请长兄为吾求亲。”
公子皓回到周国后,日日恳求周侯昌为其求娶姒华。周侯昌心下一动,不过一面就令皓念念不忘,那必是极美的女子。
媵女随嫁乃诸国联姻中一项不可或缺之仪,其中国君和嗣君之女为媵者极少,两女分嫁两国自是更好的选择。但周杞联姻乃小国公女嫁大邦之君,周侯昌想着让姒华随姒兰媵嫁于他,倒也有可能实现。
周侯昌另派了大夫为使者,赴杞国商讨姒华随媵之事。
祁惠乍一听使者之言,本欲回绝,姒华的婚事早已不是她能插手的了。但使者劝道:“愿与周国联姻的诸侯何其多,若不以公女叔姒为媵,公女仲姒嫁为周国元妃一事……”
此话着实令祁惠心惊。先前求娶姒兰者,哪怕是大邦公子和小国世子,俱被她婉拒了。周侯昌的求亲实乃意外之喜,倘若失了这桩婚事,那姒兰的将来……
“吾代君上应下了,还望周国切莫宣扬。”
祁惠一面对周国使者作出允诺,一面瞒着杞公極,假装在杞国公族中为姒兰挑选媵女。
又是一年春来时,周国的迎亲使者即将到达杞国时,祁惠方将一切尽数告知于杞公極。
“王子启和王子衍迟迟未被召回殷都,王子受却也未立为太子。先前大商因王位纷争闹出过九世之乱,而今的情势,无论哪位王子继位,都极有可能生乱。”
杞国大夫受祁惠的恩惠,劝说杞公極放弃让姒华嫁入王室:“杞乃小国,又与商室从未亲厚过,即使公女将来嫁与新王,一旦新王出了变数,则杞国将有亡国之危。”
商王羡仍不肯立太子,于姒华嫁与王子一事,杞公極确有些动摇,但他亦未曾想过让姒华与姒兰同嫁周国。
看着祁惠为了令女儿成为周国元妃而不顾一切的模样,杞公極冷笑道:“诸国国君的众子中,继承君位者只有一人,便是大国公女,也不能人人皆嫁为大邦的世子妇,其中不乏嫁与大国公子或小国世子者。元妃却是希冀甚高,定要让兰嫁往大国,定要做世子妇。世事难料,没想到兰不但许嫁了周国,而且是做国君元妃。”
一旁的祁惠羞不能言,她急忙看向那名大夫,大夫继续劝道:“昔年君上八世祖的元妃有子,然承袭君位者却是君上的七世祖、元妃媵女所出之子。只因大商时值九世之乱,无力约束诸国,诸侯率相攻伐。杞国自保不易,元妃之子尚幼而君上的七世祖年长,故而采取了权宜之计。”
杞公極自是知悉此事。他的七世祖是元妃的从姊所生,待到元妃之子成人,七世祖的权势已然稳固,元妃一脉自此与君位无缘。而元妃与从姊出身之国亦是小国,其国君见继任的杞公也是本国血脉,最终未加以干涉。
“能与周国结亲实乃杞国的大幸,臣斗胆发问,君上是只欲周国世子为杞女所生,还是定要世子为自己的外孙?”
大夫的话无疑击中了杞公極的心底。是啊,杞国难得嫁女于周国这样的大邦之君,他自是希望确保将来的周侯是其外孙。而他的诸女中适龄待嫁的,只有兰和华了。
祁惠适时补充道:“让华媵嫁是周侯昌亲自所提,假若杞国未满足他的要求,兰就做不得周国元妃了。”
思虑良久后,杞公極叹道:“那就如周侯昌所愿吧。”
姒华和蒹葭已不知是应喜还是应悲。若说喜,身为一国公女却做了仲姊的媵女。若说悲,却也摆脱了嫁入王宫的惶恐。
“公女兰心性纯良,又是华的亲姊,周侯乃大邦国君,华嫁作周国次妃亦不算差了。”
蒹葭安慰着未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之礼,却被倏忽间告知准备出嫁事宜的女儿。
姒华坚强地一笑:“阿母,华在周国必将遂心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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