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从来没有人能够看到闻蘋起居之处的样子,即使距离她的个人生活最近的始皇,也不过是进入到了闻蘋生活的区域,玻璃房,书房,或者专门待客的会客厅之类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房间,嬴政还没进门就嗅到一阵浓郁芬芳的花香,进屋后立刻看到房间里四处都是林立的花瓶,花斛,花盆,花篮,正中的桌上更是散落着一大摞鲜切花,枝叶离披,含苞待放。桌子的另一半和地面上摆满了空着的花器,大大小小,琳琅满目,各种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各种材质,看得人头晕眼花。
闻蘋示意他在白色田园桌对面的藤椅上坐下,自己落座在熟悉的位置,拿起花剪继续之前修花插花的工作:“重返青春的药已经熬好了,你想好了吗?”
这无疑是嬴政最关心的事情之一,闻蘋也始终没有给出太多信息,现在一开口就是直白的告知,嬴政在不习惯中已经有了莫名的熟悉感。他心里涌出一阵难言的激动,又很快强迫自己克制,深吸一口气:“政……准备好了。不知元君需要□□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
重返青春啊,如果是真的的话,就算闻蘋并非神仙,而是魔鬼,他也会愿意交易。
闻蘋咔嚓咔嚓地修剪着花茎,时不时放进面前的花瓶里模拟一下插瓶的效果,动作迅捷而熟练,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花店员工。听到嬴政说出这种话,她惊讶地分给人间帝王一个眼神:“代价就是你自己,和你的帝王之路而已。你何必把我想得太可怕呢?我不是吸食国运的邪魔,也不是对你有非分之想的妖精,我只是兴之所至,给你一个机会,希望你能够证明自己而已。如果你失败的话,于我有何损失?只要我带给人间的东西生根发芽,王侯将相不过尘土而已,何足挂齿?千年万年,我的存在会延续下去。至于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君主,能做一个什么样的君主,在莫大的机遇和威胁面前,这是你的难题。”
她微微抬起下巴,桌上凭空出现一个装满了棕褐色药汁,还冒着热气的瓷碗:“喏,药就在这里,路也在面前,想怎么做,全凭你自己做主。”
闻蘋不屑于欺骗,她确实只是给了嬴政一个选择。重返青春,获得更漫长的生命,你可以选择改变,但改变的后果谁也不能决定。就像是改变一条大河的流向,那么之后它所有的支流都需要你的照顾,两岸的生民因你存活,这就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挑战。
嬴政不再会是历史上那个人,而变成了另一条改道的河流,他将走向何方呢?未来对他就是一种威胁。
如果此刻有第三人在场,毫无疑问会扑过来抱住嬴政的双脚恳求他好好考虑,但现在室内只有两个人,闻蘋冷静地袖手旁观,白玉一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任何倾向。这种沉默的观察对嬴政来说,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挑战:你敢吗?你会吗?你要怎么做?
嬴政毫不犹豫地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他所求的就是一个改变既定命运的机会,把改变大秦未来的责任交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至于紧随其后而来的考验和可能发生的一百零八种其他毁灭方式……嬴政表示:任他洪水滔天,只要我还活着。
闻蘋面露欣赏,随手抽出一面镜子示意他自己看。
神丹妙药见效果然快,嬴政后知后觉浑身上下一阵难以言明的小幅度震颤,骨髓里都在发痒,他很努力地克制了毫无形象团成一团猫一样挠痒的冲动,往镜子里一看,整个人就受到了极大的震惊。
他当然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这面镜子纯净无暇,非铜非银,映照出来的面容却让他感到陌生——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原来,他从前长这个样子。
闻蘋专心地欣赏年轻的始皇相貌,同时让小乐录视频,全方位地找角度拍照。这么珍稀的场面,当然需要十分精细地记录下来,供粉丝观赏啊!
这碗药是闻蘋亲手调制,效果也是经过严格把控的,现在的嬴政看起来正是弱冠之年,剑眉星目,渊渟岳峙,不仅青春逼人,还保留了四十多岁的气质仪态,当真是美不胜收啊不内外兼修的俊美英武。
赵姬虽然很难说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亲手挥霍掉了自己和嬴政的母子情分,但至少留给了嬴政这副出众的相貌,而多年身居高位又事业有成的人生经历更是给美好的皮相上了个无人能敌的buff。
闻蘋虽然没有什么世俗的**,但毕竟还是很有审美的,认认真真毫不回避地观赏面前的限定版始皇。嬴政被看得浑身发毛——他不至于对自己的相貌没有概念,也不是没有沐浴过各种目光,但闻蘋的反应还是很特殊的。
没有任何心动意动的暗示,因此也就没有羞涩的表现,不但不回避他的眼神,甚至忽视他的视线,只顾着欣赏。单纯的欣赏,带着距离的,仿佛是隔着栏杆欣赏一朵花,或者一棵树。这种感觉着实陌生,又很特别。
嬴政难得竟然有了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闻蘋看了一会,收回肆无忌惮的目光,提醒:“这只是重返青春的药,并不是长生不老药,你最好还是小心保养,如果挥霍此刻的青春,终有一天还会老去。至于长生不老,飞升成仙……就看你的表现。”
言下之意,这碗药不过是给你一个996卷起来挽救大厦将倾的机会,你想要的终极目标还得看眼下的任务完成度如何。
嬴政没有意见,端正肃穆地称谢。
他心里一直都对闻蘋有着警惕之心,但毫无疑问也佩服她。无论是仁慈怜悯生民之心,还是对自己的给予,嬴政都很领情。何况现在看来,闻蘋虽然带来洪流,但那也是伴随着无数的利益而来,嬴政从不怕被洪流裹挟,因为他总能战胜,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会征服洪流。
因此,他心中只有感激与敬重。
闻蘋也端正地颔首,微微倾身致意:“去吧,去征服你应征服的一切,战胜你应战胜的一切,证明我并没有做出错的选择。不过我多问一句,只是出于好奇,你是因为忌惮和怀疑才不愿意给宗室分权,还是因为过于自信,认为只要自己存在就可以拥有无上的统御力,所以分封纯属多余呢?”
嬴政被这突如其来的犀利问题给拦腰创了一下,难得露出单纯的吃惊神色,在那张年轻不可逼视的脸上,这样子看起来还真有点可爱。
闻蘋仍在等待一个答案。
嬴政回忆了一番她的问题,认真衡量,思考,空前诚实地给出答案:“都有。我不相信任何人能够战胜我,也相信我可以统御任何人,所以,我不想把任何事交割给任何人。元君……知我良多。”
闻蘋微微笑了,并没有给出任何评价,也没有任何臧否的意思,只是点点头,示意他现在可以离开。
她想也是这样。狂妄,自负,热衷集权,不放心任何人的代理,也不真的放心任何一个继承人,只要给他无尽的生命,他将会无限接近天空。这负面和正面同样突出,一体两面的性格,虽然锋利尖锐,却是她欣赏始皇的原因。
嬴政顿了顿,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告辞。
闻蘋已经低下头继续修剪花枝。一团花香馥郁,满室明净日光,坐在最中间的闻蘋身披慷慨澄澈的光彩,在秋天修剪盛放的春天。这一幕几乎是一种隐喻。
嬴政心中感慨万千,深受触动,面上波澜不惊,缓步离去,很贴心地回手关上了房门。
皇帝重返青春事件,让很多人都受到极大的惊吓,也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确认是重返青春,体力,健康都恢复盛年状态,满朝尽皆俯首,只有称颂之声,嬴政对此很满意,投桃报李地命李斯督修元君庙。
“一定要尽善尽美,要让元君满意!”
嬴政提出的要求让李斯头痛不已。
修建庙宇好办,甚至在民间推广祭祀都没有那么难,但是让他揣摩神仙的心意,李斯很想大喊一声“臣做不到啊!”
可是他不敢。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李斯已经意识到皇帝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好不容易接到一件陛下看重的任务,李斯哪敢推脱?他要是说自己能力不足,那不是要更不受待见?
因此,李斯冥思苦想后,找上了元嫚,送上重礼,请求她为自己出出主意。
元嫚表示这还真是意想不到:她觉得自己和闻蘋也不熟。
奈何李斯求上门来,又是为了这件事,元嫚不好推脱,只能先应下来,准备旁敲侧击了解一番闻蘋的心思。在修建庙宇里出一份力,元嫚觉得对自己也是有利无害。虽然她现在是两所大学的理事会主席,但毕竟还是个草台班子,元嫚很看重这份工作,更清楚权力的来源:她是被元君选中的。
强化这种符号才是她应该做的,也是父亲鼓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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