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跟在他们身后，穿过走廊进入主人的书房。书房以棕色调的木质装饰为主，风格沉稳而内敛。透过书房的窗户，可以望见一座精致的小花园。或许是因为晚宴的缘故，即便在夜晚，园中仍点缀着雕刻精美的照明石，在柔和清冷的光线下显得静谧而幽雅。
虽然对尤利的出现感到疑惑——他本以为对方会守在门外——但见莱特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表示无妨，冯明子爵也就没再多言，毕竟今晚他邀请莱特前来，确实有要事相商。
他邀请莱特在会客沙发落座，尤利则沉默地立于其身后。冯明子爵走向书桌，取过早已备好的美酒，斟了一杯递给莱特，自己才在对面缓缓坐下。
“久闻伯爵大名，今日能够见到阁下，实属荣幸。”冯明子爵端起酒杯，一脸恭敬地道。
“子爵客气了，今日能够参加您的晚会，也是一种缘分。”莱特接过酒杯微微颔首，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
“哪里哪里，我们这不过是小镇晚会，哪里比得上王都的盛宴呢，您能够拨冗前来参加，才是我们的荣幸。”冯明子爵身体前倾，继续恭维道：“伯爵您年纪轻轻，不仅治理的领地繁荣安定，还取得了不菲的战功，实在是令我们敬仰。”
“您过誉了。”莱特推辞，“只不过是应尽的职责罢了。”
“伯爵大人太过谦虚了，您为国家做出的贡献，我们是如何也比不上的。”冯明子爵继续恭维。
“为国效力并不分大小。”莱特严肃道，“石溪镇能有今日的繁荣安定，离不开子爵的关心，而石溪镇也是国家重要的一部分，如此一来，子爵您对国家的贡献也并不比我少。”
听见莱特的话，冯明子爵的笑意更深了，他优雅地举起酒杯，与莱特轻轻相碰，“敬王国繁荣，敬国王安康。”
“这酒确实不俗。”莱特举起酒杯轻抿一口，眼中闪过赞赏，“醇厚却不失清冽，难道是用白霜葡萄酿造的？”
冯明子爵露出惊讶的神色：“伯爵果然见多识广，这正是用生长在雪线边缘的白霜葡萄酿制的霜吻酒，每年霜降前采摘，必须在冰窖中发酵整整两年。”
“难怪带着雪松的冷香。”莱特转动酒杯，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闪烁，“我听说这种葡萄只在北境的悬崖上才能生长？”
“不错。”冯明点头，“而且每株藤需要五年才能结果一次。这一瓶...”他话未说完，书房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父亲！”男孩站定，立刻露出一个合乎礼仪的微笑，但在看清莱特和尤利二人时，嘴角的微笑顿时僵住。
半个多月前的记忆突然涌现脑海中。
面前这两个陌生的面孔逐渐和记忆中的人影重合。
他当然还记得面前这两位陌生人！
他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父亲的书房里，但他知道今晚关乎他是否能够留在石溪镇。
于是他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对不起爸爸，打扰你们工作了。”
冯明子爵并没有发觉儿子的变化，他和蔼地朝儿子招了招手，“来，罗德。这位是来自王都的莱特伯爵。”
伯爵？！
来自王都的伯爵？！
听见父亲的话，罗德的一颗心顿时吊了起来。
他走到父亲身旁，庄重地行了一礼。
起身的时候他只盼望对方早已忘记了之前的事情。
莱特面带笑意地看着罗德，眼神里满是深意。
尤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小男孩。在圣心堂的那些年，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在教管老师面前乖巧如天使，转身对待其他孤儿时却立刻换了副面孔。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生长在优渥家庭、父母双全的小少爷，竟然也如此精通此道。
但他又转念一想，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里，这样的两面做派再寻常不过。毕竟这里的贵族子弟从小就要学会在上位者面前恭敬有加，对下位者保持威严，所以心智成熟得远比他那个世界的同龄人要早得多。
“你好，罗德。”见罗德一副故作陌生的模样，莱特也从善如流地配合演出，装作素未谋面。他放下酒杯，语气温和：“早有耳闻子爵公子天资聪颖，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罗德保持着灿烂的笑容，但内心却十分忐忑，他的后背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那日在街角的对视，那双锐利的眼睛他绝不会认错，只是他无法确定这位伯爵大人是否也认出他了。
冯明子爵不明就里，他一听见莱特的赞扬，立刻满脸笑容道，“伯爵谬赞了，这小子也就是装的乖巧，但其实也是个调皮小子呢。”他说着拍了拍儿子，“瞧，这不是耐不住寂寞偷溜出来了呢。”
莱特见状顺势接话道，“晚会对少年少女来说固然有意思，但对小孩子来说确实有些沉闷了些。”说着他对尤利道，“不如你去陪小少爷去旁边玩一玩？或者去一旁的花园转转？如何呢？”说完他看向罗德，虽然是询问的口吻，但那双含笑的眼睛十分笃定，不容拒绝。
罗德不知对方心里到底如何想的，但那双眼睛让他瞬间回想起街角那次不期而遇的对视，他看着伯爵的眼睛，只觉得伯爵恐怕早已认出了他。
冷汗悄悄浸湿了后背的衬衣，他强撑着天真的笑容：“好、好啊，正好我一个人感觉太无聊了，这位大哥哥陪我去花园就再好不过了。”说着，他状似亲昵地拉住尤利的衣袖，却在转身时不着痕迹地擦了擦手心的汗。
尤利看着莱特，见他并无反对，于是点了点头，跟着罗德离开了书房。
等两人离开，书房只剩冯明子爵和莱特之时，冯明轻咳一声，神色间透露出几分亲近，“伯爵大人，”他斟酌着开口，“听闻您到石溪镇已有一段时日，我本想登门拜访，又恐打扰您的工作。”
“毕竟您所着手的工作，无论对国家还是对人民都是一件大好事儿。”他偷瞄了一眼莱特纹丝未变的笑容，小心地试探道：“虽然我生活在石溪镇，但这段时间我也偶有听到些传闻，国王似乎对王都魔法学院有进行改革的想法。”
莱特指尖轻抚杯子，他微笑着听着冯明的话，没有作声。
冯明见莱特没有开口，又继续道：“当然，我们并非要探听什么机密。只是伯爵您也看到了，罗德是我们老来得子，平日里如果有什么关于孩子的事，我们总是格外上心。”
莱特右手摩挲酒杯片刻，抬头微笑道：“子爵的爱子之心令人感动。”说完他正色道：“魔法学院改革确有其事。这十多年来，具有魔法天赋的孩子越来越少，各地所属的魔法学院逐渐转型招收普通学生。虽然天赋衰退的原因我们尚不明确，但这一系列的变化确实导致了那些少数有天赋的孩子失去了学习渠道。”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当然，贵族子弟或许能获得家族教导，但平民孩子却只能任由天赋荒废。”莱特看着冯明，：“无论出身如何，这些孩子都需要系统的魔法教育。毕竟，掌握控制魔力的方法，对他们的人生至关重要。”他拉长语气，似乎意有所指。
“伯爵说的是。”冯明子爵在一旁点头，虽然莱特讲的头头是道，但冯明关心的并不是这些，他更关心具体的政策。
他热切的眼神看着莱特，无声地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莱特继续道：“正因如此，虽然人数稀少，但我们更要帮助这些有天赋的孩子。目前仅存的王都魔法学院，尽管现在学生人数骤减，却仍然只招收王室和贵族子弟。为此，国王陛下决定开放学院，只要具备魔法天赋，不论身份高低都可以入学。”
“这确实是一件大好事儿呀！”冯明放下酒杯，由衷地鼓掌赞叹，“能够进入王都魔法学院学习，这在以前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神情真挚地继续道：“陛下如此体恤民情，特意为那些有天赋却苦于没有学习机会的平民孩子敞开大门，这份对子民的关爱之心，实在令人敬佩。”
冯明说完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谦和：“不过就像伯爵您说的，像我们这样的家族，好歹还有些资源，能给孩子请个像样的魔法老师。”他看着偷瞄了一眼莱特似笑非笑的神情，立刻道：“当然，王都魔法学院的师资肯定是最好的，只是…”他轻叹一声，“只是罗德那孩子天赋平平，我们也不指望他能在魔法上有多大成就，能够使用些基础魔法，懂得些基础道理，能够保护自己就够了，所以我想，与其让他去王都跟那些天才孩子们比，倒不如让他在家安安稳稳地学习...”
冯明絮絮叨叨七拐八弯地绕了半天，终于把那点心思裹在一大堆客套话里说了出来。
莱特面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深浅的笑容，他看了冯明一眼，然后放下酒杯，冯明立刻噤声危坐。
“子爵对孩子的关心之情我们都十分理解，做父母的总是希望孩子能在自己羽翼的庇护下健康成长，不愿意他们收到任何伤害。”莱特说着眯了眯眼睛，“不过有时候，过度的保护有时候反而会模糊孩子的界限，让他们误以为，自己的行为永远不会越过应有的边界。”
冯明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仍然维持着笑容。
莱特停顿片刻，视线望向窗外：“就像这花园里的花朵，虽然娇艳美丽，可一旦离开这儿，外面的一丝微风都会将它折断，如果就这么放任生长，也许那一日就会伤害自身。”
莱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冯明，声音低沉而又意味深长，“所以，适当的引导和规范…往往比单纯的庇护更重要，您说呢？”
“伯爵说的是。”冯明立刻附和点头，他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些日子我也在思索，或许该给罗德换个更严格的老师…”
他咳了一声，“正好我的兄长认识一位魔法院隐退的导师，执教多年，对罗德这些孩子也格外熟悉不过了。”
他抬眼观察莱特的反应，语气更加诚恳，“我想着伯爵大人说的对，他们确实应该被好好地管教和引导。但罗德确实年龄还小，身子也弱，前几年冬天，一场寒病在床上静养了半年有余。”他略带忧愁地道：“石溪镇与奥米冈又路途遥远，这一路颠簸难免出现意外，我们做父母的实在…”
他低声叹了口气，继续道：“不如先让那位导师教授两年，等孩子身体也养好一些，基础也扎实了，再去王都才不会辜负国王陛下的恩典。”
莱特没有回答，他手指轻点膝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停下动作，“子爵的爱子之心，实在令人动容。”他叹了一口气。“不过请子爵放心，国王陛下对这次的改革十分重视，子爵所担忧的都不是问题。”
说着他重新举拿酒杯，深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翻起涟漪，“特别是小少爷的身体状况。”他微微颔首，“恕我直言，奥米冈的治疗师团队远比地方上的要专业许多。”他轻轻一笑，“至于师资…我相信那位魔法院退隐导师的实力，但国王陛下对这批天赋异禀的孩子十分重视，特意派遣了宫廷首席魔法师坐镇督导。”
说完莱特颇有深意地看向冯明子爵，“我想对于罗德小少爷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冯明嘴角的笑意僵住了，握住酒杯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尽管从雷文那儿他已经有所猜测，前往王都魔法学院这个决定无法更改，但他对此不以为意，他只觉得只是孩子们的教育，算不上什么大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也就过去了，却没想在莱特这里结结实实地碰了一个钉子。
“还是国王陛下考虑周到。”冯明子爵勉强维持住笑意，他抬手朝莱特敬了一杯，然后仰头喝下。
莱特微笑着举起酒杯，饮下。
我又来更新了[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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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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