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前面就到了。”
裹着灰色头巾的中年女人小心地放下缰绳,搓了搓满是粗茧的手指,自然地掀开身后的车帘。
马车帘被猝然掀起,橘黄色交织的光线纱一样拢住马车里小小的空间。
车里人微阖的眼在她迈入时便缓缓睁开。
纵使被人在浅眠中惊醒,眼底却依旧是一片清明。
女人一身黑色风衣,高瘦的身材被完全包裹住,黑如丝绸的发和略深的肤色为她笼上一层异域人的风情。
她爽朗的笑了起来,微弯的眉眼被灿金色染上一层蜜糖色泽:“谢谢你,玛丽姐姐。”
脸上长着雀斑、微胖的玛丽一扫驾车多日的疲惫,浑然不似村里那个追着小混混打的泼辣样子,老实憨厚的脸上带着难得的一丝不好意思。
“不用、不用客气!”
“你下次还有什么事情就来药店掌柜那里等我就行!我和他说好啦!”
很是大方热情的样子,要是被收她采的药材的老板看见,指不定要惊掉下巴。
村里的泼辣女人,对着生活了几十年的丈夫都没给过这样一副友善的样子。
即使赶走了调戏小姑娘的二愣子,面对小姑娘红着眼睛的感谢时,玛丽依旧冷若冰霜地嫌她蠢笨无用,能被一个小混混欺负到那个地步。
这本来是整个村子的共识——谁得到了玛丽大婶的帮助,谁就要承受她尖酸刻薄的嫌弃挖苦。
然而这个心照不宣的规矩在今天被打破了。可惜即使是被区别对待的当事人,也对此一无所知。
“谢谢你啦!这是我的联系地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这里找我呀。”夏荷走下装满草药的盖棚马车,给了玛丽大姐一个贴面礼,几句俏皮话逗得她咯咯笑了起来。
常年劳作的人嗓音粗哑,那笑声比不上年轻小姑娘的银铃声,却让夏荷心里持续不断涌上暖流,最后的日光仿佛能溺毙在那微弯的眼睛里。
目送着赶着送货的玛丽大婶,夏荷由衷地感谢这些年她对自己的帮助。
她,夏荷,是一个从现代穿越到异世界的三十多岁的职场白领。
她刚刚教育完在工位上被大老板发现看小说的小姑娘,和一群借此发难的领导掰头几轮后,成功以“几个男人天天把小姑娘留下来教育,这不好”为由,保住了全组人宝贵的下班时间。
在其他组羡慕的目光下,光明正大带着一群社畜到点下班打卡后,刚走出公司大门三百米,眼前就是一黑。
再睁眼时已经是黄土漫天的异世界。
面对着叫醒自己的、赤脚灰扑扑的玛丽大姐,她心中的警惕已经拉到了最高。
表面上一副摸不清情况的样子,实则藏在被褥下的肌肉蓄势待发,只等人贩子说出“你从了”后把他们撂倒拼个鱼死网破。
她可听说了,新闻里什么电池泡水的阴招让假装顺从的人也能变成可笑的小丑。
早就想好了,与其生不如死,不如在每天的下班时间里锻炼身体,练就的一身真实肌肉在此时让这群人好好消受一番。
然而对方说的下一句话就让她懵了。
“你谁家的,大白天躺在山路上?”玛丽大姐皱着眉头,语气很冲,浅蓝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
玛丽心里憋着一股气!
今天早上照例挥着拳头揍了一顿偷钱买酒的丈夫,郁闷的她埋头往山里跑,争取多挖挖药材把用掉的钱补上买新鞋子。
结果路上又遇到一个麻烦精,大喇喇地躺在地上。
那个高挑的身材,初见时还以为是村里那几个人故技重施,挡路边要药材当“卖路费”,那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怒气冲冲地放下大半篓子药材,她把满地枯叶踩得咔咔作响。
没相到路中间的人是没见过的陌生女人面孔。
那时的玛丽只是照旧发挥了自己那一点善心,她万万没想到,这个救下的女人,让她的人生轨迹偏移到另一个方向……
这时的她继续发挥了颇有个人风格的嘴毒:“多大年龄了这么不害臊,为了碰瓷躺路边上坑人,耽误的我的药材你可不能赖账!”
寻常小姑娘得到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指责,早已面色从面色羞红到平白安上债务的不忿。
玛丽对接下来的发展习以为常。
谁知,听到这话,刚苏醒的女人面上毫不扭捏,当即就表示要下床给她把那筐药材背回来。
那阵势不像是恼怒下的做戏,惊得玛丽连忙把人拦下来。
“不用担心我,我很有劲的!”皮肤略深的女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干脆掀开袖子,向她展示了自己大臂上的结实肌肉。
“我现在没有钱赔你,先上山找找看吧。找不到再看看能不能赔其他价值相当的东西。”
于是向来自我为中心的玛丽就这样被一个普普通通的笑搞得少有的带人连夜爬上山。
要知道千年镇子里的老爷在晚上勘探山,有人说玛丽大婶是最熟悉山路的人,然而当举荐人来敲门时,她还在嫌晚上点火麻烦,装聋没听见叫声呢。
现在却只是为了区区大半筐药材,就点起攒的火把带人上山。
幸运的是,放下的那一筐药材还在原地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但在庆幸之余,玛丽心里又划过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最后是夏荷单手拎起那不轻的分量,走在前面探着路,把东西带回来的。
怔愣地抱着失而复得的大半天的劳动成果,看着衣衫单薄的夏荷,不知是不是直觉作祟,玛丽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有地方住吗?”
看见女人露出不好意思的讪笑,玛丽某处的那一丝失落好像松了气的气球,随着放手快速的消失了,她加快了语速:“这么晚走,别不是要出事诬陷我吧。”
几十年的习惯让她在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提了一口气,刚要慌忙找补,眼前人却眼神一亮。
……
鬼知道为什么大晚上黑漆漆的只有月光,她的眼珠、黑色的,还能这么亮!
重手重脚的玛丽大姐臭着脸,犹豫了一下,粗鲁地抱出一床旧被子铺好,把打瘸了还叫唤的丈夫连同他的床一起扔到柴房里,一边在心里暗暗骂。
鬼迷了心吧,答应见一面的陌生人留在家里住,但现在说出口也不好赶人走。
平日毫无诺言精神的玛丽大姐完全忽略了自己毫无抵触的内心。
也完全没意识到,看见她把丈夫丢到柴房的女人虽然带着温和的笑,言行里却毫无客人对此情景的歉疚和规劝。
当玛丽磕磕巴巴地解释自己丈夫就是喜欢睡柴房,只见过一面的陌生女人笑眯眯的,相信得有些过分顺利了。
……
玛丽走得看不见了,夏荷这才闪身走进一个旁边的小胡同,长袍被从随身包裹中拿出,宽大的兜帽和诡谲的灰色面具遮盖住她的面孔。
轻轻扣住机关,她走进一处暗道。
直到见到其他裹着黑袍行色匆匆的行人和角落里一群无声兜售魔法石和药剂的小摊贩,才放慢脚步。
夏荷习以为常,鱼入水般混在人流里。
她停在一处荒僻的砖石墙角边。
一个身材矮小干瘦的老人半倚靠在墙上,黑色的袍子是用最劣质的粗布做的,边缘隐约可见油腻腻的亮,凑近还能隐约嗅到阴雨天衣服发闷的臭味。
隐约的几人都别着身子躲着他,摆在外面的东西净是缺角少件的样子。许多东西上还有几块尘土。
夏荷知道,那是弱肉强食的里世界地头蛇拿走所有能用的东西后,发现掏不出保护费,用来泄愤的。老人身上也估计都是青青紫紫,所以爬不起来。
有脚步停在他面前。
老人抖了一下,勉强动了动露在外面的枯瘦手指,抖着嗓子问:“您有什么需要……”
夏荷裹着黑色手套的手随意指了指几个东西。
“我要了,多少钱?”
她得到了一个明显用于宰肥羊的离谱的数字。静了静,还没开口,一道幼小的声音插进来:“大人想要什么,直接拿走吧。”
一个灰扑扑瘦小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面上裹着灰,额头裹着灰布,褴褛的衣物未被遮到的地方,是一根根突出的触目惊心肋骨。
他讨好地不停弯着腰,谄媚地就要给她包起来。
“爷爷他糊涂了,分不清价格的。”
“一共只要十个铜币就好了。”
十个铜币,再怎么说也相当于白菜价白送了。
夏荷轻轻点了一下头,长袍下的手捻了捻手套。看着幼小的人手忙脚乱找报纸给她包东西。
心想反派小时候果然过得苦。
但这本书的剧情与她无关,付了钱,转身就走,身后是反派不停的赞美和讨好。
是的,这本书她是知道剧情的。
——她买的东西,也是剧情里男主阴差阳错得到的金手指。
一枚空间储物的容器。
从反派身上得到的。
在异世界醒来,不见识一下新世界岂不是太无聊了。
但这个异界比她想象的要野蛮太多,普通人一不留神被魔法师弄死了就是死了。她需要找到东西自保。
回忆着小姑娘兴致勃勃分享的剧情,她拎着东西走了出去。
哈哈哈,没错,能让新来的大学生津津有味在工位上读的小说,与她这个上司息息相关……因为她,和一个与人私奔的贵族小姐重名了!
虽然开头就领了便当,但这也足够吸引人继续读下去。
总之,就是一个美强惨的男主和美强惨的反派在男频文里相杀结交的故事,吸引了一众直男大呼真正的兄弟情。
然后出乎意料在男频榜单上火了。直到最后两人亲了,一群嗷嗷叫兄弟情的直男才发现不对。
以此出圈,成为女频茶后笑谈的书顺势在女频里也小火了一下。
……
走到出口处,夏荷从前世的回忆里走出来。
猛然意识到反派在鱼龙混杂的环境里长大,其拿手好戏之一就是能神不知鬼不觉掏走人的钱袋。
接触到那副营养不良的可怜样子的时候,她的手,应该没有离开钱袋吧?
没有吧。
……
结果当然是有的。
走在回摊子路上的夏荷面无表情。
想到玛丽大婶给自己的清心草还在里面,夏荷还是回去拿了。
钱可以挣,草可以摘,但心意实在是很难得。她还想好好用完别人送的礼物。反派的命中一劫发生在夜晚,不至于那么轻易地撞上案发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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