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潮生思索半晌不答，许知微内心虽然忐忑，但面上古井不波，等待着他作出决定。
却有人坐不住了。
“断断不可！”一白衣厉鬼挣扎着从影子中钻了出来，顾潮生皱眉一个威压想将其塞进去，白衣厉鬼顿时痛的五官扭曲在一起。
许知微忙制止示意对方说下去。
“若是大人……去了那堆秃驴的地盘，定然有去无回！”白衣厉鬼结巴着说道，目光紧张地不停在二人间打转。
许知微对他有映象，这家伙就是经常在顾潮生身边，时不时窃窃私语几句的家伙，她还记得当时排练的时候阵营划分，他应该算是牢牢站顾潮生的。
“有何不可？”顾潮生的神情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丝威严，白衣厉鬼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哟，深沉哥又上号了。
许知微心里偷乐，她早就怀疑这家伙偷偷使坏，虽然她没有证据，但是现在这场景，算不算内讧！
“那群秃驴，若是见到我们，定然会除之而后快啊！”
“这是我的事，与你们何干，我自会向他们证明你们从未作恶，不过耍些吓人的把戏，僧者宽厚，自不会计较什么。”说罢，紧紧攥了攥拳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许知微见状立刻不乐意了，不是我刚说动的，你这下又给他上强心剂了，究竟何种居心！她现在都怀疑这白衣厉鬼和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恩怨了，同时也为顾潮生的幼稚想法无语。
“顾潮生！”许知微厉声道，吓得俩人抖了抖，“你还记得自己怎么死的吗？”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蹦不出。
“你明白你现在的处境吗？你什么都忘了，忘了自己的亲人，仇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知微特地停顿了一下，顺势踩到了一个凳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根本不知道要防备谁，信任谁，你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帮你。”
许知微双眼微眯，看着眼前的人说不出话来，心说还是自己更能装啊！
“那你……”
“我不一样，雇佣关系很牢靠的！要相信我的职业素养，相信我，只要钱到位，我保证找到你的身体指日可待。”她立马画起饼来。
一瞬间，顾潮生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最后点了点头，他偏过头，哑声道：
“你很聪明……”
许知薇嘴角抽了抽，心说有又演上了吗？
却不曾想那人突然转过头来，“我确实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当初找你，是没有办法，而且我好像不能离开你太远，拜托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完成！”
女人显然被他一下子的露底吓了一跳，白衣厉鬼也懵了，他的眸中微不可查的闪过了几道暗光。
“我知道你不会事事为我着想，但请你帮帮我，好吗？”
他目光真挚，掺不得半点假。
“你既然有执念，为何还要找和尚超度你？”
许知薇绕过他的目光，精准抓住了盲点。
顾潮生不说话，想来也是为了自己刚刚的借口无语到了。
“看在黄金万两的份上，我会帮你的！”
她说罢，比了一个包在自己身上的手势。
日影西斜，暮色苍茫，天地晕染同一抹金黄，李老汉乘着暮色而来。
“许姑娘！”他在地上点了点拐杖。
许知薇见状迎上去。
“许姑娘，我是来给你送奖励的。”说着，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她立刻两眼放光，收了下来。
“这么多年，看着你长大，如今也是有出息的人了……这纸偶戏，竟然教你悄无声息的学了去，真是厉害！”李老汉慈爱的目光扫过，如那将灭的微光般温柔。
“李叔，还是得靠你这几年照顾……”许知薇点了点钱袋，随口道，心里却警觉起来。
她可还记得老大一行人，曾经夜探自己家的事情，里面保不准就有这里正的手笔。
“我听说你似乎在收拾东西，可是要出远门啊？”
许知薇心中警铃大作。
“啊……这不是，想出去闯闯嘛，外面世界那么大，总得去看看不是……”她挠着头，她平生最怕的就是长辈问自己问题，尤其还带点关切的语气。
李老汉点了点头，得知对方明早便要出发，略微惊讶了瞬，不再过问。
只是临了叮嘱道：“你独自出远门，路上形形色色的人都会遇到，这老汉我啊，养了些蜂，就发现哎，这些蜂偷了蜜攒着，就喂饱了自己，但你不能就为此寒了心，蜜不光是喂它自个儿的，没它那翅膀翅膀地飞，把粉带着跑，花谢了，树枯了，明年哪来的蜜？哪来的花？人…也一样。”
“还有啊，种子只有落在地里，才会……”
他絮絮叨叨说个没完，许知薇未觉厌烦，只是有些恍惚，她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念叨过了……
知道天完全黑沉下来，李老汉这才携月而去。
他推开门，却不是自己家。
床上坐着两个两鬓斑白的花甲老人正在烤火，看见李老汉进来，一老妇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咿咿呀呀说着什么，混杂着哭腔，只能听个大概。
“村长……我家就老大一个孩子……没有他我们该怎么活呀！”
说着，冲过来扒拉着李老汉的衣服。
“王婶——”
李老汉满脸愁容，扶着面前的人。
“你一把年纪，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但这都是孩子自己造的孽……现在不过是还回去了，日后我也会多帮衬着你们……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总不能看着他们都……”他叹了一口气，宽慰的拍了拍老妇的肩膀。
老妇听罢闭上了眼睛，挤出来了最后一行泪，自她操劳半生的皱纹中蜿蜒而下。饱经风霜的面庞，甚至没察觉到它的存在。
儿女的罪，沿着他们血缘的纽带，一并留给了他们。
另一个老人从床上挪下来，将火抬了抬，零星几点火星冒出。
火光闪烁，又是几张纸钱下去，火焰又窜高不少，裹挟着灰烬转至空中。
“火旺，好兆头啊！”白衣厉鬼兴奋地说道。
白衣厉鬼名叫徐海，自从顾潮生放弃找僧侣超度后似乎心情一直很好，说什么都笑眯眯的，烧纸钱的时候更是开心的不得了。
“我还没被烧纸呢！”他的语调上扬，语气十分轻快。
乱葬岗里都是一些孤魂野鬼，没被供奉也是正常。
但他们却对祭祀的习俗十分熟悉，什么蜡烛、黄纸、贡果，都是他们一手准备的。
许知薇双手合十，跪在火盆边，眉目低垂，温和之色与佛堂里供奉之人别无二致。
“你在悼念谁？”顾潮生拿着一根棍子拢着火，周围其他的鬼怪探头探脑，却又不敢靠太近，只能眼巴巴看着。
“你的双亲吗？”
许知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低着头不做声。
他立刻闭嘴，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更加卖力翻起火来。顿时火苗又向上长了一截，差点燎到女人的眉毛。
许知薇立马跳起远离，幽怨地看了一眼对方。
说实话，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在悼念谁，已故的原身？原身的双亲？抑或是她自己？
她思索良久，才憋出一句，
“一位故人。”
晨曦初照之时，他们出发了。
林间清寂，幽篁深处，偶尔一声鸟鸣，竹叶颤动，斑驳月影碎了一地。
一道身影穿梭绿海里，扰那竹林幽幽。
素衣人脚步轻点，在竹林间几个飞身跳跃，最后稳稳落在一块空地上，卷起了一阵气浪。
脚下的土地干净平整，只零星落着几片枯叶，与周围格格不入。
那人抬起头来环顾一圈，手腕翻转，一道黄符出现在指尖，随后往前一置。
黄符仿佛有生命一般，立刻朝一个方向而去，最后落在了一片空地上，瞬间冒出火苗，不多时化为了灰烬。
素衣人绕着那块区域踱步，随后两指向下一探，立马被一个坚硬的物体阻挡了动作。
稍微将周围松散的土层拨开，那物体便漏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个金色佛牌，佛祖闭眼端坐莲台，做工十分精细，绝非凡品，只可惜莲台却缺了一个角不知去向。
素衣人随手捡起，自言自语道：
“这得道高僧，怎会都喜欢着金子？”
收起佛牌，那人又掏出一个罗盘，上面刻满铭文，不少地方都泛起了铜绿，看起来年代十分久远了。
紧接着点燃了一只香，插在了罗盘中央，白色的烟雾升腾而起又立刻落下，在竹林里蔓延开来，连皎洁月光都黯淡下来。
烟雾弥漫，渐渐凝聚成一道道人影，或持刀站立，或倒地不起，人群的正中央，一道人影格外醒目，身形高大，挺拔如松，可那身影只出现片刻，不知为何突然消散开来，化为一道白烟向外飘去。
素衣人紧随其后，只见白烟飘飘忽忽，最后在一条小道上徘徊，直到一道身影出现，白烟这才冲了出去，与那身影融为了一体。
那身影看起来似乎是个女子，身上还背着一个采药的背篓，想来是附近的采药女。
顺着小路向下走，很快看到一个小屋，院里摆着药架，应该就是采药人的住处。
素衣人走到门前，敲了敲门，无人应答。探头往里看了看，此时已是入夜，屋内却并没有点灯，又摸了摸门环，没有太多灰尘，必然有人居住，那人去哪里了？
“何人在此！”
一道喝声传来，那人转过头来，与两个点灯人面面相觑。
“劳烦，请问这户人家身在何处？”
两人一惊，听到这话手里的灯笼都差点落地，脸上的惊惧之色一览无余。
“你找她做什么！”
“我是她的远方表亲，云游路过，特来拜访。”
点灯人听到这话，目光顿时怀疑起来，但还是回道：
“这家只有一个双亲早逝的孤女，哪有什么表亲，去去去，快离开这里，大半夜在外面瞎晃什么！”
说着，便要赶人。
素衣人见状，将帽沿向下拉了拉，随后大手一挥，一阵白雾袭向二人，他俩的表情瞬间一滞，眼神也失去了光彩，只是呆呆站在那里。
“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
二人僵硬的点了点头。
“住在这里的是何人？”
“是一个姓许的孤女，采药为生。”
“她现在在何处？”
“不知道，前几日离开了。”
离开了？素衣人皱了皱眉头。
“她去了何处？”
两人摇了摇头，“往北方去了，或许是去京城了……”
素衣人听到这话呼吸一滞，眉毛顿时拧在了一起。立刻转身就要走，却突然回想起刚刚两人的表情，下意识问了一句。
“这许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话音未毕，俩人的五官扭曲起来，似乎会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大喊起来，
“她不是人！她是妖怪……她家里也全是妖怪，她还会蛊惑人心，大人就是被她欺骗！老大就是被她陷害的……”
他们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大，素衣人隐隐听到开门的声音，恐怕已经惊动了周围的人家。
只听两声闷哼响起，这山间小村恢复了平静，点灯人倒在地上，哪里还有素衣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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