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天决定要去医院看爷爷，江落起的很早。整个医院静悄悄，谢国梁情况有好转，前段时间才从重症监护室移至普通单人病房里，谁都可以来探望。
不过说是情况好转，实则更像是回光返照。
医生很早就下了病危通知书，让他们做好准备。
谢国梁清醒的时间要比以前更长，只是头脑仍旧不清醒。
小护士清楚里面谢国梁的身份，她斟酌话语，提醒眼前这两位青年：“老人家现在身体状况还是不稳定，要先看看病人是不是清醒的，才能进去探望。”
谢国梁比之前更瘦，各种维持生命的气管插进身体，苟延残喘勉强维持身体机能的运行。
完全想象不出谢国梁曾经的模样。
小护士换完药，回头示意道：“可以进来了，病人现在是醒着的，但是还是要注意点时间，不要太久。”
说完，她很贴心地把门虚掩，给他们一个安静的空间。
江落在谢时昭身边坐下，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谢国梁。
谢国梁眼神混浊，听到动静，很缓慢地扭动脖子，空洞的目光来回几次看向谢时昭，又转向江落。
似乎是在辨别来人。
半晌，他终于认出来人。抬起枯瘦的手指，努力在床单上比划，指尖移动，是在上面写些什么。
江落努力辨认走向，“这写的是……好像是对不起？”
谢国梁眼皮重重垂下，在回应江落说的话。
江落看向谢时昭：“写对不起干什么，有什么事要向你道歉吗？”
谢时昭不欲多谈：“也可能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
写完简单的三个字已经消耗谢国梁大半力气，他又重新闭上眼，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江落口袋还装着健康牌，他本来是想让谢时昭当面给谢国梁的，但现在人都睡着了，只好把买来的健康牌轻轻搁在床头。
“我们走吧。”
谢时昭点头应下，谢国梁现在身体不好，意识时有时无，能见上面已是万幸，更别谈其他。
只是为什么要写对不起三个字。
谢时昭目光复杂地掠过病床上的老人，他有个猜测，只是这个猜想太大胆，现在手上也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
自己父母的死亡肯定和谢志平、谢国梁两人逃不脱干系。
年后的A市天气并没有回温，但胜在今日是个晴天，太阳聊胜于无挂在头顶。
出门匆忙，他们早饭还没吃，本着就近原则，索性就在医院附近的早餐店坐下。
过了早餐高峰期，店内稍显冷清。
江落把碗底下的糖搅散开，一句指出：“你心情不好。”
每次谢时昭见完谢国梁，心情就会变得很差。
之前江落没立场问，但现在不一样，他是谢时昭的男朋友，是有身份的。
谢时昭想着事情，没否认：“是有点。”
“为什么？”
谢时昭不太想回答：“没……”
江落啪一下把瓷碗放回桌面，薄薄的眼皮抬起，眼睛眯起的时候，上扬的眼尾弧度愈发明显：“别又说没什么来糊弄我。”
他道：“我现在是以男朋友的身份问你，所以你要老老实实回答。”
“……”
谢时昭微愣，他正要开口，从门口处走进来一位中年女人，是他们认识的。
林秀文。
林秀文显然也看见他们，她犹豫片刻，最终在他们隔壁桌坐下。
店内空间很小，桌子与桌子间只露出一道堪给人通过的大小，四舍五入他们三个人也能算为在同桌吃饭。
林秀文吃饭很安静，没发出什么声音。
江落主动开口：“您身体怎么样了？”
林秀文低头：“好多了。”
两个人话都不多，江落也只是出于担心才开口询问，得到回答后便再没搭话。
倒是谢时昭，突然放下手中的东西：“我们去看谢国梁了。”
林秀文停下动作，指节很不自然地僵住，没应。
“谢国梁快不行了。”谢时昭把话说得很直白，“你知道吗？”
林秀文的确不清楚，她摇头：“我不知道。”
“生老病死也是人之规律。”谢时昭语气很平淡，“刚刚我们去看他了。”
“插着呼吸机，他说不了话，只能用手在床单上写字。”林秀文没接话，谢时昭仿佛也不在意：“写的是对不起三个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用力，林秀文手指泛白，无力说：“我不知道。”
她反复重复，快到一种病态的地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别问我了，我不知道。”
店老板原来靠在门口玩手机斗地主，听到里面的动静，连忙跑过来。他在医院门口开店多年，见过很多种情况，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应激了，快点深呼吸，还有意识吗？能不能控制身体，做几组肌肉放松训练？”
林秀文艰难地点点头，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节奏，过了很久才缓过来。
江落已经拨通急救电话，他们位置就在医院对面，医护人员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赶到。
他皱眉，想不通林秀文的情绪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激动。
店老板再三确认林秀文没事后，这才敢直起身体，捂住心脏处：“妹子你这是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我这店也可以不用开了。”
林秀文面露愧疚：“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算了算了，生病这种事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店老板转头去训谢时昭和江落：“你们也真是的，不知道要注意避开病人伤处说话吗？”
他在店外，听不见店内的声音，但能猜出个大概。
“不好意思。”谢时昭道完歉，又俯身去探林秀文的情况：“抱歉，不知道你的情况，没事吗？”
林秀文脸色苍白，她扭头，避开谢时昭，“没事，不怪你。”
谢时昭看出林秀文不想和他有接触，很识趣地拉开距离，客气道：“医生来了之后，我就会走。”
单独留林秀文一个人在这里，实在是危险。
包里就装着从医院开来的药，林秀文想起来心理科医生对她说的话。
药物治疗的方式只是治标不治本，医生让她有时候要勇于直面过去的事情，不要把任何原因都归咎于自己头上，这样才能更好的自我调节。
挖去一块腐烂的肉过程注定是痛苦的，林秀文头痛欲裂，她强撑着：“谢时昭，你能不能再给我几天时间？”
医生很快赶到，挤进狭小的早餐店之中：“谁报的120，病人在哪里！”
谢时昭上前：“这边。”
林秀文被抬上担架，临走前，谢时昭忽然很轻地点了下头：“好，我等你的联系。”
－
正常的早餐差点变成医疗事故，店老板再没营业的心思。等江落和谢时昭吃完，很快地收拾好东西就要拉下门帘闭店。
“快走快走，我们要关门了。”
江落摸了下鼻子，卷帘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放下，“今天就不适合吃早饭。”
“没什么的。”谢时昭安慰道。
“你和林秀文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江落满心疑惑，他直觉可能是不太好的事情，顿了下，怕戳到谢时昭伤心处：“不想和我说也行。”
“也没什么。”谢时昭淡声：“不是不想告诉你，是事情还没确定。”
“……”
江落抿唇。
不想说也没关系，谁规定情侣之前就必须要坦诚相待，谁还没有个自己的秘密了。
谢时昭不想和他说也没事。
他能理解。
……个屁。
江落努力把心情掩盖，简单地“嗯”了下。
他走在谢时昭前面，怕被男人看出情绪不对劲，只能暗自调动呼吸，平稳内心的不爽。
走路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
身后传来一声很轻的叹息。
谢时昭加速走在他身旁，“事情和我父母有关。”
江落腾地停下脚。
他记得谢时昭的父母在谢时昭出生没多久之后便意外身亡了。
“我怀疑我父母的车祸和谢志平和谢国梁有关。”谢时昭道。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种种疑点都摆明着指向这两人。
江落眉毛很重地皱起，他一字一句：“什么！？”
要不是谢时昭拦着，估计现在就能冲到谢家去，和谢志平打一顿。
“我也只是猜测，现在还没确切的证据，所以刚刚才和林秀文说了谢国梁的事情，想看看她的反应。”
“林秀文在我父母死后没多久，就和谢志平离婚，离开了谢家。”谢时昭有理由怀疑林秀文知道些什么内幕。
“她要是不肯告诉你怎么办。”江落担忧：“不然还是揍谢志平一顿，让他交代真相。”
简单粗暴直接，很符合江落的风格。
谢时昭还是第一次和其他人谈起父母这件事，倾听的对象还是江落。
他不动声色拦住即将动手的江落，手掌贴上后脖颈的皮肤，是很舒适的温度。
“不告诉就再等等。”反正他也很擅长等待。
“而且我也只是猜测，你就那么信我，不怕我的推测是错的？”
“错的又怎么样，我看谢志平就不像是什么好人。”江落语速飞快，他认真地看向谢时昭，镇定又紧张地道：“再说了，你是我对象，我不信你信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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