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册封仪式后,皇帝就搬进了太初宫养病,一副把全部朝政都交给太子的态度,李仙惠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孙神医也说了,陛下只是年纪大了,其实身子骨比一般同龄人都康健,还没有到需要放下朝政安心养病的程度,更何况,一个独霸朝政多年的人,真的愿意放手?
陛下若是如此看淡权柄,当初也就不会弄出那么多事了。
她绷紧了弦,往太初宫走的更勤了。
刚回到东宫,罗婉云来回报,说是西苑的人来禀报,说是李庆义的病情又重了些。
这里要提一句,罗婉云和郑微音从神都回来后刚好她进东宫,两人都被李仙惠留在身边做了女官。
罗婉云负责东宫内务,郑微音负责掌管东宫府库。
李庆义被软禁在西苑已经快一年了,他的病一直好好坏坏,竟然能报到东宫来,可见是恶化了。
“陛下那边去回过了吗?”
罗婉云道:“西苑的人去回过,不过冯公说陛下正在静养,让他们去请太医就是。”
这是推脱之词,李庆义如今是庶人,西苑能请来什么分量的太医,他们也是知道的,谁也不知道陛下对李庆义是什么打算,万一病死了……
西苑的人怕担责,就把这个难题抛到东宫,试试李仙惠的态度。
李仙惠考虑一会,吩咐道:“去请孙神医,劳烦他走一趟西苑。”
罗婉云让人去安排,李仙惠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亲自去西苑看看。
高凤仪死后她也一直没找到机会问问,兄长的死她还有一个疑问,把李庆平的话添油加醋告诉章氏兄弟的是不是他。
才刚出房门,就看到七星抱着几个箱子往里走。
“这是什么?”
七星尴尬地往后看,开阳也扛个箱子跟在后头,也往后看,薛辟疆施施然进来了,手里提着个小包袱。
“干什么?搬家啊!殿下可真够可以的,家里连只狗都带进东宫了,我在家里等了你半个月!”他双眼冒火,说的咬牙切齿。
李仙惠拉着他走到一旁:“我们不是说好的,你先暂时住在府里。”
薛辟疆冷冷撇开她的手:“暂时,这都暂时半个多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人偷偷给陛下上书,要给你选个男妃呢。”
对上他怀疑目光,李仙惠发誓:“绝不可能,我心里只有你,就是最近太忙了,你这么突然上门他们会议论纷纷的,我是想着慢慢来,找个最好的时机。”
薛辟疆嗤笑一声,推开她,让七星和开阳继续搬。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总之要和你分开,没门!我倒要看看谁敢议论。”
说完就径直朝后殿李仙惠住处而去,她跺脚,都能想象到明天张相和娄相那不赞同的眼神了,也不知道御史台会送来多少奏书。
他是无所谓了,自己脸皮还没那么厚,可他都已经大张旗鼓地来了,难道还能把他轰走。
算了,正事要紧。
西苑,孙神医皱着眉头给李庆义把脉。
“你这病跟忧思太过有关系,要放开胸怀。”
李庆义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平淡地收回手:“谢谢大夫,治不好就治不好吧。”
门外有响动,李仙惠出现在门口。
李庆义笑了一下,表情苦涩:“原来是阿姐啊!”
他打量着李仙惠身上服制,有些刺眼,他转过头去。
“你是来看我死没死吗?”他咧了一下嘴角:“好像没那么快。”
李仙惠看向孙神医:“如何?可以治好吗?”
孙神医叹气:“人若是自己都不想活,神仙难救。”
也就是说李庆义已存了死志。
她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李庆义歪在床上看她,摇头笑了起来。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赢。”
李仙惠找了个位置坐下:“我是有些疑惑想要问问你?”
李庆义也笑:“我也在等你来。”他摊开手,“问吧,知无不言。”
李仙惠:“我阿兄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李庆义愣了一下,答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李仙惠眉头动了一下,正要再问,谁知道李庆义却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觉得这世上会有活了两世之人吗?”
李仙惠心一惊,眼神警惕,险些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她自觉这个秘密自己藏的很好,连薛辟疆都不知道,李庆义从何得知?手心微微出汗,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在诈自己。
李庆义看她那脸色,自嘲道:“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吧。”
“当初凤仪跟我说你阿兄注定有此劫,她去找了章氏兄弟我没有阻止,事情还真让她说对了,陛下竟然大怒,他和高秀容都死了。”
“她告诉我,阿耶会当皇帝,我也会,她说的那么真,我嘴上说着不信,其实心里是相信了的,因为我知道自己的野心,我很想坐上那个位置”
李庆义看着床顶,眼神发直:“可都说是两世了,那又怎么可能所有事都还照着前世走,她没把你放在眼里,可你却是最大的变数,我们做得越多,就离心中所想越远,我输了,成了弃子,阿耶也败在你手里。”
李庆义转过头,眼中忽然烧起一团火:“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你也有什么神通,和凤仪一样?”
李仙惠手抓紧袖口,面不改色,带着几分嘲讽:“把一切事情都推到怪力乱神,这样就能找借口了,你们为什么败了,因为你们肆意妄为,草菅人命,满肚子算计,罪孽深重,这样的人老天真让你如愿,那才是不长眼。”
“不用把我想得那么厉害,还有什么神通?可笑,你真是太高看我了,我只是比你们多了一点人性。”
她笑了一下:“你觉得是输给我了吗?”
李仙惠摇头:“我什么都没做,你们是输给了陛下,是你们让陛下太失望了。”
李庆义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你说的对,是输给了陛下。”
他笑着笑着又看向她,眼中带着几分恶意:“你觉得自己赢了?”
“没有。”
“其实你不该救我的,陛下就看着我们谁活谁死呢?她要看看自己能不能逆天改命,你和我谁才是老天选的皇帝。”
“上辈子我是皇帝,这辈子她选了你,她用你的命和老天赌!你当她真疼爱你,把天下放手给你了,痴人说梦,她什么时候有过亲情了,你刚刚骂的对,我们不择手段,冷血无情,不过这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不是陛下给我们打了个好样,她连儿子都能眼不眨地杀掉,我们为何不能对手足下手。”
李仙惠脸色变了又变:“胡说八道。”
李庆义癫狂看着她:“你不信?你知道我阿耶为什么会事败吗?因为凤仪早就告诉陛下,我阿耶会宫变逼她退位,她会在年底死去。”
“现在已经是六月了,还有半年,寿数不多了,她急了,忙不迭地立你为东宫,让你监国理政,她就是想看看老天会不会把你收走,这个天命能不能变。”
“你真是病得不轻,我竟然在这里听你这疯话。”
李仙惠抬脚要离开,李庆义挣扎前扑,声音带着几分猖狂:“我为什么还活着,因为她想看看是我这个真命天子命硬,还是你这个变数福厚!”
他大笑,突然吐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
李仙惠手紧紧捏成拳头,脸色很难看:“再去把孙神医请来。”
他还不能死!
李仙惠脑子很乱,这要是一般人自然接受不了李庆义的胡话,可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因为她也是两世之人啊!
这些天心中不安终于找到了答案,不过她没有如李庆义所愿对陛下起了怨怼之心,任谁知道自己活不过今年都会自救的。
何况这东宫本就是自己所求,皇帝只是如了她的愿而已,对两人来说都是双赢。
如今最棘手的该怎么走下一步
皇帝既然那么看重李庆义的命,那么西苑就一定在她严密掌控下,今天是故意放自己来西苑,也是特意让她知道这事的。
是试探吗?
她停住脚步,转身往太初宫方向去。
“去把太医院太医都叫来,孙神医也叫来。”
皇帝听说她带着太医院的太医过来了,对着冯中宝笑了。
“你看,她来了。”
李仙惠要太医给皇帝细细诊脉,皇帝也不说话,很是配合。
所有太医都是一句话,陛下无大恙,李仙惠眉头皱的很紧,
皇帝让其他人都先下去。
“你去见过他了?”
李仙惠回答:“是”
“不怨朕?”
李仙惠摇头,语气坚定:“不怨,陛下,东宫之位是我努力争取来的,不是您突然兴起赏赐我的。”
皇帝大笑:“你就这点像我,他还以为朕留着他的命是不敢杀他呢。”
皇帝站了起来,站到窗前让她过来。
“你看到了什么?”
李仙惠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天空,白云。”
皇帝笑道:“是啊,只有天嘛,什么天命早注定,朕从不信什么命,从来都是与天争命。”
她指着天,厉色道:“朕就是要跟它赌这个破命,什么前世今世,朕就是天命,朕要立你,天能如何,说我今年死,朕偏要活到明年。”
“有本事来收我们祖孙的命,李庆义也没说错,我就是要用你的命来赌,那你怕不怕,敢不敢。”
李仙惠上前一步:“不怕,敢!”
“这才对。”皇帝很欣慰
两人回身,皇帝放软了语气:“你最近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让你独自监国理政吧?”
李仙惠没做声。
皇帝道:“朕说是要与天争,可也得早做准备,你才刚刚册封,别看那些朝臣不敢置喙,谁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就连你的两个老师,心底未尝没有别的想法,因为你是个女子啊,他们理想的太子是可不是你。”
皇帝语重心长:“朕若是真的只有半年寿命,得让你尽快掌握朝政。”
李仙惠红了眼:“是我不懂陛下苦心。”
“傻孩子,放手去做吧,朕帮你看着呢!”
次日,果然有人上书弹劾薛辟疆的事情。
李仙惠一改往日怀柔态度,手段强硬,不让人置喙,一句东宫家事堵住了众人的嘴。
刚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因为薛辟疆特殊,李仙惠才会态度大变,可慢慢的,朝臣却发现,这位储君的手段和陛下是越来越相似,压的他们险些喘不过气来。
众人反应过来,陛下退到太初宫养病,是为了让东宫立威啊!
腊月初九,李庆义在西苑病逝,据说临死前还在念叨着不可能。
皇帝听说后只是冷笑一声,让人按规矩葬了。
“朕想让他好好看看,没想到走到朕前头去了。”
李仙惠嫌她说晦气话,呸呸了几声。
皇帝穿着裘衣依靠在暖炉旁:“怕什么,朕身子好着呢。”
沈昌俊端来养身汤。
“陛下,这是药膳,味道我试过了,还行。”
皇帝勉强喝了两口。
回去时,外面下了大雪,地上厚厚一层,内侍们正在清扫过道,见到东宫车驾,连忙跪迎。
李仙惠留意到他们冻的通红的手指,吩咐身边的苏思全多准备些姜汤给宫人。
“殿下心慈。”苏思全说着恭维话。
李仙惠心中摇头。
刚回到东宫就见到薛辟疆衣裳单薄回来,她皱眉头:“不冷吗?”
“我都一身汗,你说我冷不冷。”
看李仙惠包裹的严严实实,薛辟疆笑话她:“说了让你跟我动动,你就犯懒,怕冷了吧。”
李仙惠瞪了他一眼:“今晚你睡偏殿。”
薛辟疆急了:“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急眼了呢?”
七星在一旁偷笑:“郎君,你说好端端的刺殿下做什么。”殿下不爱动又不是一两天了。
薛辟疆迁怒他:“再多嘴让你和苏思全作伴。”
苏思全听到后阴测测地打量了一下七星,好像在评估他合不合格。
七星吓得捂住跑了!
时间转眼就过,皇帝破了她的死亡阴影,新的一年到了,今年正旦大朝,皇帝很高兴,给众人赏赐加厚了几分,
这让李仙惠想起她第一次参加大朝会时情景。
那时候她穿着皇帝旧衣,站在身后,颇有些狐假虎威。
那是她第一次在这些朝臣面前亮相,那时她只是想尽快获得权力去还亲人一个公道。
如今她坐在陛下下首,来日她会坐在最高处,接受众人朝拜。
一年后,东宫的传来好消息,陛下很高兴,亲自前去探望。
从这一天起,皇帝开始频繁露面处理朝政,直到皇孙平安诞下。
三年后,皇帝驾崩,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两代女皇权力交接正式完成。
又三年,新帝册立长女李明珠为储君,薛辟疆父凭女贵,被封为安国君,也就是实际意义上的后宫之主了。
当然,新帝的后宫中也就这一位主,听说是安国君醋性大,不容人,新帝念着少年夫妻的情谊,这才忍下了。
也有一种说法,说这位安国君武功深不可测,新帝走哪他跟哪,若是新帝多看其他男子两眼,他晚上就会偷偷去把人杀了。
那为什么没有御史弹劾呢?
当然是因为新帝护着,还有人家是储君之父,陛下膝下也就这唯一子嗣,谁敢不长眼得罪他!
“这些人在找死吗?”薛辟疆拿着奏章,咬牙切齿。
去他的开枝散叶,敢情不要他们生,这些老头子没一个好人,不就是看他不顺眼吗,觉得他霸占阿惠儿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
他把奏章撕成碎片,要不是阿惠儿需要一位继承人,他连明珠都不愿生,怀孩子辛苦,生孩子疼,他可不想她再受一次罪!
“老匹夫!”薛辟疆怒气冲冲往外走。
屋里,明珠殿下抱住阿娘的腿,奶声奶气问道;“爹爹怎么又生气了。”
“你爹吃撑了,闲的。”李仙惠淡淡看了一眼暴走的某人,嘴角笑意藏不住。
明珠殿下嘟嘴,才不是,爹爹肯定是去干坏事了,她的老师都说了,阿爹脾气会这么大,都是阿娘纵容的。
不过纵容是什么,能吃吗?会不会比城里的秘制樱桃煎还好吃?
她舔了舔嘴角,那双像极了李仙惠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开始撒娇:“阿娘,我今天能不能不去上课,姨母说想我了,还有舅舅,我想去看看他们。”
李仙惠很是严厉:“功课做完了?”
明珠含着一泡雷,委屈巴巴道:“阿娘,我才五岁。”东宫师傅都没让她做那么多功课。
李仙惠有些讪讪,失策,忘了她年纪了,严母没扮好,算了,等她爹回来当黑脸好了。
她换了笑脸:“好吧,那不许调皮,也不许欺负人。”
明珠和她拉钩。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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