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村中时头顶的月已被乌云遮住。
本就寂静的村中更是如死寂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周歧搞不明白为什么非要夜里归来。
领着几人的衙役点亮手中灯罩。
道声稍等,似要自己先去探路。
“等等。”黑灯瞎火又害人加班,周歧想着要是遇见什么,自己挡个枪死了就死了,“我和你一起去。”
刚跳下车,却见裕最也跟着下来。
看着目光怔愣又暧昧的衙役,周歧无奈道:“走吧。”
那衙役在二人中间带路,仅依一点微光,却能在哪块有石头前精准提醒几句,似乎早已熟悉此地。
“知县说你是专门负责此地失踪案的?”
衙役听见周歧搭话手明显一顿,带着审视好奇的视线从周歧脸上扫过,立马又找补地哈哈道:“是的。”
“这五年来可有什么其他线索?”
衙役道:“这稻岭村先前不少人出村做买卖,其实来报案的,有不少并非真是不见。”
周歧听着,对方像是在答非所问:“那有其他别的线索吗?或者是能证明一些失踪的人真是去做买卖的东西?”
衙役默了片刻:“我们在这村中找过十来次。”
十来次?
光是村里人去镇上报案的次数都不止十来次。
周歧:“始终未找到,不需要与上面的人通报一声吗?”
这衙役并非与知县那般人精,几句话下来,语气中都夹杂着鄙夷与不耐。
“这有什么可通报的,都说大都是出村做买卖……”
“不需要吗?”
裕最忽而插道,周歧肩上一沉,是对方将手亲昵地搭了上来,“我看是根本不想管吧。”
不耐的衙役此时才醒了个透彻。
看着方才毫无缘由就将主子一只腿打断的裕最,衙役连忙道:“大、大人您这说的……”
“报案个七八次,才抽空来这看个一次,人没找着,路认清了,油水怕也捞到不少。”
“你们这些不干事的碰上我多事的内人。”
裕最的手指在周歧脸上轻轻掐了两下,语气间似委屈又似戏谑。
“这般回答,可是叫我内人听了好是伤心。”
衙役刹那间冷汗漫上全身,忙站直哆嗦道:“不不敢,不敢……”
“停下做什么?”裕最懒懒道。
“……!是、是是。”衙役又连忙迈开步子引着路。
夜晚的风呼呼直吹。
“我们确确是没发现什么……大人英明,只是村中的人说会有人出去做生意,我们便也这么觉得的,大、大人英明。”
衙役颤抖的话语随着风声挤进周歧耳中。
不明白对方反应为何在裕最说话后突然跨度那么大,不过这么看来,这镇上的衙门多的是不作为。
周歧顺手拍掉在他脸上捏着的那只手。
三人停在一户院前。
说是村中这几年来最有威望之人。
衙役直呼着对方的名姓,过了好半晌,远远才瞧见窗内有烛光亮起。
中年男人与周歧一般高,提着烛火身着布衣,行到几人面前时,才看清对方那双格外苍老的眼睛。
衙役“老孙”“老孙”地叫得熟稔,看似关系极近,实则每句话下来,老孙都只是有些讨好地点头应和。
院前的木栅门推开时会摩擦到泥地,需要往上抬个几分才能顺畅推开。
通知另外三人过来的工具是衙役手中的信号器。
像烟花一样,发出轻微的响动,射在天上时会炸开一小簇火光。
三人随着老孙进了院中,简陋的瓦房,内里的布局同先前去的那户人家中没太大区别。
老孙给三人倒了杯水,讨好笑笑:“几位大人……”
周歧连忙道:“叫我周……周氏便好。”
周歧声音一出,将老孙吓得手上一个踉跄,又慌忙道:“诶诶、好。”
“那、那几位等我片刻,我去将那村中几个空房收拾一下。”
老孙刚出门,衙役说着去帮忙便也紧跟着往屋外去。
桌上盛着茶水的杯子并不干净,杯沿磕碰了几个角,仔细看去,还能瞧见角中暗藏的污垢。
屋内的静谧蔓延须臾,坐在陈旧的椅凳上,周歧脚尖摩挲着地上尘土,终是忍不住道:“奇怪。”
“奇怪?”
不适的感觉从曲随出现那刻便伴随着周歧直到现在。
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干脆将所有都一并说出。
“先是所有人……”周歧蹙眉斟酌着,“对曲随、对我们这种怕得要死的态度,再是你莫名其妙打断别人一双腿,打断之后没有人来问一句为什么,还有我这个……这个莫名其妙的男扮女装的……男扮女装无人异议,可以说是包容,但他们的眼神也并非包容,特别你打断曲随腿这一条,已经不是包容能解决的……”
“所有的、一切,都……”周歧说到后面,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却又忽而明白自己所感到的不适究竟从何而来。
曲随出现后,所有人的反应都显出明显的阶级差异。
一切奉承都太过轻易,一切屈膝都太过自然。
明明碰上裕最这个毫不在意阶级,甚至以下犯上触犯罪罚的,众人却也只是看曲随的眼色,纷纷缄默不语。
或许并非曲随出现后,而是一直如此。
他先前在皇宫那段时间,在获得裕最庇护以前不也是那样吗?
周歧的思绪一时混沌起来,那他白天回到的那个世界呢?
浓重的消毒水味好似刹那间缠上鼻尖。
“这个费用能不能宽限几天……”
“啧,都说我们这办不了”
“啊,是…介绍来的吧?当然可以……”
……
裕最笑了一声:“你要是困于这点,可是找不出失踪的人在哪?”
周歧忽而回过神来,抬眼看向对方时神情还些许怔愣。
“此地可并非像银两一般平等。”裕最的指尖轻柔地擦过周歧眼尾,看着周歧面上表情揶揄地顺嘴道,“娘子要被吓得哭鼻子了。”
这句话说完。
两人皆是一怔。
逐渐放大的瞳孔到了临界点。
在屋外三人行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两声爆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的耳朵!”
“呕——————”
……
险些连夜登上崆峒山的两位,最终因明面上是一家,被贴心地分到了同一间房。
劲柏与东方仡相邻,间隔百里,便是周歧二人与曲随相邻。
村中的人只剩百户,房子却是空出不少。
“我傍晚回来的时候小幺子与我提过大人你们,没成想是来帮忙寻人的。”
老孙的“大人”改不过来,周歧便由着他去,屋里的东西一一叮嘱完毕,老孙才出来道。
“天色太暗,没好好招待几位,等明日白天了,村中再好好宴请一番。”
周歧连道:“不必不必,我们本就是来干正事的。”
天太晚,其他事情只得留到明日再问,目送老孙离去,对方刚转身,却忽而一顿。
“啊……”
那张泛黄的脸回过身来,漆黑的夜里,手中的灯照出老孙脸上的斑斑沟壑。
“二人睡前切记关好门窗。”
“我们这村鸟兽多,夜里怕有什么动静,吵到二位,或是溜进屋里。”
老孙交代完,点头笑了一笑才转身离去。
却在灯盏的照耀下,那笑容显分外诡异。
夜里的凉风呼呼吹在二人身上。
诡异的氛围下,周歧只在深深怀疑此地真是有鬼,才会叫裕最在方才没人在时被鬼上了身。
“我觉得你还是少看些话本为好。”周歧提议道。
“我会把有娘子的话本都烧了。”裕最道。
这房屋确是许久未有人居住,一眼就能看完的破旧屋舍,桌上是刚擦过,但未完全擦干净的掺杂灰尘的水渍。
一路颠簸下来,周歧喝口水正想睡下,身旁裕最忽道:“我要沐浴。”
“咳咳咳!”周歧水呛喉中,“现在??”
“现在。”裕最道,“我今早瞧见屋后不远有道河,很快回来。”
裕最说走就走,甚至未有带灯,话音刚一落下转身就出了门。
周歧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招打得怔愣片刻,但也未管太多。
头一次在如此偏僻地留宿,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霉味。
躺在硬得硌人的床板之上,昏黄暗沉的烛光映照在房中,叫周歧一眼能看到头顶那结网、陈旧的纸窗。
穿越树林的风吹在窗上,“咚咚”地撞出一块又一块的黑影,好似下一秒就要将纸窗撞破一般。
周歧今日来回跑了两趟,早已困得不行,闭上眼未有想多少便沉沉睡了过去。
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
只看见裕最凑到他面前用手掐着他的脸,直到将他的脸掐得有数米之长。
“周歧。”
劲柏的声音不知从哪传来,再一细听又好像是欧阳御典的声音。
他说:“你是不是忘记卸妆了?”
周歧的手指痉挛一瞬。
意识还未回神,他却觉得自己的四肢此刻如同注了铅一般沉重。
一缕缕寒风拍在他的脸上。
眉头蹙了许久,周歧才撕开分毫的眼皮…
他看见自己上了粉的鼻梁鼻尖,看见身上盖着薄薄的有异味的单被。
看见破旧的床。
看见窗沿。
看见……
在看向纸窗那一刹。
周歧只觉自己的血液。
迅速倒流。
那扇本是紧合的纸窗,此刻大剌剌地敞开着。
寒风从四面挤入,撞到周歧脸上,钻进他的脖颈。
只见屋外探进一颗人头,正撕裂地瞪大着那双漆黑的眼睛。
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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