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榆自从眼睛眯开一条缝的时候就觉得哪里很不对，不过他低头看了看，仰躺在床上的自己并没有变成甲虫。
忽略掉那丝微妙的感觉，他照常拍掉闹钟，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赖了一会床。他近几天总是睡不好，即便早早的就睡下了，早晨起来还是会莫名觉得累，休息不好就容易精神不济，黑眼圈在脸上挂了好几天。
不同于前几晚的一夜平静，昨晚他做了个十分奇怪的梦。
那是在一片漆黑的寂静之地，王榆趴在地上，嘴里鼓囊囊“嘎吱”“嘎吱”地嚼着东西。梦里的他很快乐，就好像吃进嘴里的是什么绝世佳肴似的，一边大口咀嚼，一边愈发高兴，身临其境的王榆随着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下一秒闹钟响起，把他惊醒。
再回忆起这个梦，王榆只觉得无比诡异。
艰难地把自己从被窝里生生刨出来的时候，他开始例行地痛恨起这个学校、这个世界。
有点冷，王榆从被窝里面出来的时候被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赶紧小跑到衣柜前面，拉开衣柜门，准备添些衣服。
动作间，脖子上的护身符像是磕碰到了什么，“叮”的响了一声，听着很清脆。他听得心头一惊，顾不得添衣，急忙先把护身符拿在手里搓了搓，没摸到什么损坏，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错觉，隔着一层布料，他总觉得护身符里包着的物件有点微微发热。
套上一件卫衣，王榆还是觉得冷。
五月的天，早晚温差再大，至于这么冷吗?他奇怪了一瞬，思及天气预报里的“最高气温31°”，到底还是没再换上更厚的衣服。
他可不想给地方新闻送一份素材，让人看其是如何浓墨重彩地描写男高中生是怎么热死的——也许还会成为全国新闻，配一张他妈痛哭的打码照片，警告青少年们要学会视天气情况挑选合适的衣服穿。
拍了一把手臂，王榆徒劳地想把凉意从身上搓开。他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裹上校服晃到卫生间洗漱。
＊
“妈，我出门了。”
洗漱完随便弄了点吃的当早饭凑合，又给自己冲了一杯预防感冒的药剂，王榆边朝玄关走边提着嗓子喊。
妈妈的应声从主卧里面传来，有气无力，听起来是还没睡醒。毕竟这里的高中普遍早上六点就开始上早读，晚上九点才放学，学生们活得实在比社畜更累——好歹社畜累死累活一整天有工资可拿。
王榆打开玄关的鞋柜，在换鞋时弯下腰，只是那个瞬间的随意一眼，他的余光看到光滑的柜面反光出了两个黑影，看起来就像是有个人紧贴在他的背上。
什么东西！
他心头猛的一颤，立马跳起来往后看去——什么也没有。
有股子冷气从脚面蔓延到他的脊背上，王榆抖了抖，觉得更冷了。
客厅靠近玄关墙壁上的挂钟“咔哒”“咔哒”的走着针，突然静了一下，紧接着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幽然的、“噔”的敲铃声，示意现在是一个小时当中的一半，时间已经来到了五点三十。
王榆被钟声敲回了神，他心神不宁地迅速换下拖鞋，推开房门，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怎么会有两个黑影?王榆平常换鞋都在玄关那里，鞋柜光滑得甚至可以当做镜子了，他有时候甚至会借着鞋柜整理发型——可刚才玄关只有他一个人，怎么会有两个黑影呢?
难道是他看错了?
他夺门而出之后，一个潮湿的漆黑影子在玄关的地板里浸出来，这影子佝偻着背，痴迷地靠近方才少年慌乱中按过的墙壁，鼻尖耸动，嗅了嗅。
＊
王榆惊魂不定地想着突然在身后冒出来的那个黑影，一路走到学校，也花了才不过十分钟。不过踏进校门，看到来来往往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他就没心思想这些了。
这是他转来的第二所学校，妈妈在他转来之前把这所私立学校描绘成十分和平美好的象牙塔。于是他忍不住带着点希冀，抱着对正常高中校园生活的期待，背上书包走进教室，在转学第二天早上收获了桌面上用黑色马克笔画满的涂鸦。
烦躁之余，王榆有些心累。顾不上失望，他想，这次他得忍下了，妈妈为了他的事操劳至此，连工作都差点丢掉。
他垂着眼睛走进教室，心里已经做好了看见一张脏桌子的准备。他的位置在最后靠窗的角落里，白天王榆坐在这里的时候是个与世隔绝的清冷之地，等王榆不在的时候想来是热闹非凡——他每次回到座位上，都能发现同学的“小惊喜”。
粘在桌子上留下胶痕的贴纸，不易擦掉的涂鸦，或者是死掉的小虫子和垃圾。
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王榆有时候会揣测，真正恶劣的霸凌什么时候才会开始呢？沉默地收拾这些同学准备的“小惊喜”的时候，他觉得这些人看自己的目光，就像在看一条菜市场上生死由人的鱼，已经被从水箱里面拖出来，躺在砧板上木然地猜测着屠刀会何时落下。
然而王榆终究不是待宰的鱼，倘若那一天来了，他恐怕还是会接着反抗——到时候又要连累妈妈为他担惊受怕了。
教室里吵吵闹闹的，并没有因为王榆的进入而改变什么，只有坐在门口的几个男生瞄了他几眼，也没人向他说什么，只是都住了嘴，一言不发地望向他。他迎着这些目光脚步顿了顿，神色不变地走向自己的位置。
“哎，王榆。”
有人在背后叫住他。
王榆站住，转过身看向出声的人，是秦筱程，一个相当于班里男生领头人的角色。他上下扫了两圈王榆，表情看不出什么，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王榆的眼睛问：“警察找你了吗？”
“什么警察？”王榆有些莫名其妙，他看了一眼秦筱程，发现周围比起来教室别的地方可谓是安静非常，几个常混在一起的男生此刻全盯着王榆，目光照旧不善，让人想起来纪录片里眼睛透着幽光的豺狼。
他被盯得有些不爽，觉得这群人十分麻烦，耐着性子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什么，却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追问：“什么警察？”
秦筱程几个没人答话，都闭着嘴打量着王榆，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似的。过了会儿，又听见秦筱程问：“那你昨天晚上放学有没有见过胡硕？”
胡硕是他的同桌，也是秦筱程在班里圈子内的一个，平时除了给他脸色看没怎么讲过话。
王榆自早上起床以后就满肚子官司，被人用这种微妙的态度“审问”了一番以后，几乎要憋不住脾气。他垂下眼睛，强忍着不去看那几个人，只留下了一句“没见过”，准备转身离开。
有人憋不住了，追了两步，瞪着眼睛，语气不善地嚷嚷：“不可能，他不去找你那去找谁？他失踪了你知不知道？”
失踪？
王榆有些诧异地转头去看窗边——他进教室的时候就看到胡硕的位置上趴着一个人，就算是现在看过去，那里也分明仍然趴着一个人，脸冲着窗户，右手搭在脖子上，看起来还在睡觉。
“胡硕不是在那里吗？”
此话一出，这几个都静了一瞬。他们都去看了一眼窗边，眼见着几个人神情奇怪了一瞬，王榆还没想出这些人表情变化的所以然，就看那个刚才冲他嚷嚷的人眯着眼睛，语气很有些危险地说：“你耍谁呢？那不是王槐吗？”
王槐？什么王槐？王榆有些心累地想，今天是怎么回事？鞋柜还有一向对他不善的同学，怎么一起发癔症了？
没等王榆理出头绪来，他又觉得背上一冷，霎时间，早上那股熟悉的凉意又迅速地攀上他的皮肤。他听见有人在他的背后幽幽问：“你们为什么觉得胡硕会去找王榆？”
凉飕飕的气息狎昵地吹过王榆的耳畔，他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就顺着声音转过身去看。
一个人正站在王榆的背后，抿着嘴冲秦筱程微笑，把秦筱程盯得浑身发毛。
这个人长着一张和王榆一样的脸。
王榆盯着这人，浑身汗毛瞬间炸开，触电一般的从头皮麻到脚趾尖，万分惊悚之际，他居然诡异地想：“怪不得他和我声音这么像。”
余光里，刚才胡硕的位置上空无一人。
视野里那双黑漆漆的眼珠骨碌一转，继而盯向自己。
他听见面前这个“王榆”笑着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声音黏腻地从这人嘴里流淌出来，目光连同气息一起，仿佛一桶冷水从头浇下来，冻得王榆一哆嗦。
王榆就眼看着眼前这人的笑容顿了顿，明明看着很亲和，笑意却越发显得森然。
＊
他觉得自己没睡醒。
秦筱程几个被问了那句话以后做贼心虚似的作鸟兽散，王榆没了人“盘问”，自然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他一路梦游似的走过去，视线追着那人不放，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这长得未免也太像了！除了皮肤更苍白一些，这张脸简直和王榆本人的毫无差别！
这厮怎么和他长得一样？他是在做梦吗？！
王榆心不在焉地晃回座位，低头一看，是干净的桌面，这群人今天也是难得不欺负他。
“他们往桌子上扔了垃圾。”旁边那个“王榆脸”说，浇灭了王榆以为这群人改邪归正的念头，“我给你收拾干净了。”
“哦。”王榆木然地点点头，觉得脸皮还是有点麻，“谢谢啊。”
“我肯定还没睡醒。”王榆如此断然地想。
原地呆了两秒，他伸手掐了胳膊一把，疼得嘴唇一抖。
这梦还挺真实的……王榆干笑一声。
“王榆脸”看着他，也没什么表情，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自我介绍说：“你可以叫我王槐。”
是先前秦筱程他们嘴里的“王槐”。王榆坐下，思绪乱成一团糟，怎么都理不出可以开始思考的线头来。他有些心浮气躁地把视线随处一瞟，看到了旁边桌子上大喇喇摆着的课本，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王槐”两个字。
字体很好看，如果不和他的字迹那么像的话就更好了。
王榆用力闭上眼睛，到处都不对劲，诡异得过了头，他如今只觉得荒诞。
这还不如他一睁眼发现自己变成甲虫！
脖子上的吊坠又在隐隐发烫，王榆被这温度烫得定住了神，渐渐冷静下来。他想起家里映出来两个黑影的鞋柜，一个念头逐渐在脑海里面浮现。
念头刚刚成型，来不及细想，王榆自己先哆嗦了一下。
阿弥陀佛——向来不信鬼神之说的人病急乱投医，在心里胡乱地求着菩萨。
定了定神，他隐晦地看向自称“王槐”的这人，饶是余光里知道这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但当他再次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珠时，又忍不住在心尖上打了个寒颤。这对漂亮的眼珠有些像玻璃球，通透又冰冷，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温度——简直不像人。
王槐瞧着他，两人身高明明也差不多，王榆却无端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他清清嗓子，状作毫不在意地小声问：“你——不是人吧？”
令人没想到的是，王槐竟无比迅速地回答了他，语气里还带着些欢快：“是呀。”
又一阵鸡皮疙瘩从贴近王槐那侧的皮肤开始沸腾起来，王榆整个人都不行了。他麻木地“哦”了一声，觉得有点头晕，头晕之余，对于目前的荒诞情况他甚至莫名感到有些好笑。
一个普通的被孤立也许即将被霸凌的男高中生，在一个普通的早晨撞鬼了。
没什么别的感受，只觉得命苦。
上课铃响起，教室里面响起一阵哗啦啦的翻书声，学生们开始晨读，一个赛一个的无精打采，读书声远听起来仿佛飞虫振翅，萎靡地“嗡嗡”作响。
在这“嗡嗡”的读书声中，王榆轻咳两声，也抽出一本书来，嘴里照着课本念，脑袋里却化成了一滩浆糊，所有理智被一支名叫“王槐”的鬼所化成的筷子搅得杂糅在一起。于是书也读不进去，现状也理不清晰。
思绪乱作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王槐似乎还在看他，他却不想再看回去。一看到那双眼睛，王榆就总觉得心里一凉，还带着些不可言状的恐惧。
“你不问我是谁吗？”王槐轻飘飘的声音透过读书声传到王榆耳朵里。
王榆停下了读书声，没忍住搓了搓手里捏着的书页，照着王槐的问题呢喃着说：“你不是王槐吗？”
声音淹没在教室内的读书声里，连王榆自己几乎都要听不见了。他感到心脏加快跳了几下，随即听到王槐轻轻“啊”了一声，带着轻快的笑意回答他：“我不是啊。”
王榆猛然抬起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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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叫我王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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