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那年,我遇到了我最好的朋友——刘金珠。
那时正是刚上初一的时间。
九月的阳光毒辣得很,我背着书包去学校报到,转角看见三五个男生正在靠墙吃雪糕,我低头假装没看见,走过去。
视野里,鞋上掉落了一小块没吃完的雪糕,巧克力味儿的。
几个男生互相推搡指责那个不小心“手抖”的男生。
“哎哎,你怎么回事儿啊,看,都把人家的小白鞋弄脏了!”
“对啊,还不快跟人家道歉,不然一会儿就要哭鼻子了!”
“啧啧啧,可怜呐!”
“手抖”的男生没有动作,只看戏一般,靠墙而立,没有丝毫要道歉的意思。
我低头看着被弄脏的鞋,思考该怎么办。
“喂!欺负她,经过我的同意了吗?!”一道刁蛮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抬头,是一个身穿鹅黄色裙子的少女。
几个男主看见她都噤了声,看起来,是露了怯。
少女趾高气昂:“还不快滚!”几人灰溜溜地逃走。
她转头看向我,阳光下,她朝我伸出手,笑得灿烂:“你好,我叫到金珠,你叫我金珠就好。”
一瞬间,我恍了神,过了两秒才回道:“你好,我叫江离,你可以叫我小梨子。”
她说:“好啊,小梨子。”说着拍拍我的头。
我慢吞吞道:“今天,谢谢你。”
金珠挥挥手,划过一条光的痕迹:“本少女天生乐于助人啦!有我在,以后没人敢欺负你!我罩着你!”
她像一束光一样,闯进我胆小卑微的生活,璀璨夺目。
金珠比我大一岁,我念初一时,她念初二。
我的成绩依旧稳坐年级第一,金珠却是她们年级的倒数第一。
我问她是不是不想学,金珠满脸无辜地眨眨眼:“我每节课都听了呀,只是我实在听不懂,老师说的话好像催眠曲……”
不过转瞬间她又笑了起来:“虽然我学不懂那些东西,但我会画画呀!我还会唱歌、跳舞,会好多好多!小梨子,你不用担心我,这世上条条大路通罗马,总会有出路的。”
鹅黄色的裙摆飞扬,少女红唇轻启:“心之所向,就是光之所向。”
金珠确实很会画画,她画山画水,画花鸟虫草,画春夏秋冬,画身边的人,画她自己。无一不是栩栩如生,无一不是形神兼备。
我带金珠去过静水村,她说她一去到那个地方,心里便有股强烈的感觉——她一定要把它画下来。
于是她花了两年的时间,用一整幅长卷画下了整个静水村的风光,竹外桃林,小桥,流水,乡民,热闹的集会,四季的静水村,从春柳盎然到夏荷蛙鸣,从秋枫零落,到冬梅卧雪。金珠画出了她眼中的静水村,别具一格的静水村,闪闪发亮的静水村。
金珠的作品被美术老师报上去,得了金奖,因此她被帝都美术高中破格录取。我很替她感到高兴。
金珠志得意满:“你看,我就说吧,条条大路通罗马。”
少女骄傲地昂头挺胸,仿佛自己就是神明,主宰世间万物,包括自己的命运。
我与金珠之间的情谊,其实早在很久之前便已有了羁绊。
五岁那年,金珠落水,正是季然救上来的,我也是这件事的见证者。后来刘父刘母大张旗鼓地感谢季然,我对季然的改观也是发生在这期间。
再后来,我便没有见过金珠了。
她们一家离开了静水村,因此她对静水村印象不深。
金珠说她虽然没有被淹死,去医院检查却查出了另一种令人绝望的病——白血病。这种病需要骨髓移植才能救治,但她的父母的骨髓都与她匹配不上,医院的基因库里也没有相应配型。找不到配型,全珠就只能等,等配型成功,或等死亡降临。
我问她:“你不怕么?”
她说:“怕什么?”
我说:“怕死。”
金珠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有什么怕的,我怕的是不能再看见这个世界,不能再看见我爱的人,不能实现我的梦想,不能去热爱我所爱的。”
少女抬头仰望星空:“死,只不过是灵魂换了个躯体。我的灵魂,我的精神都将与我一起面对新世界,它们长存于世,它们永垂不朽。”
金珠肤白胜雪,眼珠是天空一样的尉蓝色,她身形纤长,看起来弱不禁风,实际上力气大得能单手举十斤重的哑铃。
第一眼见到金珠的人,一定会被她的外貌吸引。我也不倒外。
她义无反顾地站出来替我撑腰的那天,我想的是:她一定是天上的仙女,王母娘娘派她来拯救我。
金珠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无数男生的心,她是学校公认的女神。我也这样认为。她这个段位的美人放在古代,那是能红颜祸水的程度。可就是这样一个美人儿,骨子里却刻着搞笑基因。
上课她发呆,被数学老师发现,一个粉笔头扔过去,金珠精准接住,长发一撩,特中二地吐出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可惜,你今天遇到的是我,大名鼎鼎的金珠女侠!这些小把戏……”
数学老师气到发抖,让她去教室外罚站,金珠悻悻然起身,吐了吐舌头:“古板无趣,没意思。”
数学老师忍无可忍:“再加1000字检讨!”
检讨金珠写了,不过写的是小黄文,数学老师彻底咆哮:“请!家!长!反了天了!!!”
结果是数学老师知道了金珠的病,看向她的眼神由愤怒转为怜悯,金珠假装没看见,依旧我行我素。
后来金珠跟我说:“我很讨厌别人用那种眼神看我,搞得跟我有多可怜似的。不就是个白血病嘛,大惊小怪。”
金珠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管生活有多艰难,命运有多悲惨,她永远积极乐观,永远保持开朗。
她就像个小太阳,温暖着自己,也温暖着世界。
“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说的就是金珠这样的人吧。
被病痛同样折磨着的还有我。有一次,我对金珠说:“我想走了,金珠。”
即使这个世界还有爱着我的人和我爱着的人。
我实实在在想离开了。
金珠没说话,她牵着我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刺眼的阳光使我不得以眨了眨眼。
金珠抬手在空中抓了一下,问我:“这是什么?”
我不明所以,老老实实道:“空气。”
她的眼睛直视太阳,语气不容置疑:“不,这是光。”
“小梨子,你看啊,我抓住光了。”
我没说话,以为金珠又犯了中二病。
然后,我又听到金珠开口说道:“你看,抓住光是这样简单,我们连光都能抓住,又为何惧怕抓不住自己的命运呢?”
“小梨子,自己的人生应当由自己书写,你想怎样就怎样。未来有无限可能,你真的愿意放弃自己的梦想吗?你真的没有遗憾了吗?如果都没有,那你可以放心去了,我会永远记得你。”
金珠被太阳直射过的眼珠望向我,仿佛洞穿了我的灵魂。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瞳孔已然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我伸出手,也抓住了一束光。
我说:“去他的天命。”
阳光下,两个少女闪烁着星星般的光点,明亮而动人。
回头看,我们并肩站在太阳下,阳光在手指间,阴霾和黑暗早已被阳光灼烧殆尽,余下的,只有光和梦想。
1999年9月2日,金珠离开了芦河县,前往帝都念高中。
金珠走之前送了我一幅画,画上是星空下的两个少女并肩而坐,仿佛在诉说各自的梦与想,她在画的背面写了一句话:“祝小梨子平平安安。”
我会平平安安的,金珠,你也要平平安安。
金珠走的那天,有很多人去送她,她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伤心欲绝的模样。
金珠对我们说:“本少女要去征服星辰大海了!你们不要太想我!”
说完,她转过身,向前走去,向后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金珠走了,走的坦然,走的高兴,走的骄傲。
少女带着满心的梦与想,奔赴山海,寻找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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