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数学课像场漫长的拉锯战,老王在讲台上推导着复杂的圆锥曲线,粉笔灰落得像小雪。沈知砚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道歪歪扭扭的抛物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盛星眠那边飘——对方正低头做笔记,笔尖在纸上沙沙游走,连握笔的姿势都透着股规整,食指关节微微凸起,透着点用力的认真。
后排传来张超用笔戳体育委员的动静,两人挤眉弄眼地往这边瞟,嘴型无声地说着什么。沈知砚皱了皱眉,刚想回头瞪他们,就听见老王的声音炸响:“沈知砚!这道题的离心率怎么求?”
他猛地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盛星眠的笔在草稿纸上顿了顿,沈知砚瞥见他飞快地写下“√5/2”,字迹小得像蚂蚁。
“二分之根号五。”他硬着头皮报出答案,后背已经沁出了汗。
老王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挥手让他坐下。沈知砚刚坐稳,就听见旁边传来极轻的翻书声,盛星眠把课本往他这边推了推,刚好露出离心率的推导公式。阳光落在书页上,把他的指尖照得透亮。
沈知砚的心跳漏了半拍,没敢转头,只低声说了句“谢了”,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了什么。
剩下的半节课,他听得格外认真,却总觉得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偶尔抬头时,总能撞见盛星眠慌忙移开的视线,像只被抓住偷食的小松鼠,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
放学铃响时,沈知砚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张超勾着原子的肩膀从后门冲出去,路过时还冲他挤了挤眼:“砚哥,明天见啊,别忘了蔚然的生日宴!”
沈知砚没应声,看着盛星眠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书包。对方的动作很轻,拉链拉到一半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有没有夹到衣角,和早上在操场系鞋带时的认真模样重叠在一起。
“我先走了。”盛星眠背起书包,声音很轻,带着点犹豫。
“嗯。”沈知砚点点头,看着他往门口走,帆布鞋踩在瓷砖上,还是那不急不缓的节奏,像雨滴落在伞面。
走廊里很快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往外涌,喧闹声像潮水般漫过教室。沈知砚背起书包刚要走,手机突然在兜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爸”的名字。
他划开接听键,沈建明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温和:“放学了吗?”
“刚放学。”沈知砚走到窗边,看见盛星眠的身影混在人群里,正往校门口走,“有事?”
“回老宅吃饭。”沈建明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林阿姨也在,她说想跟你……正式认识一下。”
沈知砚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老宅是他从小住的地方,妈妈去世后就很少回去了,那里的向日葵早就枯了,只剩下空落落的院子。
“知道了。”他低声应着,没等沈建明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校门口挤满了接送的家长。沈知砚没看见盛星眠的身影,心里莫名空了一块,像被风吹过的向日葵田。
他往公交站台走,刚要上车,手机又震了震,是沈建明发来的地址——果然是老宅的地址,后面还跟着句“我让司机在站台等你”。
沈知砚叹了口气,转身往马路对面走。黑色的轿车停在树荫下,司机看见他,连忙下车打开车门:“沈少爷,这边请。”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味,沈知砚靠在后排,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路过盛星眠家楼下时,他下意识地往那栋老式居民楼看,三楼的窗户关着,只有阳台上晾着的白衬衫在风里摇晃,像只展翅的鸟。
老宅的院门还是记忆里的样子,朱红色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木色。推开院门时,沈知砚听见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林阿姨的温和和父亲的局促混在一起,像首不太和谐的曲子。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去,看见林阿姨正坐在石凳上择菜,沈建明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个水壶,却忘了浇水。看见他进来,两人同时抬起头,林阿姨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小砚来了?快进来坐。”
沈知砚没说话,目光越过她,落在客厅门口——盛星眠正站在那里,背着书包,手里还捏着本练习册,显然也是刚到。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好像停住了。
盛星眠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手里的练习册差点掉在地上。他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沈知砚,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连带着脖子都染上了层薄红。
“星眠,过来。”林阿姨笑着招手,把择好的菜递给沈建明,“这是沈叔叔的儿子,沈知砚,你们见过的吧?”
盛星眠往前走了两步,脚步有些发僵,像踩着棉花。他看着沈知砚,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沈知砚的喉结滚了滚,想说点什么,比如“你也来了”,或是“真巧”,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嗯”。
沈建明把水壶往旁边一放,搓着手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别拘谨。星眠,以后这也是你家,随便点。”
“一家人”三个字像根刺,扎得沈知砚心里发疼。他看见盛星眠的肩膀僵了僵,手指捏着练习册的边角,都快把纸捏皱了。
“我去看看厨房。”林阿姨看出了两人的别扭,笑着解围,“老沈,你陪孩子们聊会儿。”
沈建明点点头,拉着沈知砚往客厅走:“进来。”
盛星眠跟在后面,脚步很轻,像怕打扰了什么。客厅里的摆设没怎么变,妈妈的照片还摆在电视柜上,黑白的影像里,她笑得温柔,眼睛亮得像星星。
客厅里的吊扇慢悠悠转着,把空气中的饭菜香搅得愈发浓郁。沈知砚的目光落在电视柜上的相框里,妈妈穿着碎花连衣裙,站在老宅的向日葵花丛里笑,阳光漫过她的发梢,像镀了层金。
他有多久没仔细看过这张照片了?好像自从妈妈走后,这相框就被他下意识地归进了“不能碰”的角落,连同院子里那些枯萎的花茎一起,锁进了记忆的抽屉。
坐吧。”沈建明往茶几上摆着玻璃杯,手有点抖,热水倒得太满,溅在桌面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没敢看沈知砚,只含糊地说,“你林阿姨……做饭手艺好,今天炖了排骨,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沈知砚没动,目光越过父亲的肩膀,看见盛星眠正站在门口,背靠着门框,像只误入陌生领地的猫。他手里的练习册不知何时塞进了书包,指尖抠着书包带,指节泛白。
“星眠,过来坐呀。”林影端着盘洗好的草莓从厨房出来,围裙上沾着点面粉,“别总站着,就当在自己家。”她把草莓往盛星眠面前推了推,眼里的温柔是藏不住的,“这孩子,跟我一样认生。”
盛星眠往沙发边挪了两步,屁股刚沾到沙发沿,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他偷偷抬眼瞟沈知砚,刚好撞上对方的目光,吓得猛地低下头,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沈知砚心里忽然有点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明明是自己熟悉的老宅,此刻却因为多了这两个人,变得既陌生又别扭。
沈建明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冲林影摆摆手:“公司有点急事,我去打个电话。”说着就往院子里走,脚步快得像在逃。
客厅里只剩他们三个,吊扇转动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林影拿起颗草莓,用牙签戳着递到沈知砚面前:“小砚,尝尝?刚从菜市场挑的,甜得很。”
沈知砚没接,只摇摇头。他看见盛星眠的手指在膝盖上蜷缩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林影放下草莓,围裙带子被她攥得变了形,“我跟你爸商量这事儿,犹豫了很久。知道你可能……不太习惯,所以想慢慢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但星眠这孩子,性子软,你以后……多担待点。”
沈知砚的目光落在盛星眠发顶,那里有一小撮头发不服帖地翘着,像株倔强的小草。他想起早上对方弯腰系鞋带时,这撮头发垂下来的样子,当时没觉得什么,此刻却突然觉得,这弧度有点眼熟——像妈妈种的向日葵,总爱朝着太阳的方向歪。
“他比我小。”沈知砚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
林影愣了一下,手里的草莓签停在半空,随即笑了:“哦?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星眠的生日。”
沈知砚的目光往盛星眠那边飘了飘,对方还低着头,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显然在听。他清了清嗓子,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扶手的木纹:“开学那天填个人信息表,看见的。”
这话半真半假。那天表格传得急,他确实扫过一眼邻座的信息,盛星眠的出生日期清清楚楚写在格子里。
林影愣了愣,随即笑了:“是吗?”
“那我该担待他。”沈知砚说完,自己都愣了。这话像没经过脑子,冲口而出时,他看见盛星眠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讶,像被投了颗小石子的湖面,荡起圈圈涟漪。
“噗嗤”一声,林影笑了出来,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倒比刚才自然多了:“是这个理。”她站起身往厨房走,“排骨该收汁了,你们俩先聊着。”
客厅里又剩他们两个。沈知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刚才老王提问时还响。他假装研究茶几上的木纹,余光却看见盛星眠慢慢坐直了些,膝盖不再绷得那么紧。
“我妈她……”盛星眠突然开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她不太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沈知砚转头看他,对方还低着头,下巴抵着锁骨,能看见纤细的脖颈线条。夕阳从窗棂漏进来,在他耳后投下小块光斑,把那片红晕照得愈发明显。
“你家……”沈知砚顿了顿,把“原来住这附近”咽了回去,换成,“阳台上的衬衫,是你的?”
盛星眠猛地抬头,眼里闪过点惊讶:“嗯。”
“风大,容易吹掉。”沈知砚说完,又觉得这话太别扭,像在找借口搭话,耳根也热了起来。
盛星眠却像是没听出别扭,认真地点点头:“我等下回去收。”他顿了顿,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两下,“你……经常回这里吗?”
“不常来。”沈知砚往窗外瞟,看见院子角落的向日葵花秆,虽然枯了,却还倔强地立着,“我妈走后,就没来过几次。”
盛星眠的指尖停在膝盖上,没再动。他抬眼看向窗外,夕阳正顺着花秆往下滑,把枯萎的向日葵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没说完的叹息。
“我小时候来过这儿。”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过的叶子,“跟着奶奶来送过菜,那时候院子里全是向日葵,比人还高。”
沈知砚愣了愣。他从没想过,盛星眠和这老宅还有这样的牵连,像突然在旧相册里发现张没见过的合照,陌生又莫名亲切。
“你奶奶……”
“去年走了。”盛星眠的声音压得更低,指尖抠进沙发缝里,“她总说沈叔叔家的向日葵种得好,金灿灿的能晃花眼……”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下,眼里却没笑意,“原来那些花是你妈妈种的。”
沈知砚的喉结滚了滚。妈妈在世时总说,向日葵是“追光的性子”,种满院子,就像每天都被太阳抱着。他小时候嫌扎人,总躲着走,现在倒觉得,那些被忽略的金黄,藏着好多没说出口的话。
“我妈妈她……”盛星眠忽然看向厨房方向,声音里带着点犹豫,“她很怕你不喜欢她。”
沈知砚想起刚才林影攥变形的围裙带子,想起她递草莓时小心翼翼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他一直觉得这场“重组”像场突兀的雨,却没看见撑伞人藏在伞骨里的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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