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云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得很吧！脸都冻红了！”
“我们一云出落的越发标致了呀，别人脸冻红的都怪丑的，一云皮肤白，一受冻反而粉扑扑的像打了腮红一样好看！在学校肯定不少小男生喜欢你吧！”
“姐，你说什么呢，一云都快高三了，学习忙得要死，怎么可能谈恋爱啊！”
“呀，一云也快高三了，一转眼这么快了啊！”
“可不是，明年就考大学了！”
“哎哟，一云考大学还用你操心呀，孩子成绩这么好！这回又是学年第一吧？”
“真的啊？学年第一，啧啧啧，真厉害！”
“碰运气罢了！”
“姐你可就谦虚了啊，一中那什么地方，卧虎藏龙的，别说第一了，前五名都不容易！一云成绩那么好，上什么大学还不是闭着眼睛挑啊？”
“就是就是，我们家那小子要是有一云一半的成绩，我晚上睡觉都要笑醒！”
“哈哈哈哈……”
虞一云站在玄关，脸上带着恬静乖巧的微笑，看着母亲笑呵呵地被姨母舅妈给簇拥着到客厅去了。女人们说话你来我往，跟连珠炮似的，容不得旁人插嘴，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几个表姐表妹表哥表弟外在客厅角落的沙发上，各自玩着各自的手机，见虞一云来，只是凉凉地瞟了一眼，只有舅舅家已经上大学的表姐朝她礼貌地笑了一下。
虞一云同样回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却并没跟她们坐在一起，远远地站着，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每年也只有过年的时候，被母亲拉着来走动亲戚的几天可以不用学习，成为众人口中“别人的孩子”，成为被同龄人嫉妒甚至仇恨的众矢之的。
虽然不是很喜欢被谈论、被羡慕、被嫉恨的感觉，但虞一云其实也并不太介意这一点。即使妈妈从来不会承认，但虞一云知道她带着自己在亲戚朋友面前低调地显摆，接受所有带着羡慕眼光的夸赞与褒奖，是她一年来最为幸福的时刻。
为了妈妈这种无厘头的低廉庸俗的幸福，虞一云愿意脸上挂着讨人喜欢的甜美笑容，言行举止像所有大人想要的小孩那样，被包装地像个完美洋娃娃一般，放在众人面前展览。
尤其是今年，虞一云顶着“学年第一”的名头，更是让母亲笑逐颜开，恨不得打电话通知所有的亲朋好友。
想到“学年第一”，虞一云的嘴角不自觉地冷了下来。
“我听说一中有个特别厉害的男孩子，叫吴什么的……经常考年级第一的，这次也被一云给超了啊？”
“吴泽澄，那男生是挺厉害的，理科比一云好，但是语文差一点。一云这次数理化发挥的特别好，都是年级第一，超了那男生快十分呢！”
“啧啧啧，真是了不起啊！女孩子在数理化能把男生给超了，真是了不起！我们家丫头就是数理化不好，进不了好班，只能选文科了！”
“哎，姐，我听说一中有个女生闹了个什么丑闻……”小姨神神秘秘地放低了声音，“听说她跟她哥哥□□啊？”
“啊？还有这种事？小女孩子家家的真是不检点……”
“是，家长会的时候闹出来的，全校都知道了。”
“那还怎么在学校呆下去啊！想想脸就丢尽了！”
“人家家里有钱的很，直接送出国了，连高考都免了。”
“啧啧啧，真是，不公平啊！有钱人家的孩子，跟咱们的孩子，起跑线都不在一块儿，说是高考公平竞争，可是呢？人家有钱的直接送到美国名校，在外面混个几年回来就包装成留洋海归，回国后家里资源、人脉也是一大把，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比哦！”
“哎，一云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出国啊？我听人家说像一云这种成绩国外好多名牌大学可都抢着要呢，还有全额奖学金！”
“哈哈哈，这都没考虑过，还得看一云自己的想法，我这做家长的说了也不算的……”
虞一云听到母亲的话，忍不住心里笑了笑。
从小到大，自己学什么乐器，学什么舞蹈，做什么功课，上什么补习班，跟什么人交朋友，上什么学校，还不都是母亲一手决定的，自己可曾有反抗或拒绝的机会？只有在外人面前，遇到母亲不想聊的内容了，才会推到“独立”的自己身上：“看一云的想法”“听一云的”“一云不愿意”……
“对了姐，那个人找过你没？”
“怎么了？”
一般家庭聚会里，提到“那个人”都是专指母亲的前夫，一云的生父，并不是什么适合茶余饭后的轻松话题。虞一云和母亲听到“那个人”的瞬间，精神都有些紧绷。
“也没什么，他可能联系过你几次，联系不上，找到我这里来了，说是有机会想跟你们母女吃顿饭。我看他的样子，可能是有点后悔了。”
“他后悔？哼！”
“可能是从哪儿听说一云这次考了年级第一，心里着急了吧？听说他跟那个女人生的儿子，不要说一中了，实验都考不上，花了十万择校的，现在成绩也是一塌糊涂。我让我老公私下里打听了一下，听说啊，别说一本了，就考上大学都难！”
“那还不是他活该啊！当时为了那个女人硬是要跟姐姐离婚，一云长这么大他都不管不问的，现在听说一云成绩好又想凑过来了，真是不要脸！”
“要我说，一云现在这么有出息全是姐姐的功劳，没有姐姐劳心劳苦地盯着学习，大冬天还送补习班，一云能这么优秀吗？”
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声讨前夫环节。虞一云心里暗想，我听都挺累了，她们聊得不累吗？
虞一云不喜欢别人聊她的生父，不是因为对那个男人还有什么眷恋——其实她连那个人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太清了，家里有关那个人的所有蛛丝马迹早在十年前离婚的时候就被母亲给抹灭干净了——她单纯厌恶那个人到根本不想听到他的名字、事迹、处境。
她跟母亲不一样。母亲恨不得听到他过的越惨越好，仿佛他过的悲惨，自己心里就能出上一口恶气，自己以前受的苦楚就会减轻甚至消失一般，而她宁愿这辈子都不再看到、听到、想到对方，希望对方像沙漠里蒸发掉的一滴水般，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妈，我想去趟新华书店。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干，我去看看有没有好的习题。”
“好，你去吧，路上小心，晚饭前回来啊！”
“知道了，放心吧妈。”
虞一云冲着一群姨姨婶婶礼貌微笑，笑容标准得有些显假，然后戴上手套帽子，亭亭玉立地走了。
她知道自己离开的背影也会被她们盯着一直看，所以走得像模特一样标准。关门的瞬间，依稀听见里面止不住的夸赞：“真是好福气呀，闺女这么懂事聪明，长得又漂亮……”
出了门，虞一云的笑容瞬间消失，整张脸面无表情。
不是不爱笑，只是笑起来太累了。
而且她今天是真的有点不高兴。
她期末考了年级第一。高中以来唯一一次没有并列、货真价实的年级第一。让妈妈欣喜若狂到出成绩那天带她去吃了一次必胜客的年级第一。
她本以为自己的毕生目标就是这个第一名的位置，第一名虞一云，连起来念是多么悦耳动听，她本以为自己能把吴泽澄、盛天之类的“学霸”“学神”踩在脚下是件非常快活的事情。
可是没有。
居然没有。
她非但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反而有种莫名的抗拒。
就好像……这是借来的第一，迟早要还。
在新华书店，她习惯性地走向高三练习题的区域，那边琳琅满目排列整齐的是各色习题、密卷。她对做题没有感情，只有惯性，直觉觉得在书店，只有这里是值得待的。当然也跟小时候的习惯有关，只有看这些书才不会被妈妈骂“看闲书”。
这儿的人不少，但大多是替孩子挑题的中年人，同龄人寥寥，以至于虞一云还没走近，就注意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她的嘴角沉了下去。
她有点恨那个背影。
“唐谨。”
那个背影下意识转身，看到方才叫他名字的正是虞一云，脸上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欣喜的神清。
“一云，好巧。”
“别卖关子了。”虞一云冷淡地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唐谨一愣。鲜少见到这样带着怒气的虞一云。
“装不知道吗？不是你说的吗？说要跟我做一个‘交换’？你说会帮我实现我最想要的，那是什么？年级第一吗？那是我自己凭本事考的！”
唐谨嘴唇微动，似要解释什么，却被虞一云打断：“你不要告诉我你又跑去找吴泽澄让他让着我一点，你有吗？还有盛天，还有你自己！你不要告诉我你们又故意手下留情了，好给我一个‘学年第一’的完美错觉！”
唐谨：“我没有。”
这回是虞一云一愣。她刚才越说越激动，甚至没有发现自己眼角流下的一滴泪水。
唐谨：“不择手段的‘学年第一’，难道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我以为你想要的的是公平竞争下的脱颖而出。我没有让任何人对你手下留情，我自己也没有，我们都很认真地面对考试，的确也没有考过你。”
虞一云：“那为什么……”
唐谨：“我只是把吴泽澄他们跟我分享的习题跟你共享了而已。”
虞一云默不作声。一直以来，唐谨每天都会给她分享一些难度较高的习题，尤其是自己较为薄弱的数学和物理。他们的微信聊天记录仿佛一本电子版的习题册，除此之外基本没有其他的交流了。
唐谨：“我觉得这样比较公平，是不是？我们一起参加高考，天生是竞争关系，可我们也是朋友，即使是竞争，也应该互助，对吗？共同进步，相互竞争，这样的关系才是良性的，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
虞一云沉默良久。她可从没有把在外面补课时的笔记和习题跟班上的任何人共享过。
唐谨：“我愿意分享，这是我的想法。也许你不愿意，这也没关系，我要求的回报不是这个。”
虞一云：“那你要我做什么？”
唐谨：“我想……你主动跟米雪沫和季岚道歉。”
虞一云忽得瞪大了眼睛，两腿一软，几乎摔在地上。她定了定神，把微微颤抖的指尖握紧拳头，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摆出防御的姿势，嘴上却故作轻松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为什么要跟她们道歉？”
唐谨面色如水：“我知道季岚那件事是你做的。你应该向她们道歉，还有年果真，她当时替你背了黑锅。”
“你疯了，你凭什么这么说！”
“运动会那天，除了年果真，还有一个人没有跟大家一起在体育场上，那就是你。当时季岚去接季黛的时候，你应该跟在他们后面看到了他们接吻吧。我事后问过年果真，她说当时教室里自习的只有她一个人，你并不在教室。红榜上的东西是你贴的不是吗？因为我喜欢你，所以平时会忍不住多关注你，那天你的动作的确有点鬼鬼祟祟的，我一时好奇，偷偷跟着你，看到了你那样做。我没拍照，所以没有证据，你可以不认。但如果真的是你做的，我觉得你应该给当事人道个歉。因为你明明有实力可以考第一，完全不需要做这样的事来对付自己的竞争对手，如果季岚还在，我相信你这次依旧能拿第一的，不是吗？”
“如果……我不道歉，你会告诉米雪沫吗？”
“我不知道，应该会吧。”
虞一云脑袋嗡得一声。
“为什么？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是吗？你为什么还要翻过来呢？季岚已经出国了，我就算再跟她道歉，还能挽回什么吗？我只会被米雪沫再次孤立、仇视、霸凌！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吗？更何况，难道我冤枉季岚了？难道她没有跟她的哥哥谈恋爱、接吻？我只是在一个不太恰当的实际公布了这个事实而已，为什么要道歉！”
虞一云越说越大声，最后几乎是慷慨激昂了。她说完，不给唐谨反应之间，一把把他推到身后的书架上，发出“砰”的巨响。
周围的人早听见响动纷纷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来，虞一云丝毫不在意周围的眼光，踮起脚尖，嘴唇贴在了唐谨的嘴唇上。
猝不及防的强吻和壁咚像电流一样把唐谨麻了个五迷三道，只觉小腿肚一阵抽筋，脑内的轰鸣声响作一团。
眼前的虞一云过了十秒钟才重新聚焦在唐谨的视网膜上，漂亮女孩眼泪汪汪，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轻声哀求道：“唐谨，我喜欢你，求求你，不要把这件事说给别人，特别是米雪沫，好不好？你就当我做错了这一件事，我以后再也不会做了，每个人都有做错的时候，对不对？你可以原谅我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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