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城市旧区的脉络里蜿蜒,敲打着褪色的砖墙,汇入狭窄巷弄的沟渠,发出沉闷的汩汩声。季熙宸撑着一柄骨架微松的黑伞,站在巷子最深处。
伞沿滴落的水珠,在他脚边浑浊的水洼里砸开一圈圈涟漪,倒映着不远处被雨幕模糊的、属于他母校的零星灯火。放学的人潮喧嚣早已散尽,只余下水汽弥漫的寂静和一种被放逐的疏离感。
右腕的纱布下,那圈齿轮噬咬的伤痕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隐隐胀痛,像一枚嵌入皮肉的冰冷徽章。他摊开掌心,被雨水濡湿的纸条边缘已经起毛,晕开的墨迹让“数学课见”四个字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背面的经纬坐标【44°4'4.4"N】依旧清晰锐利,如同刻印。
口袋深处,那枚冰冷的青铜钥匙随着怀表走时的微弱震动,一下下硌着他的腿侧,指针固执地停在7:11,如同一个凝固的休止符。
琥珀色的瞳孔扫过巷口锈迹斑斑的消防栓——坐标精确指向的位置。
伞骨收起,冰冷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额发和肩头。
没有犹豫,他掏出那把沉重的青铜钥匙,指尖能感受到上面繁复而陌生的纹路。钥匙尖对准消防栓侧面一个不起眼的、仿佛只是装饰性凹陷的锈蚀孔洞,试探性地插入。
严丝合缝。
轻轻一扭——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关节被唤醒。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溶解、重组。冰冷的雨水、斑驳的砖墙、生锈的消防栓,所有属于现实世界的触感和视觉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骤然降临的、带着强烈消毒水气味的暖意,混杂着旧书页特有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甜。
刺骨的阴冷被一种恒定的、黄昏般的暧昧暖黄光线取代。
季熙宸站在了“间隙咖啡馆”里。
空间感被彻底颠覆。从外部不起眼的坐标点,踏入的却是一个远超物理限制的广阔厅堂。高耸的穹顶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中,几盏巨大的维多利亚风格黄铜吊灯垂落,灯罩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光芒竭力穿透,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粘稠的雾霭吸收过滤,只吝啬地照亮下方一小片区域,投下摇曳而模糊的光影。
环境是无声的喧嚣:
目光所及,是时空错乱的拼贴。他身侧的卡座是厚重的暗红丝绒配着雕花繁复的桃花心木,透着一股旧时代的奢靡与颓败;几步之遥的吧台却是冷冽的不锈钢台面与透明玻璃酒柜,折射着毫无温度的现代荧光;墙角堆积着废弃的巨大齿轮和蒸汽管道,锈迹斑斑,其上却又缠绕着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管,流淌着幽蓝或猩红的数据流幻影。
墙壁上,褪色的月份牌美人对着虚空巧笑倩兮,旁边就是狂野喷溅的抽象涂鸦,线条如同癫狂的神经信号。
咖啡馆里没有窗户,光源不明,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光线永远维持在一种将暗未暗的临界状态,既非白昼的清晰,也非黑夜的纯粹,营造出一种令人昏沉又潜藏焦虑的永恒感。
低沉的、如同蜂巢般的交谈嗡鸣是背景底色。
吧台传来研磨咖啡豆的单调、枯燥的噪音,一下下敲打着神经。角落一台老式留声机断断续续播放着沙哑失真的爵士乐片段,音符在嘈杂中挣扎。
某个暗处偶尔爆发压抑的争吵或女人突兀的抽泣,又迅速被更大的沉默吞没。而在这所有之上,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源自地底或建筑本身的、恒定的、巨大的机器运转的嗡鸣,如同这座诡异空间的脉搏。
浓郁的、烘焙过度的咖啡豆香气霸道地占据主导,试图掩盖一切。但细细分辨,底下是旧书库特有的潮湿霉味、医院消毒水般刺鼻的化学气息、淡淡的金属锈蚀腥气,以及来自四面八方玩家身上携带的、混杂着汗味、未散尽的血腥、廉价香水甚至古怪药味的复杂体味,它们如同无形的触手,在暖黄的光线下无声地交织、发酵。
季熙宸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滑向吧台最边缘的空位。他的动作精准而经济,没有任何多余。一个穿着浆洗得过分挺括白衬衫、系着黑色领结的“酒保”站在吧台后。
它的面部线条过于平滑,眼神空洞,动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季熙宸用目光示意最便宜的黑咖啡选项,指尖在吧台感应区虚按,微弱的蓝光闪过,系统面板提示扣除了少量积分。
一杯冒着稀薄热气的黑色液体被无声推到他面前。他端起粗陶杯,小口啜饮。苦涩,带着一种机油般的滑腻感。
他的身体姿态放松,仿佛只是疲惫的旅人,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描着整个空间:
几个玩家在吧台区散坐着,沉默地喝着杯中物。有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虚无,有的则像受惊的野兽,警惕地扫视每一个靠近的身影。侍者零擦拭玻璃杯的动作循环往复,毫无生气。
一面巨大的软木板占据了一整面墙,上面层层叠叠钉满了各色纸张:血迹斑斑的便签、撕角的模糊照片、用暗语和密码绘制的残缺地图、扭曲疯狂的涂鸦。一个裹着破旧毯子、戴着一副厚厚镜片眼镜的干瘪老头蜷缩在墙角的摇椅里,像一只年迈的秃鹫。
他眯缝着眼,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打量着每一个在情报墙前驻足的人。季熙宸的目光快速掠过几条刺目的留言:
“重金收购‘影渊’入场券,代价可议。”
“警惕‘微笑木偶’!它会模仿你最信任的人的声音!不要回应!不要回头!”
“别信钟楼的修复!它在收集零件!修复即献祭!”
一排酷似老式红色电话亭的金属隔间,紧密排列。门紧闭着,上方微弱的指示灯显示着“占用”的猩红或“空闲”的幽绿。
一个面容憔悴、眼窝深陷的女人正费力地将一张闪烁着微光的积分卡插入某个“茧”的门缝卡槽,指示灯由绿转红,门无声滑开一道缝,她迫不及待地挤了进去,门在她身后迅速闭合。
“解析几何”区是咖啡馆里相对安静的一隅。
几张桌子旁,几个玩家神情专注,面前摊开厚重的皮质笔记本或悬浮着半透明的虚拟屏幕,上面跳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手绘的规则图表。
他们低声交谈,语速很快,用词精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理性紧绷到极致的气息。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头脑风暴。
“混沌角落”与“解析几何”形成鲜明对比。这里光线更暗,烟雾缭绕。
几个玩家围坐,他们或裸露的手臂上布满狰狞刺青,或脸上带着未愈合的疤痕,或身边靠着造型奇特、闪着寒光的冷兵器。他们大声喧哗,拍着桌子,玩着一种用发光的十二面骰子和造型诡异的微型怪物模型进行的桌面游戏,眼神凶狠,笑声粗嘎,带着亡命之徒般的放纵。
而“哭泣墙根”则是咖啡馆里最阴暗的角落。一个穿着不合身运动服、年纪很轻的女孩蜷缩在卡座深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一杯奶泡早已完全塌陷的焦糖玛奇朵孤零零地放在桌上,一口未动。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般笼罩着她。
季熙宸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陶杯温热的边缘,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将所见所闻分门别类:空间结构、潜在规则、玩家类型分布、威胁等级评估、可能的逃生路径……每一个细节都被捕捉、分析、归档。口袋里的怀表,那稳定的滴答声,是这片混乱嘈杂中唯一为他所掌控的节奏。
“这里的黑咖啡,口感直逼C大图书馆地下室那台百年老古董榨出来的机油,喝多了小心关节生锈。”
一个带着清晰笑意的声音,突兀地在季熙宸身侧响起。不是询问,是陈述。
季熙宸没有立刻转头,但全身的肌肉纤维在千分之一秒内完成了从松弛到蓄势待发的转换。他用眼角的余光精准捕捉:一个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深色工装裤的年轻男人,极其自然地坐到了他旁边的吧凳上。姿态闲适得仿佛这里是他的专属座位。
昏黄的光线下,那人左耳耳骨上一点简洁的银芒,如同寒星般刺破了周遭的混沌——瞬间与记忆碎片中,血泊里那个模糊背影上的冷光重合!
他甚至没看酒保,只是随意地打了个响指。“给这位…看起来需要点糖分的‘新生’,换杯‘齿轮摩卡’,多加奶泡,少点工业润滑油的回味。记我账上。”
他嘴角噙着那抹标志性的、漫不经心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笑容,目光像两束高功率探照灯,先是精准地落在季熙宸右腕缠绕的纱布上,停留了足以传递深意的一瞬,然后才稳稳地移回季熙宸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玩味。
“自我介绍一下?凌深,C大中文系学生,目前兼职…嗯,‘新手指南’或者‘游戏导游’?随你喜欢。” 他伸出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姿态随意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邀请。
季熙宸放下了手中只喝了一小半的黑咖啡。
杯底与吧台接触,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的动作平稳,没有一丝颤抖。他抬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凌深,琥珀色的眼底深处是冻结的湖面,冰冷而疏离。
“季熙宸。” 声音清冽,如同碎冰碰撞。
他没有去握那只悬在半空的手。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纸条是你留的。” 季熙宸的视线没有离开凌深,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目的?”
凌深的手极其自然地收回,顺势插进工装裤口袋,脸上不见半分尴尬,反而那笑意更深了些,眼底的玩味几乎要溢出来。
“目的?” 他微微歪头,像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当然是因为你成功通过了‘入学资格测试’,成绩单…相当引人注目。”
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距离,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磁性,“尤其是‘核心零件修复’那一项。满分答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季熙宸平静的脸,仿佛要穿透那层冰封,“而我呢,恰好对一间即将开放的‘新校区’兴趣浓厚。听说里面有些‘几何难题’,需要最顶尖的‘空间解析者’才能搞定。”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飘向远处“解析几何”区那些埋头苦算的玩家。
“合作?” 凌深抛出这个词,像抛出一枚筹码,“我需要你的‘眼睛’和‘大脑’。作为回报…” 他的指尖从口袋抽出,极其自然地、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意味,轻轻点了点季熙宸随意放在吧台上的、缠着纱布的右腕。
动作很轻,接触点却仿佛带着电流。
“我能保证你在那些‘电路老化、随时可能跳闸’的教室里,不至于…彻底迷失方向。” 这几个字如同无声的惊雷,在季熙宸心底炸开。
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新手副本,甚至精准地掌握了他最致命的弱点!
季熙宸的指节在吧台下瞬间绷紧,指甲几乎陷进掌心。但脸上的冰层依旧稳固,只有瞳孔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收缩,快得难以捕捉。“你调查我?”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
“调查?” 凌深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幼稚的言论,眼神里的戏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锐利,“小朋友,这里没有私家侦探。是‘系统’把你的新手评估报告,直接塞进了我的‘收件箱’。”
他模仿着某种电子音,“‘玩家444号:高智商,卓越观察力,神经反应速度极快,近身战五渣,存在严重黑暗环境适应性障碍…’ 啧啧,”
他咂了咂嘴,目光再次锁住季熙宸,“简直是量身定做的完美辅助位。别浪费彼此时间了。‘旧校回响’副本预热结束,马上开启。情报显示,里面是‘光源管控区’,‘完全黑暗’是必死flag!跟我绑定,我做你的‘移动光源’,你做我的‘人形雷达’和‘中央处理器’。这是最优解,生存概率P值无限趋近于1。点头,或者…”
他耸耸肩,笑容带着点残酷的意味,“祝你在黑暗里找到人生的真谛?”
就在这时——
咖啡馆深处,那扇一直半掩在厚重帷幕阴影下的、巨大而沉重的橡木门,突然发出低沉的轰鸣!门楣上方一块锈迹斑斑的黄铜标牌骤然亮起,如同浸透了鲜血,显现出扭曲、跳动的暗红色字迹:
【旧校回响:民国·废弃女校 | 准入人数:0/8 | 难度:E 】
数字“0”如同心跳般闪烁了一下,瞬间跳成了“1”。
门板上,光影扭曲变幻,浮现出斑驳、龟裂的灰白色外墙幻影,墙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一扇巨大的、锈蚀严重的铁艺雕花大门在幻影中若隐若现。凄凉的、断断续续的、如同女童抽泣般的童谣哼唱声,丝丝缕缕地从紧闭的门缝里渗了出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来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咖啡馆内的空气瞬间被点燃!
低语声陡然拔高,变成了紧张的议论。所有目光,无论空洞、警惕、凶狠还是绝望,都齐刷刷地聚焦在那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橡木门上。
“机会来了!走!华姐带你们刷经验!” 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从“混沌角落”炸响。
只见那个穿着利落黑色皮衣、气场强悍的短发女人猛地站起身,一把推开碍事的发光骰子,对身边几个跃跃欲试、面带狠色的玩家吼道,“都精神点!跟紧我!”
代号“磐石”的壮汉沉默地站起身,像一座移动的山峦。他背上那个用帆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此刻显得格外沉重。他迈开步子,径直走向橡木门。
“鼹鼠”停止了操作虚拟面板,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乱转,飞快地在华筝、磐石和橡木门之间扫视,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搓着手也跟了上去。
“教授”陈明扶了扶眼镜,温和但坚定地拍了拍还在抽泣的女孩的肩膀:“别怕,苏青,跟紧我。副本是危险,但也是机会。记住,冷静,观察。” 他半搀半扶地将瑟瑟发抖的女孩拉了起来,也汇入走向大门的人流。
橡木门上的准入人数数字,如同被无形的笔快速书写,从“1”迅速跳到“4”、“6”……
凌深收回了点着季熙宸手腕的手指,身体站直,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狩猎本能的专注和紧迫感。
他看向季熙宸,目光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匕首:“副本开了。‘旧校回响’,背景是民国女校,核心情报:里面的‘光’,既是钥匙,也是陷阱。”
他再次强调了那个致命的弱点,语气斩钉截铁,“组队邀请,最后确认。我需要搭档,一个能看穿‘谎言规则’和‘空间陷阱’的搭档。而你,需要一道能照亮陷阱的‘光’。”
他再次伸出手,这次不再是随意的招呼,而是掌心向上,一个正式而郑重的邀请姿态,眼神直刺季熙宸眼底,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正式认识一下?未来的队友,凌深。”
季熙宸的目光越过凌深的肩头,落在那扇越来越近的橡木门上。
门板上女校外墙的幻影扭曲着,童谣声仿佛带着钩子,拉扯着人的神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整个咖啡馆因副本开启而弥漫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与恐惧气息。
手腕上被触碰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温热。大脑在电光火石间高速运转,利弊的天平在反复倾斜:凌深展现出的情报掌控力、主动接近背后可能的意图、那份深藏于散漫表象下的敏锐和掌控力……以及,在充满了未知黑暗的致命副本里,一个强大的、知晓自己弱点并似乎有能力应对的“光源”……价值几何?
生存是第一要务。
在橡木门上的准入数字跳到“7/8”的瞬间,季熙宸收回了望向副本入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凌深伸出的手上。他抿了抿苍白而线条冷硬的唇,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将自己的手——冰冷,稳定,带着薄茧——同样坚定地伸出,与凌深的手在半空中短暂而有力地一握。
掌心相触的刹那,一种奇异的、微弱的电流感传来,仿佛两个孤立的齿轮第一次尝试咬合。
“季熙宸。” 他报上名字,声音依旧清冷,却在那交握的瞬间,传递了无声的契约。
橡木门前,八名玩家集结完毕。
暗红色的准入人数显示为【8/8】。腐朽的气息和诡异的童谣声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着每个人的皮肤。
华筝站在最前方,目光如炬,扫视着身后神态各异的玩家,尤其在最后加入、显得格格不入的季熙宸和凌深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惯有的强势和不容置疑:
“人齐了!按老规矩,进门前通个气!我是华筝,代号也是这个。经历过三次副本,特长是近身格斗和应急伤口处理。” 她刻意扬了扬紧握的拳头,指关节上带着明显的厚茧和旧伤疤,“这次副本,我带队!有意见的,现在提!进了门,一切行动听指挥!擅自行动、拖后腿、捅娄子的,别怪我不讲情面!”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带着警告的意味。
磐石站在她侧后方半步,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磐石。两次副本。防御。” 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像石头落地。
鼹鼠立刻弓着腰,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搓着手抢答:“华姐好!磐石大哥好!叫我鼹鼠就行!嘿嘿,就…就过一次副本,经验不多,但小弟我擅长…嗯…找东西?对!找东西!翻箱倒柜、犄角旮旯,我最在行!情报…情报也懂一点点!” 他讨好地看着华筝,小眼睛滴溜溜地转。
陈明轻轻拍了拍身边苏青颤抖的肩膀,声音温和却清晰:“我叫陈明,大家叫我教授吧。有过一次副本经验,懂一些基础急救包扎,也略通逻辑推理。这位是苏青,第一次进入副本,请大家多关照。”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带着一种学者的沉稳。
苏青脸色惨白,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恐惧:“我…我叫苏青…我…我真的好害怕…对不起…” 她几乎要把头埋进陈明的胳膊里。
凌深站在季熙宸身侧,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散漫的、仿佛置身事外的笑容,他甚至还对着紧张兮兮的鼹鼠眨了眨眼。
“凌深,C大摸鱼的,勉强也算个‘新人’吧。” 他故意拖长了“新人”两个字,带着点自嘲,“不过运气不错,新手礼包开了个能‘发光发热’的小玩意儿。” 他随意地晃了晃左手手腕,那里扣着一个看似普通的黑色皮质手环,手环表面镶嵌着几颗不起眼的、刻着极简符文的暗色金属片。
“关键时刻,大概能当个蜡烛使使。” 他轻描淡写地暗示了可能解决“光”的问题,巧妙地模糊了自己的真实底牌。随即,他侧身让出半步,将季熙宸推到更显眼的位置:“这位是我刚绑定的搭档,季熙宸。”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季熙宸身上。华筝审视的目光带着挑剔和不信任,磐石是毫无波澜的观察,鼹鼠是毫不掩饰的、看好戏般的窃笑,教授是温和的探究,苏青则是茫然和一丝同病相怜的恐惧。
季熙宸承受着这些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他站在凌深刻意让出的光晕边缘,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但背脊挺直。他开口,声音清冷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季熙宸。”
再无多一字。极致的简洁,极致的冷漠。与凌深刻意营造的“活跃新人”形象形成刺目的反差。
华筝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显然对这对组合的“不靠谱”印象加深。她深吸一口气,压下不满,总结道:“行,都清楚了!副本里生死一线,记住三条铁律:第一,跟紧我!第二,管好手,别乱碰任何可疑的东西!第三,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大声报告!现在,最后检查随身物品!准备进入!” 她不再看季凌二人,猛地转身,布满老茧的手掌,带着一种决然的姿态,重重按在了橡木门冰冷、布满诡异雕花的黄铜门把手上!
“吱——嘎——”
没有炫目的传送光效,也没有空间撕裂的巨响。沉重的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速度快得反常。一股阴冷、潮湿、如同积压了百年尘埃混合着淡淡铁锈血腥味的腐朽气息,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从门缝里汹涌而出,猛烈地扑打在门口每一个人的脸上。
站在最前的苏青被这气息一冲,猛地打了个寒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死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空间转换景象,而是一条无限延伸向浓雾深处的碎石小径。小径狭窄,仅容两人并行。
两侧是影影绰绰、扭曲虬结的枯树黑影,枝桠如同鬼魅干枯的手臂,绝望地伸向灰暗低垂的、被浓雾遮蔽的天空。浓雾翻滚着,灰白粘稠,能见度不足五米。
雾气深处,一座巨大、破败、爬满枯死藤蔓的铁艺雕花大门轮廓若隐若现,门上模糊不清的匾额似乎残留着“…华女子中学”的字样断笔。
死寂是这里的主宰,只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断断续续的、如同女童在空荡房间低低啜泣般的风声,呜咽着,盘旋着,钻进每个人的耳膜,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
“跟紧!保持队形!走!” 华筝低喝一声,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发闷。她毫不犹豫,第一个踏入了那条被浓雾吞噬的小径,身影迅速被翻滚的灰白吞没。
凌深在季熙宸身侧极轻地偏了下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本能的兴奋,如同探险家终于踏入了未知的秘境:“欢迎来到真正的‘课后辅导’,季同学。” 他左手手腕上那不起眼的符文手环,此刻极其微弱地亮起了一圈柔和的、近乎乳白色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脚下不足半米的碎石路面,像黑暗汪洋中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
“记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然后——”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紧跟着我这盏不怎么亮的‘灯’。”
季熙宸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间隙咖啡馆”那片昏黄、暧昧、嘈杂却又带着诡异安全感的光晕。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腐朽、带着铁锈和尘埃味道的空气瞬间充满了肺叶。眼底最后一丝波澜彻底平息,重新冻结成一片冰封的、绝对冷静的琥珀色湖面。
他没有回应凌深的话,只是迈开脚步,一步踏出,身影紧随着凌深手腕上那点微弱却稳定的光晕,义无反顾地投入了翻滚、粘稠、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雾之中。
橡木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地、迅速地滑拢、关闭、消失,仿佛从未开启过。
视网膜上,冰冷的系统提示如同烙印般瞬间浮现,伴随着一声直达脑海深处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
【副本名称:旧校回响(民国·E )】
【主线任务:存活至黎明(06:00:00),并找出“第一滴血”之地】
【当前状态:已进入 | 玩家数:8/8】
【警告:入夜后,不可独自停留在完全黑暗的房间超过180秒】
【警告:浓雾区域能见度极低,方向感易迷失。请保持紧密队形,警惕一切异常声响及视觉干扰。浓雾非自然现象。】
口袋里的怀表,在系统提示音落下的瞬间,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表壳紧贴着皮肤,传递着那份熟悉的冰冷质感。指针,依旧纹丝不动地,指向那个仿佛凝固了时间的刻度——
7:11。
前方的路,彻底淹没在无边无际的灰白雾霭和死寂的呜咽风声之中。未知的黑暗,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浓雾深处,张开了无形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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