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冬终究没告诉张柯那个人是谁，但张柯已经从他躲闪的眼神中猜得差不多了。
不就是那种不能往外说的关系嘛，张柯成年了，他都懂。
张柯睡在次卧，床很大，被子很柔软，可他仍是到凌晨才闭上眼睛。
这晚赵孟冬做了一个梦，他妈拿着一把芹菜往他脸上抽，他不跟他妈还手，也不逃，什么都不解释，就站在那承受着。
他醒了，窗帘紧闭，房间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时间，赵孟冬看眼手机，快六点了。
这个时间孙阿姨已经起床了，他拨个电话过去，那头很快接起来。
“冬冬？”
孙阿姨是他妈妈的保姆，已经十几年了，从他妈妈没结婚时就在身旁照顾，打理生活起居。
他妈妈前半生是富家小姐，结了婚是富家太太，生了他之后没几年又接管了家里的公司，一辈子风生水起，却没想到在儿子这里栽了最大的跟头。
赵孟冬说：“阿姨，我妈最近怎么样？”
孙阿姨的声音透着不安：“情况不太好，偶尔会说些胡话，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正常的。”
“我放假了，现在在家里，”赵孟冬说。
孙阿姨很惊喜：“你回来啦，那要来看看妈妈吗？”
赵孟冬沉默了一会：“她……她应该不想见我吧。”
孙阿姨深深地叹了口气：“前些日子，苏羽那孩子来找你妈妈了，我拦着没让他见，他给我说你们还没分开，要是让你妈知道这些话，可就出大事了。”
“分开了！真的分开了！”赵孟冬抹了把脸，很疲惫又很无奈地说：“她身体不好，还麻烦你帮我多说几句好话。”
“一直再说，关键是她不听啊，你妈妈什么脾气你应该知道，她自己想不通，谁说都没用，对了，”孙阿姨说：“你妈妈把公司卖了，你知道吗？”
“什么？”赵孟冬从床上惊坐起来：“卖了？”
“你不愿意到公司来，她一气之下就给卖了，从那之后她身体就不好了，经常说对不起你姥爷。”
他妈妈手里的公司是姥爷一生的心血，妈妈又是独生女，姥爷去世后，她一个人把公司撑了起来，在最艰难的那几年，她和丈夫提出了离婚，孩子的抚养权归她。
赵孟冬八岁之前是叫陈孟冬，妈妈离婚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他改了姓氏，跟着自己姓赵，并把前夫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全部抹除，甚至不允许儿子在她面前提起那个人。
“她是真的恨我，”赵孟冬说。
孙阿姨在那头说：“你别怨自己，她也有错，她不该强迫你进公司。”
赵孟冬沉默了，他妈恨他，何止是因为他不愿意继承家业。
电话挂断之后，赵孟冬又在床上躺了一会，想起了一些之前的事。
苏羽是他大学同学，俩人还是一个宿舍的，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关系好到人人都羡慕，大三之后，苏羽就想把他们的关系从朋友转变为恋人，赵孟冬一直没接受。
他不是对苏羽没有好感，苏羽对他真的特别好，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始这段关系，这段感情他拖了很长一段时间。
从他违背了妈妈的意愿，上了体校以来，他妈就经常安排人在学校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妈妈的控制欲实在是太强了，而他的性格像他爸爸，沉稳寡言，做不出出格的事。
从小到大，他房间里的摄像头一天二十四小时亮着，他原本以为上了大学之后，就可以摆脱母亲的控制，但事实证明，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摆脱不了。
他之所以选择上体校，一部分原因是想用这种方式反抗妈妈的控制，他想试一试，这辈子是不是真的只能按照他妈规划好的路线去走。
他妈一直想让他学经商，将来好接手公司，所以他就选了一个与经商完全不搭嘎的体育专业，跟他妈斗了几个月，最终他赢了，但丝毫开心不起来。
上了大学，他就从那间亮着摄像头的房间搬到了现在住的地方，搬来搬去，住的还都是他妈妈的房子。
这里离学校近一点，每到周末他直接来这里，他妈妈一直生他气，所以也很少来见他，母子两个很长一段时间不联系，但这不影响他妈妈对他的生活了如指掌。
一面是母亲的监视，一面是苏羽一遍又一遍的追求与步步紧逼，终于有一天，他受不了了，他千不该万不该同意与苏羽交往，他知道这一决定会给他带来什么，然而那时的他不具备解决这件事情后果的能力。
他没有尝到爱情的甜蜜，有的只是提心吊胆，在此之前，孙阿姨已经告诉他，他妈妈生病了，精神方面不太好，每天都在吃治疗抑郁的药物，他怕再把他妈气出什么问题。
纸包不住火，一个星期都不到，事情就传到了他妈妈的耳朵里，那天许久不联系的母亲给他打电话，让他回家一趟。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妈把他和苏羽牵手的照片甩他脸上，厉声质问，事实就在那些照片里，他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始终没个解释，把他妈气得更厉害了，冲进厨房想拿刀，自从她生病之后，家里一切刀具都会被孙阿姨收起来，她找不到，从案板上拿了一把芹菜。
芹菜抽在脸上和刀割在身上也没什么区别，都痛得钻心。
赵孟冬抬手摸了摸脸，那阵疼痛仿佛到现在都还未消失。
他又回忆起来。
“你胆子肥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敢做！”他耳边响起妈妈那天说的话：“他叫苏羽是吧，家庭条件一般，父亲是工厂经理，母亲经营着一家服装店。”
她居然去调查苏羽了，赵孟冬攥紧拳头，问她想干什么。
他妈说：“想让他顺利毕业的话，你最好重新想一想你们关系，你是我儿子，你以后只能和女人结婚，娶哪家姑娘，都要经过我的同意！”
赵孟冬冷笑一声，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他知道他妈情绪不好，不能说些刺激她的话，但他忍不住，他妈太过分了。
他平静地说：“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想要随时拿走，别指望我会一直听你的，我喜欢男的，你改变不了！”
他妈身体本来就差，一听他这话，直接吐了血，他当下就慌了，拿纸巾想给他妈擦。
他妈推开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瘆人：“喜欢男的？你可真有出息啊，等我死了你在喜欢男的吧，否则你喜欢一个我弄死一个，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这是去年发生的事情，他大四，即将面临毕业，他妈妈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绝不是说出来吓唬人。
事情的最后，他向苏羽提了分手，他承认这段感情是他的错，他没有做好准备就草草答应，他也没心思搞好这段关系了，随后他从宿舍搬了出去。
后来他们顺利毕业，赵孟冬当了一段时间的无业游民，他找不到工作全是拜他妈所赐，干脆整天待在家里，浑浑噩噩。
苏羽有时会来找他，想跟他重新开始，但赵孟冬实在是害怕了，他知道他妈还是会拿苏羽的家庭来威胁他。
再后来他在网上看到一则招聘，一座他没有听说过的小县城高中在招聘体育老师，他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他妈的手没那么长，这回肯定没法监视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
七八点钟了，赵孟冬起床下楼买早餐，又买了小区门口的手工鲜肉饺子，两人的量。
他敲了敲次卧的门，里面没动静，张柯还没醒。
张柯一觉睡到十一点，醒来给他吓了一跳，他记不得上一次睡到自然醒是什么时候了，升高三以来，他没有过这么长的睡眠。
赵孟冬在厨房煮饺子，见张柯起床了，又把早上没吃完的包子放进微波炉，热热给张柯吃。
吃着饺子，张柯问：“哥，你什么时候回去？”
“你什么时候回我就什么时候回，”赵孟冬说：“把你带来了，也得把你带回去。”
张柯笑了两声：“我爸妈让我请你吃饭。”
“请什么请，”赵孟冬把最后一个饺子吃完，空盘子端到厨房：“你好好学习就当请我了。”
“这是两码事，”张柯大声说。
赵孟冬在厨房洗盘子：“我说是一码事就是一码事。”
他擦着手出来：“你下午去医院吗？”
张柯说：“去，不然待在这也没事，我想多陪陪我爸妈。”
“那我一会顺路送你去，”赵孟冬说：“我今晚不回来，我得去趟我妈那，你晚上还可以来，门密码是121900。”
张柯夹着的饺子掉到了盘子里，张着嘴：“啊？”
赵孟冬把张柯送到医院后，直接开车去了隔壁市，他姥爷生前在一座山上买了栋别墅，山上是个5A风景区，山清水秀的，他姥爷身体不好的那几年，来这里疗养，现在是他妈妈在里面住着。
孙阿姨给他开门，对他说：“你妈刚睡着。”
一楼大厅里，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在收拾着医药箱，赵孟冬对他点了点头。
得知他是赵韵淑的儿子，医生给他看了赵韵淑的病例。
“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得抑郁症吗？”
赵孟冬边看边点头：“知道，应该……应该是因为我，我没有接管家里的公司，她一直气我。”
医生说：“你是她唯一的儿子，除了你她没有别的继承人，公司卖了之后她先是患上了焦虑症，后来又是抑郁症，导致每天的行动都很困难。”
医生看了孙阿姨一眼，孙阿姨是再明白不过的。
“据我所知公司是你姥爷留给你母亲的，对她来说很重要，她要是有好办法不至于卖，卖之前一定挣扎过，这是病人的心病，光靠药物治疗治标不治本。”
赵孟冬点点头，表示在听。
医生咳嗽了两下：“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赵孟冬放下病历单，站起来，什么都没说，朝楼上去了。
赵韵淑醒来之后，看到赵孟冬坐在离床边不远的沙发上，她震惊了几秒，随后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躺在床上，毫无感情地问：“跑哪去了？”
赵孟冬说：“别问，我不会告诉你的。”
“翅膀硬了，”赵韵淑轻叹：“还是和男人搞在一起？”
赵孟冬没说话。
赵韵淑揶揄：“有出息。”
赵孟冬依旧没说话。
过了半晌，赵韵淑说：“随便吧，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在这里等死好了，我死了不会给你留一分钱的，我全捐了。”
赵孟冬笑了一声：“挺好的，比给我强。”
“你跟你爸还有联系吗？”赵韵淑突然问。
赵孟冬闭上眼睛，特无奈地叫了声妈，随后说：“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很可笑吗，是你切断了我和我爸之间的联系，你现在反过来问我？”
赵韵淑像是刚想起来，哦了一声。
她这声漫不经心地“哦”，无疑给赵孟冬的心头上浇了把火。
赵韵淑从床上坐起来，她想往身后垫个枕头，但一直没搞好，她儿子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看着她，她捏紧了被子。
“对了，有件事我没告诉你，”赵韵淑的语气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你爸死了，两年前就死了。”
赵孟冬猛地站了起来，房间光线暗，赵韵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能听到他急促愤怒的呼吸声。
赵韵淑像是在说一件平常事，语气缓慢：“他死在了美国，病死的，死之前联系我，说想见见你，我怎么可能让他见你。”
赵孟冬吼出来：“你为什么这么对他？！”
“你和他十六年没见了吧，”赵韵淑语气淡淡的，抬手看着自己的指甲：“看来你还是和他亲，即使他出轨别的女人。”
赵孟冬原本是想在这里住一夜的，但现在他改变了想法，临走前，他说：“妈，如果我找一个像你一样的老婆，我一天都跟她过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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