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柯是一瘸一拐走进馄饨店的,他之前来这吃过,老板娘认识他,问他这是怎么了。
张柯指了指身边的人:“都怨他。”
赵孟冬笑了下,没说什么,带着他找位置坐。
是赵孟冬先说要请他吃饭的,他也就顺理成章提出让赵孟冬送他回家,他说他腿可疼了,连路都走不了。
现在是下过晚自习后的九点多钟,这家馄饨店即将打烊,看样子,他们是今晚最后的客人。
两大碗鲜肉馄饨,再加上从学校门口买的烧饼和卤味,就够他俩吃了。
张柯饿坏了,嘴里塞得满满的:“哥,明天周六,下午去体育馆吗?”
他又在约他。
赵孟冬看他一眼:“你是一点都不想让我休息啊?”
“哪有?”张柯有种被冤枉的感觉:“那你好好休息吧,我自己去。”
“下午几点?”赵孟冬问。
张柯咬了一口烧饼,又喝了一大口馄饨汤,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是不去吗?”
“我有说不去吗?”
这下张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像个得到满足的小孩,就一个劲笑。
“快点吃,”赵孟冬说:“吃完赶紧回家,一会别又下雨了。”
下午下了场大暴雨,馄饨店门口的这条路到处都是水洼,小县城熄灯又早,附近的商铺和住户都早早地关了灯,赵孟冬走在前面,打着手电筒。
光线打到哪张柯的脚就落到哪,走的都是干净的地。
张柯一直沉默着,他的感动都快从心里溢出来了,他让赵孟冬送他回家,是抱着被拒绝的态度问的,他骗赵孟冬他腿疼,是在开玩笑。
但当时赵孟冬只说了一个字:“行。”
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张柯看着赵孟冬近在咫尺的背影想。
空气中是潮湿的雨水和泥土味,夜风一吹,身上冰冰凉凉的,措不及防,张柯连打了三个喷嚏。
赵孟冬回头看他,哎呦了一声:“这是谁想你了?”
张柯突然推了他一下,用闹着玩的手劲,推了一下之后又推了一下,跟他闹了起来,他亢奋着,情不自禁地想对赵孟冬动手动脚。
“哎哎哎,”赵孟冬被他推得站不稳,还不忘提醒他:“你看着脚下,都是水。”
闹着闹着,张柯突然踮起脚勾住了赵孟冬的脖子,赵孟冬比他高,这个姿势需要略微弯腰。
两个人的脸几乎都要碰到一起,张柯近距离地叫了声:“哥。”
他叫的很真,赵孟冬深吸一口气,他想拿下他的胳膊:“干什么?”
张柯硬是勾着他脖子,很认真地问:“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赵孟冬愣了一下:“你对我好,我对你好,有什么问题?”
“可我没感觉我对你有多好啊,”张柯说。
赵孟冬说:“你先站好。”
张柯在他面前乖乖站好,两臂垂在身侧。
夜深了,一点光亮都看不到,赵孟冬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中说:“你为我买过的早饭,还有你为我做的那顿饭,不算吗?”
张柯给赵孟冬做的那顿饭是赵孟冬长这么大以来受到过的最大的一次感动,和任何一顿饭都不一样,给他做饭的人真诚善良,是实实在在地关心他。
他有时会觉得在他倍感痛苦的那一天,张柯给他做的不是饭,而是治愈他的良药,因为吃到肚子里之后,他的心确实没那么疼了。
“那是我应该做的啊,”张柯却这样说。
赵孟冬似乎震惊住了,几秒钟之后才说:“我俩之间没什么应不应该的。”
“那你的意思是……这是礼尚往来?”
张柯的尾音带着疑问,赵孟冬知道承认和否认之间哪个会让对方开心。
然而他选择了承认:“差不多吧。”
张柯瞬间垮了脸:“哦哦。”
—
第二天张柯出发去体育馆时,没给赵孟冬打电话,好不容易有个周末,他也想让赵孟冬好好休息。
他之所以不联系赵孟冬,是因为他还在怪赵孟冬的那句“差不多吧”。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每笔都要跟他划清呢,明明是赵孟冬先说的他们是朋友,他心中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回答。
他想,人真的是贪心的,得到某样东西后,第一反应不是满足,而是想要更多。
他能感觉出来,全班二十多号人,赵孟冬对他格外关照,不仅是训练时一对一的指导,还是课间休息时下意识的靠近,又或者是递过来的水和毛巾,随手帮他拎起的钉鞋……
都让他觉得在赵孟冬眼里,他和别的学生是不一样的。
也正是有这份感觉,让他想从赵孟冬身上索取更多。
原来弄了半天都是他的错觉,人家一直在跟他礼尚往来。
今天是个大阴天,雨不知道什么能下下来,曹家俊和王国正还有另外几名同学这会也在体育馆,他们的家就在这附近的小区,骑自行车几分钟就蹬来了,比去学校方便。
看见张柯,王国正把铅球一抛,去迎他:“我操,昨天问你你不是不来吗?”
“这不是又来了吗?”张柯把书包放在一旁,坐在地上套护膝。
曹家俊听见了说:“算啦国正,人家就是不想和我们一起练。”
张柯对他笑笑:“你他妈滚。”
同学几个在一块研究铅球,练着练着,一学生突然很惊喜地说:“赵老师咋来了?”
他们齐齐回头看:“哎,还真是赵老师。”
“赵老师好!”
张柯和他们表现地一样惊喜:“赵老师好啊。”
他正常对赵孟冬笑,好像在他心中从未发生过什么波动,他才不愿意明晃晃地生赵孟冬的气,那样显得他心眼有多小似的。
赵孟冬过来跟他们打招呼,视线在张柯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张柯立马别过脸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些生他的气,但一看见他还是想笑。
“那你们继续练吧,”赵孟冬说:“我在旁边看着。”
张柯到一旁喝水去了。
赵孟冬跟着他走,看他不搭理自己,抬手想戳他一下,指尖即将碰到张柯的腰时,又紧急缩回了手:“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张柯喝口水,淡淡地说:“手机在书包里,没听到声。”
赵孟冬哦了声。
张柯放下水杯:“你坐会吧,我去练铅球了。”
“回来!”赵孟冬压着声音喊他。
张柯也学他压低声音:“干嘛?”
赵孟冬沉思了几秒钟:“没事,等你练完再说吧。”
学生的铅球是乔勇在负责,成绩大都参差不齐,他们有的核心不稳,有的肢体不太协调,有的爆发力弱。
就拿张柯来说,他体格子偏瘦,旋转的时候容易压不住球,很难保持平衡。
赵孟冬的眼睛不自觉锁定了张柯的身影,在他的视线中,张柯一遍又一遍扔着球,他努力认真,像一棵坚韧顽强的小草。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张柯的父母会放心张柯一个人在家,因为张柯不是那种趁父母出门买菜就会偷偷看电视的小孩,他不需要有人盯着,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
赵孟冬朝他走过去,说要让他来练一次。
同学们以为赵老师要做示范,都围过来。
“哎?”赵孟冬说:“不是示范,说不定还没你们的远。”
铅球有六公斤,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赵孟冬说:“你们练之前一定要拉伸,姿势不规范很容易拉伤肌肉。”
他准备摆姿势,张柯这时插话说:“那你为什么不拉伸?”
赵孟冬看向他。
张柯抱着胳膊,耸耸肩。
同学们也都说:“对啊,老师怎么不拉伸?”
赵孟冬虽然不会让自己受伤,但也意识到他这种行为不对,于是把球递给某位学生。
他笑着,故意说给张柯听:“行,说的对!”
到下午五点多钟时,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曹家俊和王国正还有其他几名同学都回家了,露天跑道上就只剩下张柯和赵孟冬俩人。
张柯在跑两千米,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点雨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等他跑到跟前,赵孟冬站在棚子下喊他:“行了,差不多了。”
“还差两圈呢,”张柯接着跑。
雨越下越大了,风一吹还有些冷,张柯依旧在跑着,他穿的是运动短裤,浑身湿透了。
当他再一次跑到赵孟冬跟前时,赵孟冬冲进噼里啪啦的雨幕里,跟在他后面,大声说:“你是不是傻啦?下这么大雨,发烧感冒了怎么办?”
没想到张柯大笑起来:“我觉得这种天气跑步太他妈爽了!”
他张开双臂,仰起脸,任由雨水打在他身上,赵孟冬不知道他在莫名兴奋什么,但这种环境确实让人感觉自由自在。
他跑着跑着,还转了个圈。
赵孟冬提醒他:“你小心点,注意脚下,这地不平。”
他刚说完没一分钟,张柯就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啊!”
“哎!”赵孟冬赶紧去扶他。
体育馆的塑胶跑道早该翻新了,地上坑坑洼洼的,下这么大雨其实很危险。
赵孟冬扶他起来,张柯弯腰捂着自己的膝盖:“我磕到腿了。”
赵孟冬略微严厉地问:“你还爽不爽了?”
张柯没话说了,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撇了他一眼。
他膝盖擦伤了,在流血,即使腿上有护膝也没用,膝盖那块皮肤是裸露的,保护不了。
“能走吗?”赵孟冬问。
张柯瘸着腿走了两步,雨水淋上去,还挺疼:“没事,不疼。”
雨还在下,赵孟冬心中升起一股火气:“别走了。”
他在张柯面前半蹲:“上来!”
“你要背我啊?”张柯明知故问。
“别废话,”赵孟冬说。
张柯趴在他背上,搂着他脖子,被稳稳当当地背了起来。
衣服早已湿透,肌肉贴在一起的触感更为明显。
到大棚底下,张柯坐在长椅上,血水混着雨水顺着小腿往下流,整条小腿全是红色,看着触目惊心。
赵孟冬拿着纸巾在他面前蹲下,冷着脸问:“你还爽不爽了?”
张柯抿着嘴没说话,他有些自责。
赵孟冬在给他擦,膝盖上破了层皮,擦干净了,还是有血冒出来。
雨势渐小,赵孟冬担心张柯的腿不及时处理会感染,他问:“这附近有药店吗?”
张柯点点头:“有个小诊所。”
“那走吧,别在这坐着了。”
赵孟冬背着他去药店,张柯在俩人头顶撑着一把小伞,他趴在赵孟冬背上,闻着赵孟冬发尾的香味,在胡思乱想一些事情。
“哥,”张柯凑近他耳朵:“我重不重?”
“重!”赵孟冬故意说。
“那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着吧。”
赵孟冬没搭理他。
过了会,张柯又问:“哥,那这也是礼尚往来吗?”
他的声音实在离自己太近了,气都喷在了脖子上,赵孟冬的耳朵有些发麻:“再说话就把你扔了。”
张柯闭嘴了,把脸埋在了赵孟冬的肩膀上。
到了诊所,护士小姐姐先是给张柯的膝盖消毒,接着包扎,最后交代他这几天不能吃辛辣的,洗澡不能碰水,过个三四天伤口会结痂。
赵孟冬又对护士小姐姐说:“拿点感冒药,发烧药也来点,再拿包纱布,还有碘伏。”
张柯听见了说:“你当买菜呢。”
他俩从头到脚没一处是干的,赵孟冬说:“张柯,如果你生病了,我才笑话你呢?”
“为什么?”张柯疑惑。
“因为你把自己给爽病了,”赵孟冬说。
护士小姐姐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俩。
赵孟冬没察觉到,倒是张柯红了脸:“你这都什么给跟什么?”
他们回了张柯的家,先后冲了澡,张柯给赵孟冬找了身自己的衣服,虽然小了一码,但也能穿。
赵孟冬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睡着的样子。
张柯在客厅里瘸着腿走来走去:“咋啦,你困啦。”
“歇一会,”赵孟冬说:“我从来没有背过人,你是第一个。”
张柯哎哟了一声:“那我腿磕成这样子还挺值。”
“还挺值?”赵孟冬说:“你就没想过后面几天训练怎么办?”
张柯没声了,赵孟冬听见了洗衣机响,他一定也把自己的衣服给洗了。
过一会,张柯的脚步声又过来了:“正好你回去不用洗澡了,宿舍不是老停水吗。”
“我真得赶紧找房子了,“赵孟冬说:“上午看了一个,不太行,三个人合租,共用一个卫生间,厨房也不够用。”
“那你想找啥样的,”张柯问。
赵孟冬依旧是闭着眼睛:“住着舒服的。”
张柯看他躺得就挺舒服的,说:“你干脆搬我家算了,反正我家就我自己,我爸妈短期内也不回来,我还不收你房租,多好。”
赵孟冬勾起嘴角:“住你家?我睡哪啊。”
“可以住我房间啊,”张柯的声音又远了,但能听清楚:“我现在住的是我爸妈的房间,他们房间大,床也大,我屋空着呢。”
张柯的家虽然老旧,但朴实温馨,和赵孟冬从小到大住的房子是两个概念,有家味。
就他在沙发上躺的这一小会,昏昏欲睡的,别提多舒坦了。
但他想想还是算了,这是张柯的家,他爸妈还会回来,他住进来不合适。
他开玩笑问:“那你一个月收我多少房租?”
张柯腿上有伤,脚步声特别大,他走回客厅了:“其实你要想住这的话直接来就行,别给我谈钱,我家又不是啥好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赵孟冬没接话。
“你一个人在家行不?”张柯突然问。
赵孟冬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张柯站在他身前,一副穿戴整齐的样子,像是要出门。
“你干嘛?”他问。
“我要去我叔家帮忙,”张柯说。
他叔?赵孟冬想起来了,是开烧烤店的。
赵孟冬看了眼他的腿:“不至于吧?”
张柯看看时间,都快七点了,真的要走了:“小伤,当然不至于。”
赵孟冬立马坐起来,喊他:“你给我回来!”
张柯在门口穿鞋:“干嘛?”
赵孟冬说:“今天别去了。”
“为什么不去,”张柯已经把鞋穿好了:“冰箱里有吃的,我中午买了两块钱的鲜面条,只吃了一半,你要想吃的话自己做,还有豆芽和小青菜。”
张柯打开门,赵孟冬突然朝他吼起来:“张柯,你是不是神经啊,你看看你的腿,走路都不稳还去干什么?你是学体育的,能不能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赵孟冬很生气,一贯说话温温柔柔的他,这回实在是忍不住了,头一回用这种语气跟张柯说话。
张柯站在门外,被凶了一顿,他没有还嘴,而是露出委屈的表情:“可是我得去挣钱啊,我不能什么都问我妈要,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学生,”赵孟冬说。
“我知道,”张柯倔强地说:“但这和挣钱是两码事吧,我能做好。”
赵孟冬沉默了几秒,他望着张柯的眼睛:“但凡你今天腿没有伤,我都不会拦着你,我是你老师,你必须听我的。”
张柯看着他不说话,人还是站在门外,不动弹。
赵孟冬知道自己还没有说服他。
他看着张柯,只觉得这小孩真的太招人疼了。
他索性心一横,两室一厅的房子,他知道哪个是次卧,他直接进去,打开灯:“这就是你房间吧。”
张柯瘸着腿进来了:“你干嘛?”
“不是要租给我吗,”赵孟冬说:“房东,我俩商量商量房租吧。”
张柯瞪大眼睛,脸都憋红了,他怎么能不知道赵孟冬的心思呢,他接受不了:“你走,你赶紧走,别住我家!”
“我就不走,”赵孟冬往床板子上一坐:“我不找房子了,你家就挺好的,一个月房租八百怎么样。”
八百在他们这租的都是最豪华的了,张柯揪着他衣服拉他起来:“你爱住谁家住谁家,别住我家,我不让你住。”
两个人拉扯起来,赵孟冬就是坐着不起来。
“那这样吧,”赵孟冬说:“你不收我房租,我就负责你吃饭的开销。”
张柯眼睛红了:“赵孟冬你过分了!你走!”
“你别出去,我就走,行不行,”赵孟冬声音软下来,像是在求他。
“你别管我,”张柯的眼睛蓄满了泪水,重重地滴下来:“我不需要你可怜我。”
“我没有可怜你,”赵孟冬的神色突然变得很认真,抬起眼睛注视着张柯,情不自禁地说:“我心疼你,张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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