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只剩下一成,也足以扫荡邪魔外道。」
老旧电视机里传出铿锵的旁白,雪花屏滋啦闪烁着映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
沈星颖裹着从妈妈衣柜偷来的白绸床单,单脚踩在塑料板凳上,剑指屏幕里衣袂翻飞的赵敏,在一众爷爷奶奶面前跟着旁白学着赵敏睥睨天下的模样仰起下巴。
身后嗑瓜子的张奶奶笑得假牙乱颤:“沈家囡囡啊,这电视你都看八百遍了莫,台词倒背得比乘法表还溜嘞!”
灯泡昏黄如豆,货架上歪歪扭扭摆着几包受潮的瓜子。沈星颖一甩“披风”,发出怪笑。
其实家里早换了34寸大彩电,但她就爱挤在这群爷爷奶奶堆里。热闹的哄笑能冲淡别墅里冷冰冰的回声,连墙角小强兄爬过的窸窣声都显得亲切。
沈下村被一条小巷隔断,分为上片和下片。上片做生意的人居多,一栋栋别墅鳞次栉比,而下片多是老旧楼房甚至是茅草盖成的破屋,所以它与普通的乡村社会不同,充斥着很强的界限感。
小卖部在大人口中“贫民窟”和“富人区”的交界处,地是土砖铺成的,墙也没刷过漆,就顶上挂了一个灯泡,底下放了一排货架,做点小生意。光顾的也大多数是闲着没事干来看电视唠嗑的老人。
刹那间,不知道哪来传来的骂骂咧咧声直接盖过电视机,打破沈星颖的女侠梦。
“小畜生还敢躲?老子今天抽死你!”男人醉醺醺的咒骂裹着竹条破空声传来。
张大妈手里的瓜子哗啦洒了一地,忙抓着话题开始唠了起来:“作孽哟,李为那杀千刀的又拿孩子撒气!”
李大婶侧着身子竖起耳朵听八卦:“人家城里来的小公子也敢动呀,不得了了欸。”
李大爷摁灭了烟头,故作高深:“余家老头就是个混球儿,生出女儿,结果又嫁了个混球。那日子过得本身就鸡飞狗跳的。”
“可不是嘛,老婆都是抢来的,得亏大儿子像妈哟。”
那声音越来越嘈杂,骂声也越来越大。
刚听了个大概,也差不多懂了。
沈星颖浑身血液轰地涌上耳膜,她仿佛看见电视里被鞑子欺凌的百姓在哭喊。女侠略一扶额,绑紧自己身上的“披风”,循着那声音而去,一路上,她反复给自己加戏。
白衣倩影夺过男人手中的武器,一阵噼里啪啦的纠缠,从鞑虏手中救下遇害的民众。
那人哭得稀里哗啦地跪倒在自己脚下:“感谢女侠的救命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而自己潇洒地挥手,然后轻功飞走。
她觉得她离武侠世界越来越近了。
沈星颖边走边傻笑,白绸披风在穿堂风里猎猎作响,辣椒水在掌心攥得发烫。不知不觉越走越近,男人的吼叫责骂,抽打在皮肉上的清脆声混杂一起,在耳廓中仿佛扩大了一万倍。
眼前是一个老式低矮的平房,廊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玉米,墙角满是零碎的蜘蛛网,木门半开,在风的侵蚀下吱呀乱响,放眼望去,满目断壁残垣。
隔着斑驳的木门缝,她瞧见个鼻青脸肿的男孩将小女孩死死护在身下,男人手里的竹条沾着暗红血渍。
“住手!”
木门被踹开的瞬间,霉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大汉手里的动作与口中的咒骂随着她的闯入停了下来,众人皆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快跑!”沈星颖闭眼朝前乱喷,辣椒水在空气里炸开呛人的雾。
余羲和拽起妹妹夺门狂奔,听见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喷嚏声,还有女孩慌不择路撞翻腌菜缸的动静。
三人跌跌撞撞冲进别墅玄关,余斯羽的羊角辫散了半边。沈星颖背抵防盗门,见外头没有动静,她直接扑倒在地毯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喘了一会儿,突然发现自己遗忘了什么,坐起来盯着眼前两个局促的小朋友,抬了抬下巴:”喂,小子,你犯了啥事啊?”
又一阵脑补,沈星颖站起来满脸惊恐地对上小男孩的眼睛:”你们不会是被拐卖来的吧?”
一直躲在男孩后面的小女孩越过去,低头攥着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姐姐,是我的错。”
沈星颖转头望向女孩,细细打量。
长睫微微颤动着,濡湿的泪熨烫着眼睑,鼻尖红红的,生的粉粉嫩嫩的,像一只受伤的小绵羊,可可怜怜的。
这副模样一下子激起了沈女侠的保护欲,她忙不迭上前拭去泪珠,轻柔地牵起女孩的手坐在沙发上:“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吸了吸鼻子:“姐姐好,我叫余斯羽,小名叫羡羡,姐姐可以叫我羡羡。”
说完,又顿了顿,回头指着依旧警惕地站在原处观望的男孩介绍:“那是我哥哥余羲和。”
沈星颖点点头,赞许道:“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沈星颖。”
想起后头还有一个,微微抬头:“欸,你怎么还站……”
她这才看清男孩手臂皮开肉绽的伤痕正在渗血,而自己的“披风”沾满辣椒水与咸菜汁,活像块腌入味的抹布。
余羲和忽然嗤笑出声。
沈女侠不多理会,她秉承着不能见死不救的原则跳下沙发,在电视机柜里翻找药箱。
余羲和望着这个手忙脚乱的“女侠”,正午阳光从她发梢滴落。
果然电视里都是骗人的,救人的仙子不会踏着七彩祥云,只会趿着掉跟的塑料凉拖,穿着印满歪歪扭扭喜羊羊的袜子。
男孩的目光紧盯着她动作,直到药箱被搁在茶几上,手腕被温热的掌心牵住。
他没躲闪,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动作,阳光流淌在他们交叠的衣袖间,将他们笼罩在金色中,沈星颖拿着棉签轻柔地将药涂抹在他的伤口上,时不时吹上两下,那暖风扑在手臂上,有些酥痒,他不自觉地躲了躲。
“别动!乖!”女孩在他发顶揉了揉,碎发蹭得掌心发痒。
余羲和扭捏着用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应了一下,配合地将手伸过去。
当最后一段纱布缠得几乎看不见皮肤时,沈星颖得意地叉着腰端详杰作。
片刻后,冰箱门开合,冰镇西瓜被捧出来。
电视机里正放到赵敏抢亲,沈星颖咬着瓜含混不清地念台词,汁水滴在余羲和刚包扎好的绷带上,晕开一片红:“别客气啊,当自己家一样。”
鱼鳞似的屋瓦折射出橙色的光晕,阳光一点一点挪动着,边走边停顿。
电视屏幕跳出“明日更精彩”的片尾,西瓜汁沿着余羲和腕间的纱布渗开。沈星颖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咂嘴,伸手够遥控器的动作突然顿住。
她看见,男孩的目光凝固在电视柜上的一张合照上。
“这大白兔奶糖真是甜极了!”她故意晃到他眼前比划,笑容间消失的门牙漏风。
余羲和屈起膝盖撞了撞相框:“全家福?”
“才不是!”她蹦到照片前,像个小导游介绍古迹,“这个卷头发的潘阿姨会做糖醋排骨,小潘潘分过我跳跳糖,张姨女儿书包上挂着会眨眼的洋娃娃……她们都是我家厂子的员工!”
夕阳爬上她翘起的马尾辫:“妈妈说,女人的战场不该只有灶台。”
余羲和突然戳了戳照片边缘:“那他呢?”
沈星颖背过手,脚尖磨着地毯:“小潘潘的爸爸……跟着彩虹糖的广告飞走啦。”冰箱运作的嗡鸣声中,赵敏那句“我偏要勉强”突然格外清晰。
说起彩虹糖,女孩突然跳起来,赤脚扑向零食柜。彩虹糖哗啦啦倾泻在玻璃茶几上,她趴在地上你一颗我一颗的分起来。
转念一想,又觉得真正的“女侠”不应该这么小气,于是把所有的零食拢起来,装回袋子里直接塞进余斯羽怀里。
小姑娘绞着衣摆偷瞄哥哥,余羲和对她摇了摇头,她只好低着头推辞:“不用了姐姐,我们家里有的。谢谢。”
余羲和也搭腔道:“对,你给我们也只能是过期,还是自己留着吧。”
沈星颖有些失落,她掏出两包干脆面:“这样的话,你们就拿着这个吧。这可是我的最爱,有些里面还有卡片,我已经集齐好几套了。”
这次两兄妹没有拒绝,连连感谢收下。
电视旁的大笨钟响了几下,远处的屋舍已升起几缕炊烟,阳光从空中倾洒而下,又归于西山。
该回“家”了。
沈星颖扒着门框看两道影子被巷口吞没。“有空一定要来玩!”她不知道呼唤的究竟是人还是幽深的空巷。
那是她第一次进入那个巷子的尽头,说起来也算是熟悉而又陌生——一个小伙伴们口中的“地狱”,大人们口中的“贫民窟”。
沈佩和艾叶回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八点,沈星颖正倚在沙发上犯困。听到动静,她忙不迭地跑去接过沈佩手中的快餐盒,边跑边叫:“我要饿死啦。”
四盘小菜,三碗米饭,三个人坐在暗黄色的灯光下享受来之不易的家庭温馨时刻。
沈星颖腮帮鼓成仓鼠,举着筷子比划辣椒水大战:“我一招天女散花——坏人吓得屁股尿流!”
沈佩贴近向她,悄悄竖了个大拇指,轻声道:“不愧是我沈大侠的女儿。”
“沈佩!”筷子砸在红烧肉汤汁里,“哪天她扛着菜刀去救人你也鼓掌?”
沈星颖看着她妈要吃人的表情,默默抱紧自己,并发誓以后干这种事情前会和大人商量。
暗黄灯光摇晃着,艾叶擦桌的动静比平时重三倍。当抽屉里那瓶云南白药被悄悄塞进粉色小包时,沈星颖正对着星空发誓:下次行侠,至少要带上大哥大。
与此同时,李为寻人未果,推门见兄妹俩正玩积木,抄起竹条便抽。余羲和转身护住妹妹,竹条撕裂空气抽在脊背上,血痕瞬间绽开。男孩喉间溢出一声闷哼,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泪水却洇湿了整张脸。
竹条破空声再起时,正在教大女儿算术题的余丰婷听到动静出来,在第二鞭落下去前截住了他。
“疯了你!”她攥着丈夫手腕,“我哥下周就来接人,打坏了五千块谁赔?”
李为甩开她的手,竹条尖戳着两个孩子:“问问这两个小畜生!一下午野哪儿去了?”
“横竖就这两天,装也给我装出个太平!”余丰婷拽着丈夫往主卧去。木门“砰”地合上,余斯羽颤抖的手指刚触到哥哥伤口,主卧门又开了。
李为掐住余羲和后颈,将他重重按在木椅上。
“敢提上午的事——”男人压低的声线,“我让你妹替你受着。”余光扫过瑟缩的小女孩,余斯羽立刻把头点得像啄米小鸡。
直到主卧传来电视声,小姑娘才敢凑近。
开头对话选自《倚天屠龙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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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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