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月考后分班是传统，一般按照排名分班，理科前五十进一班，文科前五十则归入三班。更残酷的是，文理双科同时入围者要按总分厮杀排名。
生物卷最后两道选择题的选项在沈星颖笔尖打转。“蒙错两道，总该跌出理科前五十了。”她故意忽略心底细密的刺痛。
然而命运弄人。
沈星颖正咬着皮筋扎头发，谢芮蕊突然举着分班表冲进教室：“理综695文科第七！星颖你文理双榜前十！”
发圈“啪”地绷断在指间，她盯着自己全对的生物选择题，想上吊的心都有了。
搬进一班那日，望着堆满书的座位，仿佛置身濒绝孤岛。
只有两个空桌——余羲和旁边或是他后面陈嘉阳旁边。
沈星颖咬着嘴唇坐到陈嘉阳身边：“我坐这儿了。”
“沈……”陈嘉阳刚开口就被截断。
沈星颖余光扫过趴在桌上的余羲和，她突然弯起眼睛：“省得我跟别人打交道是吧？表弟你真是太细心了。”
周以楠突然出现在视野右上方：“同学，这是我的座位。”
沈星颖条件反射瞥向后排书架。果然堆着半人高的《汉英大词典》《数学竞赛守则》。她迅速调整语气，将语速放慢三成：“同学，你看……我和表弟感情深厚，你能不能……忍痛割爱？大恩大德我一定记在心里。”
周以楠被逗笑，他欣然接受，转身走向书架：“行，让你。大恩大德也不敢当。”
沈星颖不忘补上一句：“同学您真是活菩萨！”
她始终盯着斜前方那人。从进教室到现在，他始终保持同一姿势，连午休铃声都没惊动他哪怕半寸。
这人，晚上是在做贼吧。
“表姐，一起去吃饭吗？”陈嘉阳收拾完课本抬头，见沈星颖正巧抄完黑板上最后一个例句。
“不用。你先和室友去，我待会儿去找我之前的朋友。”
“好。”陈嘉阳也没强求，跟着室友走出教室。
沈星颖收拾了一下，准备到三班去找谢芮蕊。刚站起身，就被一个戴圆框眼镜的短发女生叫住：“你……你好，我叫孙璎。”
沈星颖礼貌性地打了声招呼：“你好，我是沈星颖。”
眼镜片蒙着水雾的女生死死捏着月考卷。
“最后两道导数题……”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阳光碎屑，“你可以教教我吗？”
沈星颖明媚一笑：“当然可以了，但是现在要去吃饭哦，再不去就没饭吃啦。”
“那你先去吃饭吧，我在这等着你。”
“你不去吗？”
孙璎低下头，习惯性扶了扶眼镜：“我不去了，这次考试我是班里的第四十四名，如果我下次再不能上去的话，就不能待在一班了。”
沈星颖思索片刻，拉上她的手：“这样吧，以后你陪我去吃饭，不会的数学题都我承包了。”
“好……好吧。”
谢芮蕊溜过来扒着门框哀嚎，正撞见沈星颖左手挽着战战兢兢的小眼镜，她上前牵住她的右手，咋咋呼呼喊着。
三个女生在林荫小道上漫步，路上偶尔走过几个吃完饭折返的同学。
“星颖，你这真是喜新厌旧啊。”谢芮蕊挽着沈星颖的胳膊撒娇。
孙璎知道她是在说自己，不好意思地扶了下眼镜：“对……对不起。”
谢芮蕊偷笑，满不在意地拍了拍她的肩：“我开玩笑呢我在三班也有新朋友的。”
“哦哦，不好意思。”
后面也零星走过几个叽叽喳喳的人。有些同学为了节省排队时间也会晚十分钟去吃饭。
沈星颖左手拉着一个，右手挽着一个，远处操场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混着少年们模糊的欢呼，将《短歌行》的尾韵揉碎进晚秋的余韵里。
“嘿，斯羽，真巧啊。”
沈星颖抬头正对上余羲和含笑的眉眼，以及他身旁模样清秀的齐刘海女孩，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余斯羽，心里暗暗紧张。
谢芮蕊毫无察觉，甚至想主动引荐。
“芮蕊，”沈星颖突然按住好友的手腕，“我饿了，下次再聊吧。”
谢芮蕊点点头，又跟余斯羽说了些什么，就挥挥手告别。
正午阳光照的人暖洋洋，沈星颖在草稿纸上演算最后一道几何题：“这里作条辅助线就能看出相似三角形了。”她将笔转了个方向递给孙璎。
后排突然爆发的哄笑惊得沈星颖一顿。
“余哥昨晚又修仙了？”陈嘉阳用笔帽戳了戳前桌纹丝不动的肩膀。
少年枕在臂弯里的侧脸镀上柔光，几缕碎发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沈星颖忍不住往余羲和那瞥一眼：“表弟，他……”
“这我余哥，江湖人称觉父！”后桌张蔚鸣凑上来憋着笑压低声音，“知道为什么叫觉父吗？”见沈星颖茫然摇头，他在草稿纸上写下歪七扭八的“觉”字：“因为——不是教堂的教，是睡觉的觉！”
沈星颖被这冷笑话逗笑。
“哎哎哎余哥，要上课了，醒醒了。”张蔚鸣隔着一桌扯着嗓子大喊。
满教室桌椅碰撞声中，唯有那个身影依旧安稳如山。
张蔚鸣又嚎了一嗓子，依旧是毫无动静。
沈星颖望着少年随呼吸微微颤动的肩线，恍惚觉得他不是在睡觉，而是晕死过去，现在就应该拨通“120”把他拉走。
张蔚鸣也没有继续，习以为常地开始做自己的事。
午间。
高朝林夹着化学书，提着黑色保温杯进了教室：“同学们！趁着中午的大好时机，我们应该共同探索化学世界的美妙。”
“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古今的哲人都告诉我们，化学是多么的重要。”
沈星颖看着高朝林眉飞色舞的表情默默同情坐第一排的同学，毕竟忍受天降甘霖般的口水必须拥有非常人所能及的定力。
可还没等她同情完，高朝林便话锋一转。
“当然，高一的化学是高三的基础，高一的地基不打好，高三的楼就会坍塌。今天中午，就让我们巩固巩固基础知识。现在我请两个同学上台来默写下化学方程式。”
高朝林在崭新的名单上扫视一眼：“沈星颖。”
当这三个字如雷贯耳地打下来的时候，余羲和率先抬起了头，凌乱翘起的发梢还粘着半片便签纸。
高朝林注意到他异常的举动：“哎哟，我们余同学睡醒了啦。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台展示？那就你和沈星颖同学一起来吧。”
“沈星颖同学在不在啦。”
“在。”沈星颖同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瞬间口干舌燥，她只能脚步虚浮硬着头皮上去接高朝林的粉笔。
嗯，就像莫名被大佬邀请打擂台的江湖菜鸟般不堪。
余羲和在她上去之后也跟了上去，站在她约莫两厘米的地方。
阳光从窗间缝隙溜进来，打在他们脸上。他的侧脸就在离自己几个指甲盖的地方，可沈星颖根本不敢看。
“高温下铁与水蒸气反应。”
沈星颖写下化学元素，开始火急火燎地配平。
“用乙酸除去水垢的化学方程式。”
沈星颖的字迹像暴风雨中的海燕，CH3COOH骤然歪斜成CH3COO-。
“工业制玻璃的化学方程式。”
“……”
“好，现在请两位同学站在旁边，我们来看看他们写的怎么样。”
他这话对于江湖菜鸟的沈星颖来说无疑是“鞭尸”，她真想当着这群陌生人面前从窗户跳下去，然后逃回她的新港中学。
“我们先来看看沈同学的，有没有人来指出错误啊。”
台下有位同学直挺挺地站起来，他神情高傲不可一世，是好学生的得天独厚：“老师，这对比着不就能看出来了吗。沈同学明显乙酸的符号都写错了。”
沈星颖的耳根红得发烫，手心渗出细汗：“对不起老师，我是六班新来的，我们还没学到乙酸。”
“哦哦，没事的，小沈同学，以后在一班好好学习就行了。你下去把这些公式背熟，晚自习之前来我这默写。”
“现在我们来看看……”话音未落，沈星颖看着余羲和抄起板擦将黑板上全部字迹粗暴地擦去。
最后一道化学式消失在苍白的痕迹里，他忽然转身将板擦扔进铁槽，板擦擦过铁槽掉在地上发出的碰撞声顿时回荡在教室。
“余羲和，你干什么啊？！”高朝林气得满脸涨红。
少年倚着冰凉的瓷砖，喉间溢出低笑：“老师，我一个也不会。”
高朝林气急，把书狠狠地往桌上一拍：“行，你总不是从别的班新来的吧。”
“我也从六班新来的。”他没皮没脸地说。
高朝林被噎的没话讲。
“行，我们下课去找找六班班主任，看看你是不是六班新来的。你要是不是六班新来的，你就把我上次发的两百个化学方程式每个抄四遍，晚自习到我这全默完。”
“那我要是抄不完默不完呢。”他满不在意地挑衅。
“那你就请你家长再来一趟学校吧。”
沈星颖站在他旁边对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感同身受，忍不住拿胳膊撞了撞他。
“怎么了，陈佳瑞同学？”余羲和绷直身子冷笑，“站都站不住了？要不要我给你去搬把凳子？”
沈星颖沉默不说话。
下课铃恰在此时撕裂寂静。余羲和踹开脚边的板擦，粉尘在光束中炸开成仙气。他经过沈星颖身侧时带起疾风，掀起一阵薄荷清香。
孙璎立马奔上来，扶上她的手臂：“星颖你没事吧？”
沈星颖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没事。”她颤颤巍巍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接过陈嘉阳递过来的一瓶矿泉水，“谢谢。”
张蔚鸣也凑过来安慰：“小沈同学，你别介意啊，余哥就是看起来凶，他本性不坏的。老高那也没事的，你别担心。”
陈嘉阳恰巧不知道怎么说，听到这话，点点头表示赞同。
“嗯，谢谢。”
余羲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一节课快开始，他从走进教室到坐下，一个眼神都没给沈星颖，但沈星颖强烈地感受到了低气压。
她看着他趴下又忽然起身，在包里掏出什么丢到陈嘉阳桌上。
“跟你同桌说，里面有学过所有的化学知识。”少年扯开校服领口，“让她背背，别再丢人了。”这句话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毛边。
陈嘉阳将本子递给沈星颖，欲言又止。
沈星颖愤愤地抱怨：“我又不是听不见！”
“我以为某人是又聋又哑又瞎呢。”
“总比某人不动声色地失约好！”沈星颖毫不留情地回怼。
余羲和听到这话“噌”地转过身来，两人就这般隔着十年阴影安静对峙，谁也没开口，谁也没松口，但好像谁都摸到彼此心里最隐蔽的那条线。
那条线究竟是怎么出现的？谁也不知道。沈星颖只知道从小到大总会时不时想起一只小狗，即使他现在在自己眼前奓了毛。
于是她就这样没缘由地笑出声。
奓了毛的小狗还是小狗。
余羲和眼中情绪翻飞，脸色也跟着青一阵白一阵的，他最后还是收敛，回过身老僧坐定般呆愣着。
沈星颖不再理会他，开始自顾自做事。冷静了几节课，她又开始反思。
如果在那些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她应该会对这种重逢感到意外和惊喜吧。
可明明是他一声不响就离开的！这个想法让她心安理得的把前面的愧疚假设全部推翻，又开始掏出《数竞拟练》埋头做题。
在距离仅剩不到二十分钟时，沈星颖的桌上从天而降一张纸条，很简陋……像不知道从哪本作业本的犄角旮旯扣下来的。
纸条上郝然写着三个大字：对不起。
没了？沈星颖将那张纸条反复翻看。确实是没了。她沉思片刻，嫌弃地把纸条随意丢进垃圾袋，而后又从桌洞里抽出一张崭新的。
“我不接受。”
对面显然也沉默许久，可那张纸条依旧卡着下课铃递了过来。
“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这件事很难说清，我想……和你当面说清楚。”
沈星颖盯着这几个字，默默想：既然命运让他们意外重逢，那她就应该坦然接受。
无问因果，只看内心。
又一张纸条从天而降，她摊开纸条，褶皱间有一行力透纸背的算式：ΔG=ΔH-TΔS。
在热力学函数里，焓变永远追着熵变的脚步。
阿星：我觉得你写这个公式是在侮辱我[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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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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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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