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的阳光斜照在楼道间，陈嘉阳看着手机，睡眼惺忪地下楼，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从最后三级台阶上重重摔了下去，膝盖撞击地面的响声，吓得邻居家犬吠不止。
“陈嘉阳！你眼睛长头顶上了？！”陈北潞闻声冲出来，一把扯过他的背包甩到自己肩上，架起弟弟就往电梯口冲，“市立医院骨伤科八点放号！现在打车过去还能抢到首诊！”她语气又快又急。
沈星颖担忧地攥住陈北潞的衣角：“要不我陪你们……”
“不用！”话没说完就被陈北潞利落地截断，“好好看你的电影去。”她反手把两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根塞进沈星颖掌心，“回来得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给我讲彩蛋剧情，听见没？少一段都不行！”
楼梯扶手冰凉，沈星颖掌心沁出薄汗。她倚着墙壁，听着邻居家的犬吠渐渐平息，才慢慢数着台阶往下走。刚转过楼梯拐角，迎面就撞见单手插兜、晃晃悠悠走出来的余羲和。
“陈北潞她们呢？不是约好……”他看了看沈星颖手里的票。
“阳阳摔了。”
“哦，摔的真及时。”糖纸撕开的脆响混着戏谑，沈星颖瞪着他卫衣上歪斜的印花，突然觉得余斯羽能忍受这种哥哥真是菩萨转世。
爆米花甜腻的香气弥漫在影院大厅。穹顶的星光灯明明灭灭，落在三人的肩头。沈星颖盯着大银幕上跳动的龙标，只觉得那激昂的片头曲格外刺耳。
“阿和，真巧啊。”一个熟悉又带着刻意甜腻的女声将昏昏欲睡的余羲和惊醒。
“嗯。”他喉咙里滚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兴致缺缺。
“看了三遍才敢确认，没想到真的是你，好久不见，阿和。”崔雅戳戳他膝头未拆封的可乐，“这位……是新朋友？”那眼神斜刺向沈星颖。
余羲和蹙了蹙眉，有些不耐烦：“跟你好像没关系吧。”
震动声突然撕裂了胶着的空气。
余羲和摸出手机，不小心误触了免提键，父亲余骏华粗粝的嗓音瞬间在电影音效的间隙炸开：“兔崽子！老子落地了！在T2航站楼！人呢？！”
余羲和手忙脚乱地把手机贴向耳际，动作仓促得像在躲避银幕里射出的子弹。
“阿和~”崔雅忽然贴着座椅靠背攀得更近，甜得发腻的尾音惊得前排情侣同时回头，“你要丢下人家去接叔叔吗？上周你还为了我跟人打架、逃课……”她刻意将每个字都清晰地送向余羲和的手机话筒。
余羲和霍然起身，带翻了沈星颖放在扶手上的可乐罐。她咬住下唇刚想伸手去扶，却见崔雅的鞋尖“恰好”精准地踩住了滚落的易拉罐。
“啪嗒”声混进电影**配乐，完美得像是预谋。
三人打车匆匆赶往机场接回余骏华，暮霭沉沉，几乎压垮了天际线。回程的出租车上，余骏华谈笑风生，仿佛电影院那场闹剧从未发生。只是当他皮鞋踏进玄关的刹那，周身气场骤然凝成寒冰。
“余羲和，过来。”余骏华径直落座真皮沙发，指节重重敲击茶几。明明只点名了余羲和，沈星颖和余斯羽却也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屏住了呼吸。
“解释。”余骏华眉骨高耸，浓眉在顶灯下投出刀锋般的阴影，“那个姑娘，在谈恋爱？”
沈星颖感觉小腿有些发软，一股熟悉的寒意从脚底窜起。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纠缠她多年的噩梦：刺眼的警灯闪烁，沈佩被两名警察押进警车的模糊侧影，无边无际的担忧和孤寂感巨石般沉沉压下。
她偷眼看向余羲和，少年低着头紧蹙着眉，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在吞咽刀片。
“叔叔！”沈星颖突然发着颤抢声。为佐证谎言，她掐着嗓子，模仿着崔雅那种甜腻的语调娇唤了一声：“阿和~”这声音把她自己都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余羲和看着她这突如其来、略显笨拙的表演，先是愕然，随即鼻腔里控制不住地泄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还笑？！”余骏华猛地倾身，檀木茶几被撞得闷响，“这又是谁？”他锐利的目光转向沈星颖。
余羲和咳嗽一声，把笑意咽下去，正色道：“这就是我之前找的那个……小时候救我的那个女孩。”
余骏华霍然起身的刹那，沈星颖仿佛看见审讯室白炽灯当头劈下，膝盖顿时磕在地上。
余羲和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扶她，反而搞得她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尴尬地僵在半空。
“哎哟这……是叔叔吓着你了？快起来快起来！”余骏华脸上的严厉瞬间被尴尬和歉意取代，忙不迭地上前搀扶。
沈星颖深吸一口气，借着余骏华和余羲和的力站了起来，但心中的恐惧阴影未散，双腿依然止不住地微微打颤。
“你叫什么名字？现在住哪儿啊？”余骏华眼角的皱纹柔和下来，语气变得和蔼，“当年的事，叔叔真应该登门好好道谢。要不是你们家，我们可能都见不到阿和这孩子了。”
沈星颖咽了口唾沫，稳住声音：“叔叔好，我叫沈星颖。登门拜访……可能不太方便。我爸他……不太喜欢见外人，也……不怎么愿意提以前的事。”她垂下眼帘。
“哦，星颖啊，好名字。”余骏华点点头，“那你一定替我跟你爸爸带句感谢，就说余骏华永远记着这份情。”
“好，我会的。”沈星颖机械地应答。
“哎，别都杵在这儿了，”余骏华挥挥手，气氛缓和下来，“回屋玩去吧，自在点。”
三人如蒙大赦，仓皇逃向余羲和的房间。门一关上，余羲和就仰面倒进宽大的沙发里。回想起刚才沈星颖那声做作的“阿和~”，他喉间突然爆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大笑。
沈星颖并膝坐在沙发另一端，鼻尖因为羞愤泛起绯色：“你还笑！”
少年霎时敛了笑意，手忙脚乱地在身边翻找纸巾：“至于吗？余骏华还能真生吞活剥了你不成？”话说得轻松，可当他拿着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眼角渗出的泪痕时，力道放得极轻极柔。
“都怪你！招惹那么多……桃花债！”少女带着哭腔的控诉混着毫无力道的捶打落在余羲和手臂上，“最后还得我帮你圆谎！余羲和，我讨厌死你了！”
余羲和愣住了，看着少女泛红的眼睑和那带着羞愤怨恨的眼神，一时手足无措：“你别……别哭啊……我错了，我真错了。”
“别……”他下意识想伸手替她擦泪，手伸到一半又顿在半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指腹极轻地抹去她脸颊的湿痕，“余骏华他就这样。在学业上，他能纵着我去摘星星摘月亮，可早恋和撒谎——”他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敏感的耳畔，“那就是他雷区里埋得最深的两根引线，一碰就炸。”
沈星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声音带着后怕：“那我这……算不算包庇罪啊？”
余羲和忽然倾身靠近，手臂虚虚拢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形成一个若有若无的保护圈：“怕什么，”他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的混不吝，“天塌下来有余哥给你顶着呢。”
“非主流……”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嗤笑一声，别过脸去。
“要是他后面再问起崔雅的事……”沈星颖还是有些担忧。
“咬死不承认就行。”余羲和捻着校服拉链来回滑动，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我和崔雅本来就清白。再说……”拉链头“咔”地一声卡在顶端，“他后天一早就飞走了。”
沈星颖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方才在门口，这双手抖得连钥匙都差点插不进锁孔。他的镇定，有多少是强装的？
“你……什么时候回去？”他问得有些突兀。
“等北北阳阳回来就走吧，我这就打电话。”她快步走向阳台，玻璃门开合的瞬间带起一阵穿堂风。
五分钟后回来的少女像是被烫了指尖般抓起包：“叔叔我先走了。”
余骏华点点头：“慢点啊。下次有空再来玩。”
“我们送送阿星！”余斯羽立刻拽着哥哥的衣摆跟了出去。
穿过庭院，沈星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在小跑，仿佛身后有化学方程式在追赶。
看着沈星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余羲和折返客厅。
“余羲和，站这。”余骏华抖了抖报纸，点了点茶几前的空地。
“谈恋爱了？”余骏华开门见山。
“没有。”余羲和站得笔直，回答干脆。
“逃课了？”第二个问题紧随其后。
“没有。”
“你想清楚再跟我说。”余骏华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无形的压力，“要是被我知道你撒谎，后果你知道。”
“真没有。”
“真的？”
“真的。你爱信不信。”余羲和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
“朋友间注意分寸。”余骏华猛地合上报纸，算是暂时放过了他。
少年垂眸应了声“知道了”，后背却早已沁出一层冷汗，心有余悸。
余斯羽正咬着笔杆跟一道数学题较劲，抬头就看见余羲和斜挎着书包晃了进来，神色有些紧绷。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哥？没事吧？”
“你哥什么时候失手过。”余羲和整个人陷进豆袋椅里摸出手机，静默在游戏音效里漫延了半首歌的时间，突然冒出一句：“沈星颖她们……到家了没？”
“阿星姐姐半小时前就到家了。刚还在群里发消息。”余斯羽把手机推过去，“北北说阳阳的脚踝肿得像馒头，但没伤到骨头。”
“蠢到家了。”余羲和拇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片刻后，他突然伸长腿，用脚勾过妹妹的椅子拉近自己，声音压低了些：“老头那边……后来没再问别的吧？”
“你该不会又梗着脖子硬顶吧？”余斯羽反手紧紧抓住椅背，“爸要是知道……”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啊。”余羲和斜靠在桌子上漫不经心道。
余斯羽“霍”地站起身：“上次打架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
话尾被迎面飞来的一个纸巾团打断，她偏头躲过，看着那团白色抛物线精准落进垃圾桶：“哥，要不……你现在去跟爸认了吧？就说跟崔雅没关系，是误会……”
“小管家婆，操心操得头发都要白了。”余羲和支着下巴，忽然笑出两颗小虎牙，伸手就揉乱了妹妹好不容易梳齐的刘海，“放心吧，哥以后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打架，不逃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出租车在晚高峰里走走停停，沈星颖蜷在后座。
方才那句“阿和~”在脑海里魔性地循环播放，她懊恼地把额头抵在车窗上。
“阿星？”陈北潞捏了捏她发烫的手心，“余羲和那混蛋又拿他那张臭脸凶你了？还是他说什么混账话了？”
沈星颖摇摇头，把发生的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
陈北潞张开双臂将人裹进外套：“余叔叔早习惯那小子闯祸了。”她贴着沈星颖发顶轻笑，“要我说，就该让那混世魔王自生自灭！”
“姐，你这话说的就有点不厚道了，”坐在旁边的陈嘉阳忍不住插嘴，“你忘了你小时候带着我们爬围墙捅马蜂窝，最后是谁帮你顶的雷挨的揍？还不是余哥！”
“陈！嘉！阳！”陈北潞猛地扑过去捂住他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沈星颖笑的狡黠，凑上去道：“噢~原来我们北北小时候这么野啊？还喜欢爬围墙捅马蜂窝？”
陈北潞气不过，立刻松开陈嘉阳，转而拉着沈星颖开始揭陈嘉阳的老底。揭完一段后，又开始聊余羲和的“从前”。
她语调轻快得像跳跃的琴键：“你知道吗？余羲和幼儿园大班那会儿，干过一件巨蠢的事！他把自己的泰迪熊玩偶给掏空了，然后趁我们几个看《喜羊羊》看得入神时——”她故意拖长声音卖关子，“突然从沙发后面那个玩偶皮里蹦出来！嗷呜一声！”
沈星颖眼前蓦地浮现画面：暖阳斜照的客厅，棉花絮如雪花纷飞，一个顶着乱糟糟黑发的小男孩从巨大的玩偶皮下钻出来。这画面与记忆里冷着脸转篮球的少年重叠，巨大的反差让她忍俊不禁，脱口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陈北潞拖长了尾音，忽然伸手调皮地戳了戳沈星颖脸颊上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小哭包羡羡当时就吓懵了，以为泰迪熊成精复活要来抓她，哭着跑去按了座机上的110！接警的正好是余叔叔！结果嘛……”她耸耸肩，“余叔叔赶来，揪着那‘复活’的熊崽子就是一顿‘竹笋炒肉’！”
“噗，羡羡这时候倒是不呆了，反应够快的！”沈星颖笑得眉眼弯弯。
“那可不！万物有灵，谁知道玩具熊会不会真的半夜复活报仇呢？”陈北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两人笑着打趣。
笑着笑着，沈星颖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身影。不知道……余羲和现在怎么样了？他爸……没有再为难他吧？
“北北，”沈星颖轻声开口，带着点犹豫，“你……有余羲和的微信吗？推给我吧。”
陈北潞刚想板起脸拒绝，旁边的陈嘉阳却眼疾手快，已经麻利地操作完手机：“表姐，推给你了！”
沈星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新联系人名片。
Galaxy。
银河。
指尖悬在发送键的刹那，新消息突然弹出：
「Galaxy：怎么了？」
「x：叔叔刚刚没说什么吧。」
「Galaxy：放心。警察叔叔暂时不会来抓你这个小‘同伙’的。」
沈星颖羞愤的热浪再次席卷而上，她将发烫的脸颊贴近手机屏幕降温。
以后再也不理余羲和这个混蛋了。
阿和：你补药讨厌我啊[爆哭]
突然想到 过来！坐下[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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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Chapter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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