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地铁站时，华灯初上。古香古色的街巷里游人如织，各色小吃摊飘散着诱人香气，红灯笼的光晕染着青石板路，喧嚣中透着人间烟火的暖意。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古老的城墙上。橙子忽然注意到顾维的目光——他正凝视着墙上她的侧影，那道被光影勾勒出的、胸前饱满的弧度。他的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嘴角似乎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接着，他迅速低下头，掩饰般地轻咳了一声。
热意瞬间爬上橙子的耳尖。她仓皇转向路边的糖画摊子，老艺人手腕翻飞间，金黄的糖稀在石板上凝结成透明的蝶翼。甜香在鼻尖萦绕，却压不住胸腔里那只扑棱的雀鸟。
“对了，”顾维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过分刻意的松散，“叫上小芝一起？”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他利落的下颌线，"小芝？小橙子......来B市了，一起逛逛？"
“小橙子”三个字从他唇间滑出时，声线突然变得轻软，尾音微微发颤，像是含着一块即将融化的方糖。这个从未有人用过的昵称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橙子的心尖，让她浑身一颤。
她下意识攥紧背包带——是口误吗？还是……她用力摇头，发梢扫过发烫的脸颊，——一定是最近打击太大，心力交瘁才产生了错觉。顾维那样的人，合该配小芝那样干净的姑娘。更何况……那晚他分明听见她对孙箸的称呼。他应该早就猜到她和孙箸的关系了。他们之间横亘着太多未竟之言，像梅雨时节晾不干的衣裳，散发着微妙的尴尬。解释？不过徒增难堪罢了。他们本就是两条偶然交汇的线，终究要奔赴各自的远方。
“小芝今晚有课。”顾维收起手机，月光在他睫毛上筛下细碎的银粉，”带你去吃点地道的。”
橙子扯出一个笑容，话脱口而出：“你在追小芝？"刚说完就悔青了肠子，急忙找补：“我是说……这么优秀的姑娘......”
顾维突然停下脚步。月光顺着他挺翘的鼻梁滑落，在唇畔积成小小的光洼。他转身时，橙子看见他眼底漾开的笑意，像往古井里投入了颗冰糖，层层涟漪泛着甜。
“我们只是同学”顾维声音温柔得近乎叹息，“你上次来B市看病时，是我毕业后第一次见她。”夜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你去的是B大附属医院，她刚好在B大读书……”尾音轻得像一片雪，“我想着，或许能帮上点忙。”
橙子怔住了。她从没想过，孙箸那样的人会有顾维这样重情义的朋友。夜风掠过发梢，带着微凉的湿意，却吹不散心头突然涌上的暖流。顾维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走累了？拐个弯就到了。”
他熟稔地带她拐进一条烟火氤氲的小巷，最终停在一家挂着老字号招牌的豌豆粉店前，匾额被岁月磨得发亮。顾维没问她的意见，径直将她引到靠墙方桌旁：“坐这儿，我去点。”
橙子依言坐下，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他挺拔的身影。他排队时微微低头的侧影侧脸，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格外温柔。
片刻后，顾维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一碗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豌豆粉，旁边小碟里躺着四块碧玉般的绿豆糕。
橙子盯着唯一的那碗粉，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桌沿。
顾维刚坐下，橙子下意识就要起身：“我去点我的……”
“别急，”顾维温言制止，将托盘轻轻推向她，“先尝尝这个。等会儿还要尝别的，每样留点肚子才好。”说完，他极其自然地拿起两个干净的勺子，轻轻放进了那碗豌豆粉里。
橙子的呼吸一窒。同吃一碗？这……这行为太过亲昵，远远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在她从小到大的认知里，是只有最亲密的人之间才有的界限！她的大脑一瞬间的空白，震惊得几乎无法思考。是顾维不拘小节？还是他对所有的朋友都这样？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顾维神情自若，眼神坦荡，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惊涛骇浪，从容地舀起一勺滑嫩的豌豆粉，送入口中，随即示意她尝尝。
橙子迟疑了一下，几乎是机械地、屏住呼吸，学着他的样子舀了一勺。温热的粉划入喉间，她却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即便是和孙箸恋爱两年，他们也未共享过一碗羹汤！这个突如其来的“第一次”，带着强烈的冲击，让她心慌意乱，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和混乱感席卷了她。
顾维看着她咽下第一口时，眉眼舒展，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眼底似乎有光闪过。
接着是绿豆糕，顾维用勺子小心地挖下一小块。橙子还沉浸在共食的震撼中，脑子一懵，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勺子精准地落在同一个缺口上。
顾维的动作顿住了，猛地抬眼看她，眼中充满了错愕和惊讶，随即化作更深沉、更灼热的东西，像暗夜里的星火，牢牢锁住她。他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橙子被他看得莫名心虚：怎么了？碗里的粉能一起吃，碟子里的糕就不能碰了？难道他的“朋友界限”这么飘忽不定？她慌乱地垂下眼，指尖捏紧了勺子。
顾维眼中的波澜转瞬即逝。他平静地将剩下的绿豆饼送入口中，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橙子的错觉。“吃两块垫垫就好，”他放下勺子，“留点肚子给后面。”
橙子乖顺地点头，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顾维，又来到一家排着长队的卤煮老店。这次，顾维直接要了两碗。橙子暗自松了口气，她实在摸不清顾维“一碗共享”界限究竟在哪里。虽然理智上知道这不过是顾维的习惯，但那碗豌豆粉带来的奇异涟漪，仍在她心底一圈圈地扩散。
当热气腾腾的卤煮刚端上桌时，顾维却神秘兮兮地端来一碗灰白色的、散发着独特酸酵气息的液体。“尝尝这个，”他眼里闪着促狭的光，“老B市地道的豆汁儿。”
“豆浆啊？我喜欢！”橙子不疑他，道了声谢，端起来就豪爽地喝了一大口——味道却是很特别，很醇厚的酸，带着一种发酵后的独特香味直冲鼻腔，经奇异地安抚了她翻腾的胃和紧绷的神经。
“怎么样？”顾维身体微微前倾，满脸期待，像个等待揭晓恶作剧结果的孩子。
橙子放下碗，舔了舔嘴唇，有些茫然：“挺好喝的，我喜欢。”说罢，竟仰头将剩下的小半碗一饮而尽！
“噗——咳咳咳！”顾维再也绷不住，笑得直接呛出了鼻涕，狼狈得涨红了脸。他手忙脚乱地看向橙子：“有纸吗？快给我张纸！”
橙子看着他又好笑又窘迫的样子，心里的拘束和委屈竟也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她摇摇头：“没带。”
“啊？”顾维的表情像看见了外星生物，一脸难以置信：“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居然不带纸？！”
橙子眨着无辜的眼睛：“女孩子为什么一定要带纸？”
看着橙子无辜又理所当然的表情，他无奈地摆摆手，一边用袖子蹭着鼻子一遍摇头：“行，你厉害，你跟别人不一样。”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无奈和……纵容？匆忙起身去找店家要了餐巾纸。
擦干净后，他坐回来，脸上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和一点狼狈的红晕，摇头感叹：“我第一次被人骗着喝这东西，刚沾唇就喷了，那味道……简直了！没想到你居然能喝完，还说好喝？！”他看着橙子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神奇生物。
橙子只是笑笑，夹起一块卤煮里的肥厚油亮的大肠，满足地送入口中。
“你……”顾维看着她吃得欢快的样子，再次惊讶，“很少有女生爱吃这个，这么重口味，不怕胖？”的话脱口而出。
橙子抬起沾了点酱汁的脸，坦然反问：“为什么不能？胖就胖呗，我就是我啊。”说着，示威似的夹起一块，嚼得津津有味。这时，她才注意到，顾维面前那碗卤煮几乎没怎么动。
他是不爱吃？还是……特意为了陪她才来的？这个念头让橙子心头一颤。灯光下，顾维的侧脸线条格外柔和，他正专注地看着她吃东西，眼神里盛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饭后，两人沿着灯火流淌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B市的秋夜仿佛一个巨大的露天剧场：有人抱着吉他低吟浅唱，有人围成一圈踢着毽子，晚风里飘荡着生活的烟火和喧嚣。这份热闹包裹着他们，在喧嚣中隔出一方静谧的小天地。
晚风拂过，吹散了食物的气味，也吹散了些许心头的郁结。橙子悄悄侧目，顾维身影挺拔，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陪她度过了最崩溃的时刻，给了她一碗暖心的粉，也让她在难堪后开怀大笑了一次。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在夜色的掩护下，在她心底悄然滋长。
街角，一台老式棉花糖机正嗡嗡作响，白色的糖丝像云朵般缠绕上木棍。顾维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孩童般的惊喜：“这种老式的棉花糖……好久没见了。小时候满街都是这种像云一样的棉花糖，现在都做成卡通造型了。”他的声音里带着若有似无的怀念，"那时候的棉花糖师傅会边做边唱童谣，糖丝里总裹着蝉鸣声。"
橙子看着他眼里流动的微光，心尖突然一软。她径直走到摊前：“老板，要一个！”她掏出钱，不顾顾维的连声阻拦“哎，不用不用！我就随口一说！”，执意买下了一个巨大的、粉白相间的棉花糖，像捧着一朵云，递到顾维面前。
“喏……给你。”她的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推辞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脸上的神情从惊讶、到犹豫、最终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朵巨大的“云”，指尖甚至有些微的颤抖。他低下头，看着手中棉花糖，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那笑容干净、纯粹，甚至带着点腼腆。
“谢谢……”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好意思，“真当我是小孩儿啊”，眼角眉梢却已染上真切的笑意，“真的……好久没人给我买过这个了。”他像对待珍宝一样，轻轻地、珍惜地撕下一小缕棉花糖，慢慢地放进嘴里，细细品尝着，眼神望向远处闪烁的灯火，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夜风撩起他的额发，街灯在他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暖光，那一刻的他，褪去了所有成熟稳重的伪装，露出内里最本真的模样。
橙子看着他沉浸在甜蜜中的侧脸，心头突然泛起一阵酸涩的柔软，这个平日里沉稳的男人，此刻竟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夜风拂过，几缕糖丝从棉花糖上飘起，粘在了顾维的衣领上。她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他时猛地停住，手指在半空中蜷缩了一下。
顾维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她悬在半空的手上。他忽然将棉花糖往她面前递了递：“要尝尝吗？”
橙子怔了怔，看着他被路灯映得格外温柔的眉眼，鬼使神差地凑近，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糖丝在唇齿间化开的瞬间，她听见顾维很轻地吸了一口气。
“甜吗？”他问，声音有些哑。
橙子点点头，突然不敢抬头看他。糖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却比不上心头那股莫名的悸动来得汹涌。她偷偷抬眼，发现顾维正凝视着她，目光专注得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风再次拂过，吹乱了她的发丝。顾维抬手，似乎想帮她拨开，却又在半途转向，只是将棉花糖往她那边又递了递：“再吃点？”
他的指尖在糖棍上微微收紧，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粉
白的糖丝衬托下显得格外修长，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团棉花糖，像是捧着什么珍宝。
夜风裹挟着糖的甜香，将这一刻的美好无限拉长。顾维手中的棉花糖在夜风中一点点消散，就像某些说不出口的情愫，甜蜜又易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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