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疼,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正在高速运转的滚筒洗衣机里,颠簸,窒息,无数纷乱的碎片冲撞着意识。
林巧巧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陌生的景象。
暗沉沉的拔步床,帐子是半旧不新的水红色,绣着细密的缠枝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陈旧的檀香气,混杂着草药的清苦味。
这不是她那间月租五千,堆满样品和设计稿的公寓。
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手臂却一阵酸软无力,眼前再次发黑,又跌回硬邦邦的枕头上面。与此同时,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灌入脑海。
这是林府。江南苏州城内的一个富商之家。她是家里面排行第三的庶女,也叫林巧巧。生母早逝,性子怯懦,在这深宅大院里像个透明的影子。几天前不慎落水,一场风寒就要了原主的小命,再睁眼,就成了她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国潮品牌联合创始人?食品科学硕士?曾经在商场上和对手厮杀,熬夜改方案的林巧巧,此刻只想骂一句脏话。
她穿越了。穿成了一个爹不疼,没娘爱,随时可能被家族牺牲掉的,标准的古代小庶女。
“三小姐,您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细细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林巧巧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青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正惊喜地看着她。是原主的贴身丫鬟,桃枝。
“桃枝……”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桃枝连忙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着她喂下。“小姐,您可算醒了!都快吓死奴婢了!您都昏睡三天了!”
温水润过喉咙,稍微舒服了些。林巧巧靠在床头,慢慢梳理着脑子里混乱的记忆和现状。穿越已成事实,抱怨无用,当务之急是活下去,并且要活得好。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位嫡母王氏,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精明,算计,把持着后宅,对庶子庶女们从来没什么好脸色。原主这次落水,恐怕也未必是意外那么简单……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的脆响。
桃枝脸色一白,低声道:“是夫人身边的周妈妈来了。”
帘子被掀开,一个穿着藏青色缎子比甲,面容严肃刻板的婆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周妈妈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落在林巧巧身上时,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倨傲。
“三小姐可算是大安了。”周妈妈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夫人惦记着,让老奴过来瞧瞧。”
林巧巧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学着原主怯生生的样子,细声细气地道:“有劳母亲挂心,有劳周妈妈跑一趟。”
周妈妈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自顾自在床前的绣墩上坐下:“三小姐既然醒了,有些话,夫人便让老奴代为传达。”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故意要给林巧巧压力。
“咱们林家虽是商贾之家,但也讲究个知恩图报。城西的刘老爷,是经营盐业的大贾,家资巨万,与咱们老爷生意上多有往来。前些日子,刘老爷府上的老夫人做寿,夫人带你们姐妹去拜寿,刘老爷……偶然见了三小姐一面,便上了心。”
林巧巧的心猛地一沉。刘老爷?那个年过六十,妻妾成群,据说脾气还不怎么好的老盐商?
周妈妈像是没看到她瞬间苍白的脸色,继续道:“刘老爷有意纳三小姐为第八房妾室,已派人来透过口风了。虽说……是妾室,但刘家富贵,三小姐过去,那也是穿金戴银,呼奴唤婢,比在这府里……自然是强上许多的。夫人说了,这是三小姐的造化,让您心里有个数,好好将养身子,等着刘家那边择吉日过礼。”
造化?
林巧巧几乎要气笑了。把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送去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子做妾,这叫造化?
她攥紧了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原主就是因为隐约听到了这个消息,心神恍惚,才失足落水的吧?哪里是失足,分明是被逼得没了活路!
不行!绝对不行!
她林巧巧,上辈子卷生卷死,好不容易快要财务自由,这辈子难道要困在一个老朽的后院里,和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了此残生?
做梦!
“周妈妈……”她抬起眼,眼眶瞬间就红了,泪珠要掉不掉,声音越发柔弱,“我……我身份低微,只怕……配不上刘老爷的厚爱。而且……我这病怏怏的身子,万一过了病气给刘老爷,岂不是罪过?”
周妈妈皱起眉,显然不耐烦她的推拒:“三小姐这是什么话?刘老爷什么名医请不起?自然会给你调理好身子。至于身份……夫人自有考量,总不会让你失了林家的体面。你安心待着便是。”
说完,也不等林巧巧再开口,便起身:“话已带到,老奴还要去回禀夫人,三小姐好生歇着吧。”
看着周妈妈带着人扬长而去,桃枝“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哭道:“小姐!怎么办啊!那刘老爷……听说他前头几个妾室,都没落得好下场……小姐您不能去啊!”
林巧巧脸上的柔弱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然。
她扶起桃枝,眼神锐利:“哭有什么用?哭就能改变命运吗?”
桃枝被自家小姐骤然改变的气势吓了一跳,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她。
“桃枝,你想不想跟着我,搏一条活路出来?”林巧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桃枝下意识地点头:“奴婢的命是小姐救的,小姐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好。”林巧巧深吸一口气,“首先,我们要弄到一笔启动资金。”
她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个空荡荡的首饰盒上。原主没什么像样的首饰,仅有的几件,在她病中也被克扣得差不多了。但,总还有点东西。
“你去,把我那对素银镯子,还有那支鎏金的蜻蜓簪子找出来,想办法悄悄拿出去当了。”林巧巧冷静地吩咐,“记住,避开府里的人,找一家信誉好些的当铺,活当。”
“小姐!”桃枝惊愕。
“快去!”林巧巧语气不容置疑。
打发了桃枝,林巧巧强撑着虚软的身体下床,走到窗边。窗外是小小的院落,几竿翠竹,一角天空。格局困不住翱翔的鹰,这深宅大院,也休想困住她林巧巧。
她需要钱,需要立身之本。经商,是她唯一熟悉且最快能见到成效的路子。
卖什么?
吃的!这是最贴近生活,最容易打开局面的品类。而且,她有信心,用现代的眼光和知识,在这个时代做出降维打击的产品。
接下来的两天,林巧巧一边“虚弱”地养病,应付着王氏派来探视的人,一边在脑子里飞速构思她的商业计划。
她让桃枝借着出府采买针线的机会,买回了一些面粉,砂糖,猪油,以及几种市面上常见的水果和干花。最关键的是,她特意嘱咐桃枝,去找药铺买一点“石膏”,或者说,是经过她简单描述后,桃枝能理解的那种“白色的,细细的,能点豆腐的粉末”——她要的是食品级的凝固剂。
材料有限,工具简陋,但这难不倒她。
小院里有个废弃的小厨房,平时不用,正好成了她的秘密实验室。
她指挥着桃枝生起小火,自己则挽起袖子,开始动手。将水果捣碎取汁,混合砂糖熬煮,加入处理过的粉末,利用温度控制和简单的物理方法,进行提纯和结晶……
失败了好几次,浪费了不少材料,桃枝看得心疼不已。
但林巧巧没有气馁。终于,在一次次尝试后,她成功了!
当那几块呈现出半透明质感,色泽莹润,如同上好琥珀或琉璃般的糕点从简陋的模具中脱出时,桃枝惊得捂住了嘴。
“小,小姐……这……这是糕点?这分明是……是宝石吧!”
那糕点通体澄澈,内里镶嵌着细碎的,颜色娇艳的花瓣或果肉,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晶莹剔透,宛如艺术品。
林巧巧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口感Q弹爽滑,甜而不腻,带着天然花果的清新香气。
完美!
这就是她的拳头产品——琉璃糕!
名字她都想好了,就叫“巧意琉璃糕”!
“桃枝,我们明天就出府。”林巧巧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去找个好地方,摆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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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林巧巧换上了一身半旧但干净的素色衣裙,用一块布帕包住了头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她拎着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食盒,带着同样做普通丫鬟打扮,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桃枝,趁着府中下人开门洒扫的混乱,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清晨的苏州城,渐渐苏醒。街道两旁店铺陆续开门,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挑着担子的货郎穿行其间,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
林巧巧没有选择那些最热闹的主街,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清净,但往来行人衣着体面,不乏富家女眷和书生打扮之人的街道。她看中了街角一棵大柳树下的一块空地。
“就这里了。”她放下食盒,让桃枝铺开一块提前准备好的,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刹那间,周围路过的人,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来。
那食盒里铺着深色的衬布,越发衬得那几块“琉璃糕”流光溢彩,晶莹可爱。阳光透过柳树的缝隙洒下,落在糕点上,仿佛它们自身在发光。
“咦?那是什么东西?真好看!”
“是糕点吗?怎地像琉璃似的?”
“没见过这样的点心……”
窃窃私语声响起,好奇的目光越聚越多。
林巧巧清了清嗓子,用不大但足够清晰的声音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引人怜弱的怯生生,却又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吸引力:
“各位叔伯婶娘,哥哥姐姐,小妹家传手艺,新制的‘巧意琉璃糕’,今日初试售卖。用料干净,清甜不腻,赏光看一看嘞……”
她拿起一小块提前切好的,用作试吃的糕点,用干净的竹签插着,递给离得最近的一位带着小女孩的妇人。
“这位姐姐,给您家小姑娘尝一口?不要钱。”
那妇人衣着不俗,小女孩更是眼巴巴地看着那漂亮的糕点,咽着口水。妇人犹豫了一下,接过,小心地喂给女儿。
小女孩咬了一小口,眼睛瞬间亮了,扯着母亲的衣袖:“娘亲!甜!好吃!还要!”
妇人自己也尝了尝剩下的,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
这口感,这味道,确实前所未见!
“小姑娘,这糕点怎么卖?”妇人问道。
林巧巧早就想好了定价策略。这东西走的就是高端,稀缺路线。
“姐姐,这琉璃糕制作不易,用料也精细,今日只得这些。一块卖二十文钱。”
二十文!足够买好几斤白米了!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这价格,可不是寻常人家吃得起的。
然而,那妇人只是略一沉吟,便道:“给我来两块。”
开门红!
有了第一个顾客,尤其是看起来颇有身份的顾客带头,其他人的顾虑似乎也打消了不少。加上那琉璃糕的卖相实在太过惊艳,好奇心和对“稀罕物”的追求,驱使着一些家境殷实的人纷纷掏钱。
“给我也来一块!”
“我要三块!”
“剩下的我全要了!”
食盒里的琉璃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铜钱叮叮当当地落入桃枝紧紧抱着的钱袋里。
桃枝激动得脸都红了,看向林巧巧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林巧巧心中也松了口气,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她一边收钱,一边熟练地用干净的油纸给客人包好糕点,动作麻利,态度不卑不亢。
就在最后几块糕点即将售罄之时,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哟!这小娘子卖的是什么好东西?让爷们也瞧瞧!”
三个穿着短打,歪戴着帽子,一看就是地痞混混的男人挤开了人群,围到了摊子前。为首的是个刀疤脸,目光淫邪地在林巧巧身上扫来扫去,又盯着那所剩无几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糕。
“看着是不错。这点心,还有你这个人,爷都要了!跟爷回去,保你吃香喝辣!”说着,伸手就要来抓林巧巧的手腕。
桃枝吓得惊叫一声,挡在林巧巧身前。
周围的人群立刻散开了一圈,敢怒不敢言。
林巧巧心脏一紧,暗叫不好。果然是树大招风,这才刚开张,就惹来了麻烦!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脑中飞快思索着对策。硬拼肯定不行,呼救?这些地头蛇,寻常百姓谁敢惹?
就在那刀疤脸的脏手即将碰到桃枝的瞬间——
“住手。”
一个温和的,甚至带着几分中气不足的,略显虚弱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那刀疤脸的动作顿住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街对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看似朴素的青篷马车。车帘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
面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唇色很淡,五官却清俊得惊人,尤其是一双眼睛,深邃如同古井,沉静无波。他穿着月白色的直缀,外罩一件同色的薄氅,更显得身形清瘦,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用手帕掩着唇,轻轻咳嗽了两声,才抬眼看向这边,目光平静地掠过那几个地痞,最后落在被桃枝护在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林巧巧身上。
他的眼神,在她那双因为紧张和警惕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眸子上,停顿了一瞬。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欺凌弱女,成何体统。”男子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久居上位的淡漠。
那刀疤脸显然不认识这病秧子似的公子哥,但看他气度不凡,乘坐的马车虽不华丽,细节处却透着精致,心里也有些打鼓,嘴上却还硬着:“你是什么人?少多管闲事!”
车旁的侍卫模样的人眼神一厉,手握上了腰间的刀柄。
车中的男子却摆了摆手,示意侍卫稍安勿躁。他看着刀疤脸,淡淡道:“我姓萧。”
仅仅两个字。
刀疤脸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猛地一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嚣张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萧……萧……”他结巴着,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萧公子!小的该死!小的这就滚!这就滚!”
说完,竟是连滚带爬,带着另外两个同样面如土色的混混,头也不回地挤开人群跑了,速度快得像后面有鬼在追。
一场危机,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起来,看向马车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萧?难道是那个萧家?”
“江南首富萧家?难怪……”
“那位就是传说中萧家那位病弱的二公子?”
林巧巧心中也是巨震。
萧家?江南首富萧家?
她穿越过来这些天,对苏州城的势力分布也有了个大概了解。萧家,那是真正的巨富,跺跺脚整个江南商界都要抖三抖的存在。难怪那几个地痞吓成那样。
这位……就是萧家那位据说先天不足,常年卧病,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的二公子,萧墨珩?
她下意识地看向马车。
恰好,车中那位萧公子的目光也再次投向她。
四目相对。
他依旧用手帕轻掩着唇,面色苍白,眼神却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与她此刻“柔弱小摊贩”身份格格不入的,冷静的审视。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布帕的遮掩,看进她故作惊慌实则飞速盘算的内心。
只是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只是随意一瞥。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条街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周围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只是不少人离开时,还忍不住回头多看林巧巧和她那空了的食盒几眼。
桃枝拍着胸口,后怕不已:“小姐,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多亏了那位萧公子……”
林巧巧却没有说话。
她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萧墨珩……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真的是巧合吗?
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她摸了摸怀里那个已经变得沉甸甸的钱袋,里面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亲手赚到的第一笔钱。本该是纯粹的喜悦,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开局算是顺利,第一桶金到手。
但前有嫡母逼婚,后有地痞骚扰,现在,似乎又引起了更麻烦的人物的注意……
这古代经商路,看来比她预想的,还要波澜壮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
不管怎么样,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有了钱,就有了周旋的底气。
“桃枝,我们回去。”林巧巧拉起还在后怕的小丫鬟,声音恢复了冷静,“明天,我们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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