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阿芙揉着眼睛走出来的时候，张孟晴正在沙发上写调查报告。
“怎么了？”张孟晴抬头问。
阿芙情绪似乎有些低落，眉尾低垂，声音裹着黏乎乎的睡意：“……我做噩梦了。”
张孟晴拍拍自己身旁的抱枕。“喏。”
少女顺从地走过来，蜷起膝盖，枕着抱枕，躺在了张孟晴身边。
“不要睡我腿上吗？”张孟晴故意逗她。
阿芙的脸立刻红起来，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枕头里，闷声闷气地回绝：“……不要。”
《降E大调第2号夜曲》从音箱中轻柔淌出，很适合绵绵不休的寒冷雨夜。
而她们在开足暖气的客厅里彼此依偎，像在浩大城市中找到一处避风取暖的洞穴。
张孟晴拉过绒毯，替阿芙盖好，还没把手收走，便看见阿芙肉乎乎的手指头探出被角，往她这边挪了几厘米。
她善解人意地牵住阿福的手。十根手指彼此错落，立刻勾缠在一起。
阿芙手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指腹爬着两道粉色的细长疤痕。
“……窝案……”被窝里传来模糊的呢喃。
张孟晴心头跳起一股软绵绵的疼。
真的会有人跨过如此遥远的距离，只是为了牵着她的手，来跟她说晚安吗？
“晚安，阿芙。”她温柔回应。
阿芙似乎读到了她的思绪，又将她的手指攥得更紧了些。
【11月22日，天气，雨。】
【阿芙的观察笔记：没有乖乖听话留在家里。认识那个古怪的女人（朗玉麟？）。自称可以读取人类的思维。做完噩梦会有些黏人。】
【阿芙是【宛神】可能性：约为90%。】
第三夜的梦，甜美又怪诞。
浴室传出水声。
张孟晴走进去，看见阿芙站在蒸腾的水雾中央，几乎与潮湿融为一体。
水流无法挣脱重力，于是沿着她白皙的手臂和脖子，丰满的轮廓和腰线，缓缓向下滴落。
白色长裙的布料紧贴在她身上，透出皮肤淡淡的肉色。
“阿芙……”
张孟晴的声音也像一团水雾，轻盈地涌向她，拥抱在她的周围。
阿芙静默地望向眼前的人。
抬起头的时候，阿芙的脸庞一直很美，五官像被海潮精心打磨过，带着少女独有的圆润和天真。
引人沉沦的天真。
张孟晴一步步走近，温暖的水纹在她脚下破碎。阿芙没有闪躲。
直到她们的脚尖终于相触，惹来一阵入骨的酥痒。
她用手指捏住少女小巧温软的下巴，让少女的脸微微向上扬起。
呼吸彼此交缠的刹那，少女温顺地闭上眼睛。
研究员穿过玻璃幕墙，穿过物种隔离，穿过最后最暧昧的一厘米，缓缓吻上少女的唇瓣。
甜软的触感刹那间将她淹没，在她脑中绽放如烟火。
像在亲吻一千朵暮光玫瑰，或者一朵飘过西疆峡谷的云，连风也甜得不像话。
她抚摸过阿芙的鬓发，舌尖轻柔地向深处探索，每一次厮磨都伴随着怀中人微小的颤栗。
她们在亲吻中不断下坠，像在深海中抵死相拥。
直到——
一只苍白冰冷的腕足，突然爬上了张孟晴的脚踝。
越来越多的腕足钻出阿芙的裙摆，一寸又一寸向上盘绕，裹缠着张孟晴的四肢，不断流淌出清澈的，散发着浓郁甜味的黏液。
“是想把我吓走吗？”
张孟晴停下来，饶有兴致地问。
少女还在喘息，眼神像蜜糖一样黏稠：“……那你会害怕吗？”
张孟晴没有回答。
她只是扣紧阿芙的手指，重新吻上去。
宇宙万籁俱寂，连永恒的大雨也终于停滞于此。
只剩下一个甜腻的，柔软的，湿热的吻。
她捉住少女唇间的软肉，牙齿轻轻合拢，那些腕足的尖端立刻蜷曲起来，一遍遍摩挲着她的手臂，似乎疼痛难忍，又似乎央求她更近一分。
镜子早已被白雾铺满，用几团模糊的色块，映出女人和少女纠缠的身影。
人类和【宛神】纠缠的身影。
张孟晴醒来的时候，阿芙已经在烤箱前捣鼓模具。而她一个人睡在沙发上，胸口浸着汗水，一片暧昧的濡湿。
早餐是裹满巧克力的小蛋糕。
张孟晴一边注视着面前的少女，一边咬开巧克力的脆皮，又香又软的甜味立刻爆裂在味蕾表面。
梦里那些缱绻的亲吻的触感，此刻依然在她的下唇上停驻不散，在面对阿芙的这一刻，甚至愈发逼真起来。
阿芙一次也没有抬眼看她，脸却还是越来越红，嘴唇有些委屈地嘟起，像等待品尝的桃子果冻。
“为什么盯着我……”
张孟晴挑眉。“你读一下？”
阿芙抠着手指，使劲摇晃着脑袋，像一只软软的人形拨浪鼓。“……不要。”
实在是可爱得有些过头。
张孟晴花了几秒钟抚平心头的悸动，收好笑容，说起正事：“我想到一个办法，能让我们暂时洗清嫌疑。但是……在那之前，有件事情，我需要跟你确认。”
她只把话说了一半。
阿芙这才看向张孟晴，将无形的触手接入她的神经触丝。
四目相对的片刻，张孟晴在脑海中问出那个事关重大的疑问句。
阿芙，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工作是研究不明生物……也是守护城市的安危。
她明白阿芙不该被囚禁在水牢之中，但她没有权限许下过于庞大的赌注。
“我不会伤害任何人的。”片刻之后，怪物化身的少女，诚恳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只是……”
“你只是？”刨根问底，是科研工作者的职业病。
阿芙低下头，抓着一块小蛋糕，小声嘟囔：“……我只是……也想当你的饲养员……”
116异常生物研究所的三级研究员张孟晴，此刻像恋爱游戏里被击穿防御数值的攻略对象，胸口咕咚咕咚地狂响，冒出好多颗粉红色的泡泡。
不出张孟晴所料，早上一到单位，她就被唐烨刚抓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长这两天头发都愁白了不少，举着她和李南夜的调查报告，眉头攥得几乎缠在一起。“怎么前一秒还是两个异常生物，后一秒，突然跑出来两个小姑娘？”
“我不知道。”张孟晴相当老实地说，顺便脑补了一下【宛神】进行魔法少女变身的神奇画面。
唐烨刚直叹气。“你别在这儿跟我打哈哈，到时候城市安全局的人来了，我看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话说得似乎不大吉利。
话音刚落，秘书就来敲门：“唐所长，城市安全局的人来了，说要请张老师过去一趟……”
悬在他们头顶的巨剑，终于轰然坠地。
张孟晴被一辆黑色公务车带到城市安全局，接受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安全审讯。
狭小的审讯室里，两盏惨白的大灯锋利地刺向她，几乎要灼穿她的视网膜。
负责主审的是一个年轻男人，栗色头发，长着一副明朗又张扬的眉眼，身穿笔挺的蓝色制服，胸口别着工作证，写了他的职务：应急事务科1组副组长，程巍。
“张孟晴，27岁，毕业于临海大学生物科学系，现任116异常生物研究所三级研究员，岩屿生物课题组组长。”程巍大声朗诵着她的简历。
张孟晴点点头。“是我。”
冰冷的金属椅背，硌得她椎骨发疼，但她还是尽可能让自己坐得松弛自如。
程巍放下文件夹，一双烁亮的眼睛，磁铁似的吸在她脸上。
“张女士，请你告诉我，【宛神】的危险评级是什么？”
“SSSS级。”
“根据你们单位的《异常生物管理准则》，和SSSS级危险评级的异常生物，于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面积不足2平方公里的小岛上，属于几级暴露？”
“根据实际接触情况，可能会出现1-4级暴露。”
“那么，为什么昨天傍晚，在明知‘你的室友’可能被污染的情况下，你没有立刻将她隔离？”
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踵而至。程巍试图将疑问句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她逼到穷途末路。
张孟晴始终沉着对答。
“她没有外伤，意识清醒，按我的经验判断，她没有遭到生物污染。离开无名岛之前，我和李南夜一起，对她进行了例行的基础询问和外伤检查，报告中有详细陈述。”
“那你的这位室友，是否有可能，和【宛神】之间，存在某种未知的关联？”
“我有过类似的猜测，但我认为可能性不大。”至少还没到100%。“【宛神】在研究所生活了几十年，性格非常内向，研究人员通常需要数年时间才能跟它熟悉起来，不太可能突然和人类建立深度关联。”
听到这里，程巍双手交叉，撑起下巴，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张女士，你和‘你的室友’之间，是否存在一些私人感情，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判断？”
“我不否认有私人感情，”张孟晴也笑着看回去，“但没有影响我的判断。”
程巍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
“张女士，我想，你还没有搞清楚目前的状况。”程巍熟练地说起威胁受审人的话术。“你目前的工作岗位，保密等级极高，一旦我们撤销你的安全许可，你会立刻失去你的工作，你的收入来源，你的社会地位，和你的高级公寓。”
“所以呢？”张孟晴反问。
程巍眼中露出狩猎者的寒光。“所以，你的生活中，所有你以为稳如磐石的事物，都不过是一碰即碎的空中楼阁，不论物质，还是感情。你现在这样费尽心力，不惜赌上自己的前途去维护某人，等你沦落街头的时候，又真的会有谁，愿意对你伸出援手吗？”
愚蠢的人类，浅薄的人类。
苍白阴影在她脑海中悄然盘踞，她知道阿芙此刻与她共享同样的感官和思绪。
“不必为我担心，”张孟晴微笑道，“我房贷去年还清了。”
程巍气急败坏地踹向桌脚，金属在地面上滑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有人敲门，时间刚好。
程巍起身开门，一个30岁上下，小麦色皮肤，体型健美的女人将手机递给他。
张孟晴瞄了一眼女人胸口的工牌——应急事务科1组组长，陆雯。
“116那边突然突然通知我们，【宛神】回来了。”女人说。
“啊？！”程巍颇为震惊。“那她那个室友呢？”
和程巍比起来，这位女组长的情绪相当稳定。“还在隔壁关着呢，我也刚问到一半。”
程巍接过手机，是唐烨刚打来的视频电话。
唐所长站在7088的巨型水族箱前方，对着镜头，激动地挥舞着手掌。
“回来了，回来了！你们快看，【宛神】回来了！”
在他身后，白色巨兽漫游在深蓝海水之中，腕足伸展，像一束束轻盈的丝绸。
做得好，阿芙。
张孟晴在脑海中，轻轻抚摸着那些温柔的触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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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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