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妖逆着火势一步一步往外走,越是外围,火势越大。
大火灼烧他的灵魂与皮肉,我闻到了诡异的肉香气,肉香飘摇,这香气叫我觉得恶心。
我伏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或是我的心在剧烈跳动着,我的心跳交织着他的心跳,热血滚烫,我与他的思绪在这烈火中有片刻交融,我亦有片刻为他担忧。
我匍匐在他耳旁说着:“要不……我们走吧。”
这也并非出于我对他产生的某种别样的感情,而是因为我知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
若是他烧死在这里,那我再去重新寻找一个能够带我出去的妖就不容易了。
我与这小狼妖相处这样久,至少知道他不会杀了我。
我体弱昏厥许多次,他都并未将我吃掉,至少他是我认知以外,稍微好些的妖。
也有可能是年纪尚且还小,心性亦纯良,才会如此。
*
小狼妖像听不见我的话一般,还在拼命往外走,他每踏出一步,我便能听见一声无比苦痛的呻吟声。
直至撞破这火,我的鼻尖不再环绕着火将东西烧焦的味道,不过我身下的小狼已经没了声音。
我尝试着唤他:“小狼妖,你没事吧?”
与他相处这样久,我却不知晓他的名字,只能一直唤他小狼妖。
我以为能够出去了,可这火势“蹭”地一声又开始往上窜,吓得我骤然抱紧他的脖子,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粗粗喘着气。
我与他被困在这熊熊烈火中,我趴在他背上,如今能做的只有等死。
我有些绝望地看着周遭无法扑灭的火焰,想到在旁人口中我逝去的爹娘,想到我独身一人走了许久来到酆都的魔宫中找他们,想到我处心积虑想要利用这小狼妖出去。
那时候的我还是个孩子,纵然如何从容地步步布局,可终究还只是个贪生怕死,思念父母的孩子。
我趴在他背上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眼泪被火焰烤干,只剩下漫天的哭声,我想要将心中苦楚都通过这样的哭声倾泻出来。
我身下的小狼妖听见我的哭声怔住了。
他努力侧身仰头,想要安慰我,可火焰来得太猛烈,他每动一下,浑身上下都是撕扯和开裂后的疼痛。
他沉沉呼出两口气,像是下定决定一般,与我做着诀别。
他侧身将我从背上甩了出去,至此我从酆都逃脱出来,我的耳边还灌着酆都之外,自由自在的风声,他与我说的话被火舌吞噬。
我与他相处这么久,第一次听到他说话。
那是清脆、稚嫩的少年音。
他与我说。
“之之,我将自由还你,酆都外的世界你替我去看吧。”
我从未与他说过我的名字,我想他唤我“之之”是曾见过我随身带着的笛子上看见过。
我站在酆都边缘处,看着那被火焰吞噬的身影,听着他在火中痛苦地呻吟。
我摸了摸眼下,我的泪涌了出来。
这次不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我爹娘,是为了这拼了性命将我送出来的小狼妖。
我站在外面流着泪等了他许久,却始终不见他出来。
终于,我心灰意冷往外走。
我想与他道歉,我说会带他出去是骗他的。
如今我达到自己的目的,真的把他出来了,可我又希望他能够活着站在我面前。
我心中不禁想,或许我真的能带他出去看这世界,我们一仙一妖尚能为伍。
我失魂落魄在魔域边境,遇到了正在往天上走的芜奚。
我从未见过的芜奚,他却能叫出我的名字,甚至说出我爹娘的名字,认出我,他将我抱在怀中,带回了天上。
后来我才知道,天上的人都在找我。
*
回忆至此。
至少在我看来那小狼妖已经死了。
我极少对旁人感到愧疚。
那火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纵然回归了狼群,他那身丑陋的皮囊落在别的妖口中亦会成为笑柄。
从酆都回到天上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心中对他怀着愧疚,更痛恨自己求生的算计。
段灼想要送我的笛子上刻着“赠之之”三个字,我那时候带去酆都,被那小狼妖瞥见的笛子上亦写着“赠之之”三个字。
他与段灼是同族,可我却并不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
其实,我打心里希望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若他与段灼是同一个人,想来我心中对他的愧疚会深更多。
*
我收拾好东西,带了两件衣裳,带上我爹当初赠予我的笛子,以及段灼送我的桃花簪与那支还未曾送给我便被当做赃物的云纹素簪。
带着两支簪子不过是因为,我早就习惯了。
桃花精送我到山门前,如今她灵体不稳,不能离她的桃花树本体太远,亦不能跟我一起走。
桃花精问我这个可带了,那个可带了,与我交代事情真是与当初我下山历练,我娘交代我事那般啰嗦。
其实我都没带,不过为了避免麻烦,我说我都带了。
桃花精又道:“这些年女仙总是孤零零的,或许可以在人间找个‘相公’共度一生。”
我哭笑不得:“这话你是从谁那里听到的,谁教你的‘相公’二字?”
桃花精理直气壮道:“人间的话折子便是这样写的!”
我又道:“可凡人性命苦短,若是我当真与凡人在一起了,那待他死后,我的后半生岂不是更孤零零的了?”
桃花精道:“也是哦,不过死了的话,女仙便可以换一个!这样如何都不会腻。”
我笑道:“你以为,若是喜欢一个人,与那人成亲,是能够说忘却便能忘却,说不喜欢便能不喜欢的吗?”
这话说完后,连我自己都怔住了,恍惚间,我想起段灼曾与我说过这样的话,如今我竟也能站在他的角度思考了。
桃花精似懂非懂问道:“为何不能?”
我只说:“你以后有喜欢的人便知晓了。”
桃花精又道:“那就算是妖也不错呀,我听闻妖族的男子体魄……”
我目瞪口呆:“这话你又是从何人那里听说的?”
“仙子们,精怪们都是这般说的呀,有何不对!”
我对上桃花精那双澄澈单纯的眼睛,深觉不知道是谁给小孩教坏了。
不过倒也罢了,毕竟这些事情她迟早要知道,要经历的。
我走前还警告她:“这些事你知晓便好,可莫要涉足,我一再提醒你,你这副身体虚弱,是承受不住妖魔之气的。”
桃花精朝我挥挥手道:“女仙说的话我都记在心上了!若是哪一日我能到碧水瑶台之外的世界逛逛,我遇到妖魔一类,会跑得远远的!女仙放心!”
如此,我才下了山。
*
山下的集市向来热闹,只是我不喜热闹的场景,亦不爱吃这些东西。
我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既厌恶寂寞,亦厌恶热闹的场景。
我看着热闹非凡的酒楼,心中起了些进去的心思,不过踌躇了,因为我并不喜欢人多之处,门前招揽生意的店小二见我踌躇,不由得上前与我唠了两句。
等我再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坐在酒楼二楼的僻静之处了。
那店小二满脸堆笑,问道:“客官要来些什么?”
我道:“随意就好。”
那店小二得了我的话,便打算下去张罗,可刚走出去两步又回头问我。
“那客官可要来些酒?”
我又踌躇了。
自段灼走后,我便未曾饮过酒,大概是怕醉酒后无意中睡去,在梦里遇到段灼。
那店小二继续推销着:我见这位客官眼生,想来是头一次来罢?不曾喝过我们楼中的‘春露白’,罩上竹篾帽,蒸这尚好的糯米,接住松针蒸腾的水汽,且往后还有七七四十九种工序得来的!”
我道:“那来一些罢。”
“好嘞!”
店小二闻声终于去了。
我坐下,看着这戏台子上的戏,不一会儿酒与菜倒是备齐了。
我将神色收拢回来,看着满桌子的菜,一旁的春露白,倒是并无食欲。
只是恍然间,我似乎看见了段灼坐在桌子的另一头,神色有些谨小慎微,盯着这满桌子的菜吞咽口水。
他一向不会说自己想要什么,我大概知道,他想吃我这满桌的菜。
我不禁朝他道:“吃罢。”
可我回过神来,桌子的那头哪有什么人?
我将那春露白倒了些在杯中,一饮而尽,酒香而烈,倒是店小二口中的好酒。
我一边喝,一边听着那说书先生在讲着一些人间情爱的凡尘俗事。
酒一杯杯往口中灌着,这台上的说书先生拍着醒木,口中喋喋不休的故事已不知说过几个,我恍然抬头,竟又看见了段灼的身影。
他仍旧望着我,神色寂寂,双眼漆漆,却不似梦中残破。
我摇头晃脑道:“我不是……不是叫你吃?”
段灼摇头道:“师尊醉了。”
他的声音我已有许多年未曾听过了,这两年来他亦少有到我的梦中来,纵然是来,亦是鲜血模糊成一片,缺肢断臂,残破至极。
我心中不禁在想,在之时经常缠着我,亦说过无论是过去未来都会陪在我身边,可在梦中,一次都不来究竟是何意?
思及此处,我对面前的段灼并无好脸色,只冷声道:“我并未……醉。”
段灼端坐在我对面,轻声问我:“离开的这些年,师尊可有思念过我?”
思念?
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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