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大雍穷山恶水,可养不出这么高壮的战马。”孟不凡微眯起眼盯着来势汹汹的铁骑,“他们骑的是乌靳马。”
方秦看着不着调,脑子倒是灵光,眼珠子转一圈的功夫便想明白了,“这里刚被乌靳占领,想必是他们盯上我这百来车金银绢帛,又不敢得罪大祁,所以换装嫁祸给雍国,方才那一伙山匪也是他们!”
略作思忖,又交代道:“甘棠,一会儿我点破他们的奸计,你不用管我,想办法脱身回去报信,只要有活口逃脱,他们便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他左右瞥一眼孟不凡和周濂,叹息道:“抱歉,恐怕要连累二位了。”
话音飘飘荡荡,湮没在纷乱马蹄声里。
来人将使团重重包围,打头的魁梧大汉短眉阔额,满脸络腮胡子,坐在马上扶着刀柄,笑得贪婪猖狂:“雍国镇北大将军云毅前来拜会祁国使团。”
孟不凡和周濂对视一眼。
“……”
几人出了车厢,方秦站在马车上从容对峙,开门见山:“你们乌靳军扛着雍国大旗,意欲何为?”
“云毅”的脸上丝毫没有事情败露的惊慌,勾唇狞笑道:“前路凶险,我等来送各位上路!”
话音落,乌靳军纷纷亮刀,同一时间,甘棠飞身跃上山脚一棵杨树树干上,冲夹道高声喊道:“乌靳貉奴听好了,若敢伤使团一根汗毛,我大祁悍旅将踏碎彼国每一寸疆土!”
乌靳军迅速换上弓矢,“云毅”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箭矢破空疾飞,在湛蓝天空下宛如一道黑旋风,飞扑向树干上的娇小身影。
甘棠见势转身,鸟儿般轻盈跃下树干,脚离地面尚有丈余距离时,一支利簇挟着寒芒贯穿单薄肩胛,甘棠瞬间失衡,直直跌入灌木丛中。
“甘棠!!!”方秦悲怆的嘶吼响彻山巅。
“云毅”得意收弓,缓缓抬起那只粗粝的、象征着屠戮的手掌——
噗!
一支带血的断箭刺穿掌心。
狂笑与惨叫齐奏。
山脚,甘棠捂着肩膀站在一块岩石上,大笑道:“万箭已还其一,且等着,剩下的来日必定全数奉还!”
说完钻入林间不见踪迹。
“云毅”捧着插有断箭不住涌血的手掌,从牙关挤出一个字——“追!”
几名乌靳军下马没入林间。
约莫过去半个时辰,搜山的乌靳军空手而归。
“她一个小女子,受了重伤,跑不了多远,继续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云毅”的三白眼阴鸷扫过方秦几人,思量少时,一声令下,“把人带回城里!”
乌靳军满载而归的欢呼声中,饱经战火的禺城城门缓缓打开,孟不凡思谋良久的攻城策略尚未来得及施展,人已经踏入城中,不费一兵一卒。
呵呵,妙哉。
他们被乌靳士兵赶羊群一般赶入地牢。
地牢阴冷,空气污浊,尿骚味和霉腐味混合成一中难以言喻的臭味,呛得方秦直咳嗽,他捏着鼻子跳脚大骂:“你们这些丑虏懂不懂礼数!来者是客知道吗?!哪有把客人塞地牢里的!”
孟不凡从地上拢了些干草铺在墙角,掏出帕子垫在上面,让周濂坐下歇脚。
使团两个护卫有样学样,在另一角给方秦收拾出一块草垫。
周濂盘腿坐上草垫后便闭目养神,不知是累了还是心烦。孟不凡挨着他席地坐下,悄声问:“你怎么了,不开心?”
周濂眼睫微颤,半撑开眼帘,斜他一眼。
也是,谁进了地牢能开心。
孟不凡讪笑着凑近周濂,压低声道:“你说方秦会不会是祁国那位圣人。”
周濂本来已经合上眼皮,闻言又睁开,偏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孟不凡:“你们不是同乡故交吗?你问我?”
“……”孟不凡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开开合合半天,才道,“其实我吧……跟他也不太熟……”
“他是祁国人,你是雍国人,你们只是同乡,自然不熟。”周濂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忘情讴歌抱头痛哭的模样看上去的确不熟。”
孟不凡:“……”
“孟将军才思敏捷巧舌如簧,”周濂一双冷眸睨着他,“还没想好怎么编吗?”
“……”
孟不凡汗流浃背,其实在周濂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他脑子里就条件反射地迸出无数谎言,足以将自己那些漏洞百出的话圆得天衣无缝。
可在周濂冰冷逼视下,他半句瞎话也说不出来。
他长叹一声,满脸都是生无可恋,认输一般垂下脑袋,额头一下一下轻轻磕周濂的肩头,哀声求饶:“好殿下,我给你磕头了,你就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舌灿莲花的孟不凡也有今日,周濂心中莫明舒爽,看在他可怜兮兮的份上,决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微微抬肩顶开他额头,嗔道:“坐好!”
孟不凡抬起脑袋,问周濂:“所以方秦到底是不是祁国圣人啊?”
周濂认真思索片刻,说:“不好说,传闻祁国圣人姿貌瑰伟,温润沉静,满腹经纬。”
两人一齐瞥向对面墙角咋咋呼呼的方秦,而后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且,谁会四处散播自己的流言蜚语。
孟不凡原本思量着,若方秦是祁国圣人,哪怕甘棠不幸被擒,他们也有谈判的筹码,不至于被灭口。
他有些颓丧地说,“如今只能祈祷那位甘棠姑娘能顺利回到祁国报信了。”
地牢不见天日,只有过道一盏昏灯奄奄一息地亮着,狱卒每日添一次油,唯有那时候它才略显生机。
方秦那盏美人灯却日渐暗淡。
他发高烧昏迷了。
“不让他来他非要来,这下可怎么办!”身材魁梧壮硕名叫宣风的护卫急得来回踱步。
另一名护卫叫流云,虽是武人,却很细心和善,他边用袖口给方秦擦汗边道:“事已至此,少说两句吧。”
过道内脚步声近。
牢房门打开,乌靳大帅默拓矮身走进来,他就是先前自称“云毅”那位。
“狗日的,”宣风上前揪住默拓领口,恶狠狠道,“快找大夫来,若我们大人有个好歹,定让你们乌靳举国陪葬!”
几名狱卒反剪胳膊将他制住,宣风破口大骂,扰得方秦不得安生,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有气无力的看着默拓,虚弱开口:“钱财送你了,放我们走吧……”
默拓捧着缠有布条的手掌,看着方秦若有所思。
三日过去,那个女护卫杳无踪迹,他是真没想到,一个身负重伤的女子竟能逃脱。
他攻打禺城损耗不小,云毅走时把粮食全烧了,几十万士兵等着吃饭,从祁国使团抢来的财物已经运出去换粮食。
这些使者若能自己病死才好,省得他动手,届时祁国追究起来,他也有推脱的理由。
“什么钱财,我从来没见过。”默拓勾唇笑黠道,“不过那个女护卫我倒是见到了,很遗憾,她已经失血身亡,她是一位难得一见的女勇士,我厚葬了她。”
方秦剧烈咳嗽起来。
默拓笑意更甚,“大人保重身体。”说完大摇大摆离去。
方秦脸色白得几近透明,看着默拓的背影,忽然翻身呕了口血,而后栽回草铺。
“公子啊!”
宣风和流云跪伏在一旁,泣不成声。
方秦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目光飘到一边眉头紧锁的孟不凡身上,朝他招了招手。
孟不凡上前半蹲身,接住方秦悬在半空的手,紧紧握住,涩声道:“兄弟,坚持住!”
他跟方秦虽相识不久,但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对他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惺惺相惜。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他以为自己是天选穿越者,可以像穿越小说里的主角一般纵横捭阖,凭一己之力扭转乱世,故给自己改名孟不凡。
可事实呢,他在这里杀人放火,招摇撞骗,只为在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
很多时候,他都怀疑现代生活是他困苦中一场悠远的美梦,直到遇见方秦,他们互通现代那些烂梗,才摇醒他麻木的认知。
是呢,他是活在和平年代,有父母疼爱无忧无虑的平凡大学生——孟凡。
他不希望方秦死,就像他不希望“孟凡”再度麻木淡去。
可方秦气若游丝,肤色淡得仿佛雨后薄云,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带着血迹的嘴唇蠕动,像是要说什么。
孟不凡倾身附耳,听见方秦艰难吐字:“以前看电视里……人死了就能回现代,我大概,是要回去了,你家住哪,有什么话要带给家人,我若真回去了,帮你带话……”
孟不凡眼眶酸胀,忍了忍,强装欢笑道:“说什么呢,你就是扁桃体发炎,快打起精神来,等你好了,我们互相留话,谁先回去谁帮忙带话。”
孟不凡不通医术,只能通过零零散散一些医学常识,猜测方秦应该是下呼吸道感染引起肺炎了。
人在病中意志力薄弱,容易起悲观情绪,这样于病情恢复不利,他只能谎称是扁桃体炎。
方秦闻言,微微一笑,说:“你现在不说,兴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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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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