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行上街去了,我悄悄跟在身后,脑子里盘旋着方才一幕。
街上的百姓们都很高兴,齐声高呼着新朝万岁。
我叹了口气,看向阿行。他在跟人打招呼,笑得很勉强。
他说他是我。
有点开心。
其实我很希望他能够以我的身份活下去,但想到他现在的状态,这点开心又变得复杂起来。
后知后觉地开始叩问自己。
这样做,他一辈子都要跟“许方钰”这个名字相伴,但也一辈子都摆脱不了这个痛点。
也就是说,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这是我想要的吗?
我考虑过这一点吗?
包括先前将他送离京城一事,我当然可以说自己是为了他好,但他好吗?
显然不好。
甚至于他现在的痛苦都是我带来的。
你太自私了,许方钰。
我对自己说。
自以为是,恶劣不堪。
但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
除了这条绝路,我想不出来任何办法。
我叹了口气,抬眼看去。
阿行仰头看着天空,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一根细带勒在腰间,广袖随着走路的动作摆动。
我快走两步,走到他身边看向他的侧脸。
“能够怎么办呢,阿行?”
我有些迷茫,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没有任何触感。
收回手,我垂眸看向自己的指尖,捻了两下。
又想叹气。
回到书房,他拿着我的字帖在看,我站在一旁看他,看得有些出神。
一直到日薄西山,听到敲门声我才回过神来。
他注意到我的画了,我在离开西南时画的那副画。
当时走得匆忙,只能将画随手向架子下一扔。
我没有凑上前去看画。我清楚那上面有什么。
“一见欢喜,后知后觉。”
虽说进了学宫之后就总想着找阿行搭话,但是当时并未意识到什么。
真正意识到我喜欢阿行,是在他二十岁那年。
二十岁,按理是要举行加冠礼的,但皇后正巧在他生辰前一天去世,原本选好的日子就这么和丧期撞了。
只能把加冠礼推迟。
彼时皇帝已经有了新宠妃,对他的态度只有冷漠。
七天丧期过去,加冠的日子仿佛也跟着棺材一起入了土。
许久没听见信儿,我向父亲撒了个谎,溜进宫里去找他。
现在想来真是胆大包天,这种砍头的事情都做得。
我找到他时,他正在一棵树下坐着,怀里紧紧抱着个盒子,垂着头,头发被风吹得扬起。
“跟我走吧。”我走到他面前,说。
他抬起头,眼神呆愣愣的:“去哪儿?”
我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以平视的角度看向他的眼睛。
“去加冠。”
他的眼睛很好看,有什么情绪都好看。
在最开始的震惊之后,他沉默了会儿,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角。
“走吧。”他说,“谁给我加冠,你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跟他一起悄悄往宫外溜,“你过会儿就知道了。”
加冠自然得德高望重的人来,我还不够资格。
带着他来到学宫,轻轻敲了三下门。
门被轻轻拉开一条缝,夫子探头出来,左右看看没人,才让开身让我们赶紧进去。
我拉着他侧身钻进门,夫子最后确认一遍没有人看到,将门落锁。
加冠礼程序繁琐,现在只好能简则简。简化到最后,一炷香的时间就结束了。
结束之后,我们又在学宫里待了会儿,夫子给我们送了壶酒。
我只喝了一杯就停下来了,他心里有事儿,一杯接一杯地喝。那一整壶酒,几乎都被他喝了。
他醉了,醉得认不清人,抱着我哭。
他的两条胳膊挂在我肩膀上,头也埋进肩膀里。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眼前的躯体在颤抖。
心脏像是跑到了我耳边,心跳声一下一下往耳朵里撞,撞得我脑袋发晕。
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并迅速占据了所有思绪。
我喜欢他。
我知道了。
血液都在嗡鸣,我僵在原地没敢动弹,呼吸不自觉放轻。
怕打扰到他。
他真的太委屈了,哭得停不下来,我肩膀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哭的时候也不说事,就是念人,一会儿念着母后,一会儿念着许方钰。
我偷偷抱了下他。
现在他又在哭了,我抱不到他。
稍微一用力,胳膊就会穿过他的身体,只能收着力气轻轻贴上去,才能造成在拥抱的假象。
“别哭,别哭……”我轻轻靠近他,从背后做出环抱的姿态。眼泪控制不住向下滚,声音糊到一起,“我抱不到你,我抱不到你……”
心里有个小人拿着针乱扎。越着急,越想收紧胳膊,但一收紧,便连假象都没了。
最后只能用更大的力气克制,来维持这个没有触感的拥抱。
心里的小人扎得越来越急。
他质问我该怎么办。
我身体僵硬一瞬,抬起眼来看他。
张开嘴,第一次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第二次又向嗓子里推了点力气。
“如果实在撑不住的话,来找我吧。”
声音滞涩得我自己都听不清,但他好像听见了。
我看着匕首一点一点刺进他的心口,流出来的血是那么鲜艳。
最后他并没有死成,被许安打断了。
大夫进来处理伤口,幸好扎得还不算太深。
伤口处理完,他仍旧昏迷着,眉毛皱起,呼吸有些快,应该是做噩梦了。
我叹了口气,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既庆幸他还活着,又很难受。
我先前跟许安说过要保护阿行的性命。
许安听进去了。
后来阿行又试了几次,用幔帐、用桌角……无一例外全被打断。
每一次我都在一旁,目睹他从生到死到生的徘徊,心脏跟着吊起又下坠。
我又做错了。
后来,他似乎放弃了,每日只是坐在院子里,从日出坐到日落。
他可能在回忆或者想些什么,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开,眼睛也跟着稍微弯起来。
我在一旁看着他,也想了许多。
我仍旧真切地希望他活着,但如果他想死,我也不会拦着。
他太痛苦了,我也已经做错了太多。
事情终于来到最后一天。
那天的风不小,树叶花瓣掉了一地,太阳还是像往常一样挂在天上。
从我站着的角度去看,正好能看见他在捡瓷碗的时候偷偷向袖中藏了一片瓷片。
几乎是瞬间,我就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我看着他将许安支走,然后将瓷片抵上脖颈,半点犹豫都没有地往下割。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半个脖子近乎都被切断了,血像个瀑布似的往外涌。
又一朵花被吹散,他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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