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京江的前车之鉴,李途年不敢放松警惕。她可以悄无声息地跑第一次,就有可能跑第二次。
即使宋帝睡得很熟,李途年依然留着一只耳朵注意宋帝的动静儿。许是哭了的缘故,呼吸声一重一轻,逐渐规律平稳,听着便觉得安心。
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乖觉得不像话。长长的睫毛湿润润地趴着,泛红的鼻尖微微颤动。她在说,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快来哄她。李途年抬了抬手终是略过脸颊落在了耳边,轻轻拨走了她被揉乱的头发。
李途年退回到卧室的那个小沙发,向后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这沙发还是他在原来那个小区的时候买的,没想到宋帝一起搬过来了。一个沙发都这么爱惜,偏偏他这个大活人,她一点都不珍惜,说不要就不要了。
房间安静了很久,久到李途年觉得宋帝应该睡着了,她却突然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
“李途年,我还,没洗澡,没刷牙,好难受,我睡不着。”
她总是在刷牙这个问题上纠结,不刷睡不着。
卫生间的灯光从门缝透出来,水流声哗啦啦的,李途年听着这水声认真思考自己等下要不要也去洗个澡,刷个牙?他现在也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
他开始理解自家爸爸妈妈之间那种默契到几乎同频的生活习惯到底是为什么。爸爸只看一眼时间就能猜到千里之外的妈妈此刻在做什么。第一次来的商店,餐厅,爸爸也能准确判断妈妈下一步会走到哪里,哪个商品,哪道菜更吸引她。
他没有超能力,只是所有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格外上心,一遍遍观察,时时刻刻都在做扩展练习。
正想着,卫生间的门开了,宋帝披着浴袍出来,头发湿漉漉向下淌着水。
李途年从毛巾架揪了条毛巾快步过去拢住她的头发,细细擦拭。
“擦干再出来,再冻感冒了。”
“没那么娇气,空调都开着呢。”
李途年没说话,手上动作不停继续帮她擦着头发。就是犟,就是要跟他唱反调,她总有话反驳他。
李途年的沉默让宋帝觉察到了异常。
“你生气了。”
“没有,我怎么敢。”李途年有点赌气地自嘲。
“果然生气了。”
“没有。”
“有。”
“……”
李途年这下真的生气了,把毛巾扔在落地衣架上,衣架晃了晃又原样立在那。他接着进了浴室,关门声再次震得隔壁落地衣架“咣当,咣当”响了好一阵儿。
“洗手台下面的柜子里有干净毛巾和牙刷,你别用我的。”
小气鬼,谁稀罕。
宋帝从角落的那个箱子里找到了李途年原来的睡衣,是他原来留在她家的。箱子里的东西也都跟他有关系,他的眼镜,他的鼠标,他的香水,他们的杯子,他们的合照。
搬家那天,她决意把这箱子丢在以前公寓的垃圾站,动作像真的只是在扔掉一袋生活垃圾一样洒脱。只是刚往前走两步,脚就不听使唤了,最后从收垃圾的阿姨手里又要了回来,两个人因为一个纸箱子的归属权争了半天。
某人因为这套睡衣,心里美得不得了。
“准备的倒是挺齐全,我这睡衣你还收着呢。”
“想多了,本来扔了,收废品的阿姨不要,我才拿回来的。准备给馒头当尿垫,没来得及,让你先赶上了。”
馒头是姜之养的小比熊。
“内裤也是?”
“都是新的,它勉强能穿,当尿不湿了。”
成,死鸭子嘴硬。
李途年胸膛剧烈起伏着,脚步向她逼近。
“停,我不跟你打嘴仗,我困了,我要睡觉。”
在这种非原则性问题上,宋帝认怂很快。性别优势,她也打不过他。
——
某些时候,人真是一种奇怪又别扭的生物。她们曾无数次在夜里相拥,在一个被窝里翻滚纠缠,但此刻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能给予对方的却只有沉默。
李途年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她为什么要哭?她搞砸了什么?为什么会搞砸?曝光文章里那些所谓的采访,所谓的往事又有几分是真的?而宋帝又打算对自己坦白多少?
或许她其实什么都不想告诉他,像之前一样,她自己就能解决。她当自己是钢筋铁骨,什么困难都能扛下来,哪怕自损八百也用不上他李途年帮忙。她不需要他。在这样摇摆不定的心绪里,李途年只好沉默。
宋帝也明白她应该告诉李途年实情,即便她不想要他帮忙,他也应该拥有知情权,他不应该被当做外人。可她就是什么都说不出口,每个字都是烫嘴黏人的,拉着她的喉间的小舌头不上不下。
“宋宋……”
“李途年……”
他们俩终于心里斗争完了,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最后还是李途年先开口。
“我不奢望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但至少让我知道你在哪,让我陪着你,就算只是给你递张纸巾而已。我知道你不一定需要我,但我想让你明白,我很需要你。”
李途年的姿态已经低的不能再低了,他把他的底线一二再再而三的降低。他不在乎她的过去,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必知道,更没有是非对错之分,只要是她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宋帝主动抱住了李途年,等到两人之间变成负距离,李途年才听到她哽在喉头的话,她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都没告诉你。
对不起,让你担心。
对不起,让你因为爱我而受委屈。
她的眼泪让李途年缴械投降,他甘愿做个傻子。“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了。”
“不,不是。”宋帝在他怀里头摇得像拨浪鼓。
“嗯?”
她愿意把她自己完完全全展示给李途年,包括她难堪的,拮据的,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过去。因为她本来也不是一个完美爱人。
她吝啬,吝啬物质也吝啬感情,所有的人际往来在她这里都明码标价。所以当李途年愿意卖房子来帮她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她该拿什么还给他,她要做什么才能不欠他。她把这笔钱和她的感情当成他掣肘她的工具。
她善妒,她讨厌他的天之骄子,嫉妒他和和美美的家庭。所以当李途年让她见他的家人,她第一反应是拒绝,她抵触所有靠近这种幸福家庭的机会,那会让她关于家庭的悲哀一览无余。
现在她全部都愿意说,但她需要一点勇气,一点力量。
“李途年,你能亲我吗?”
李途年的手掌抚上她的耳廓,拇指在耳垂轻柔的打圈,慢慢地他吻上她的唇,克制地,予取予求地,一点点安抚她,平息她的委屈与恐惧。
没有为什么,她需要,他就可以给。
李途年心里燃起了一团火,在火还没有把他的理智烧光之前他停止了他动情的吻。又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眼皮,感受她温热的被泪水打湿过的柔软。
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李途年,她惴惴不安地等待李途年的评价。或许他会觉得她可怜,他会同情她。又或者他会看不起她,看不起她的市侩算计。
但他跟她说:“对不起,让你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
他一想到在他烦恼到底是吃必胜客还是吃肯德基的日子里,那个小女孩早上闷一口雪充饥,他就觉得自己特不是东西。
二十年前他就遇见她了,那时候他没能帮帮她,九年前他再次遇见她,他还是没有抓住她。上天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而他只是做了一个旁观者。现在反过来还要怪她不够坦诚,不能把伤疤一个个揭开给他看。他才是个王八蛋。
李途年的额头抵住宋帝的头,好像这样他就能分担她的苦难与她感同身受。宋帝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紧紧抱着他,分享他的体温。她能清楚的感知到她的睫毛在跟李途年的呼吸打架。
一夜安眠。
宋帝难得深度睡眠做了个美梦,她又回到了跟李途年在一起那天,李途年将口袋里所有的巧克力塞进宋帝手里。
宋帝十几岁的时候京江特别流行一种巧克力夹心糖,据说是俄罗斯进口货。那时候电商物流还没这么发达,这种巧克力糖成为一种时髦的象征,家家户户过节都想法设法搞一点撑撑场面,好像没这糖别的糖都不算糖,这节也不算节。
所以那几年几乎所有小孩口袋里都揣着几块这种巧克力糖,吃完了糖纸也要揣兜里。偏这坎节上宋帝妈妈正跟宋志国闹分居,气哄哄回了娘家。而宋志国,他只要不喝多,喝多了不打宋帝,宋帝就烧高香了。她怎么敢问宋志国要巧克力吃。
但不要不代表不想要。越得不到越想要,宋帝梦里都在咂巴着嘴舔那巧克力的滋味。那时候她就想,以后她的男朋友一定是给她买巧克力的。
连老天也眷顾她,年三十那天,宋志国的老同学来串门,拎了一大包东西。宋帝在那一包东西里准确无误辨认出了那种巧克力,漂亮的银色糖纸,花花绿绿的彩色花边,真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
宋帝已经不记得她是怎么挨到深夜的,她只记得她蹑手蹑脚拆开包装的那一刻内心的兴奋与激动,她克制又压抑的一毫米一毫米地抽开那结丝带,解开那个蝴蝶结。小小一颗巧克力握在她手里突然变得神圣而郑重,那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巧克力,尽管它只有甜味。
偷吃巧克力成了她夜晚的保留节目,每次只吃一颗,她非常享受每天晚上偷溜进客厅偷吃的感觉,刺激又甜蜜。
甜蜜的代价是她那一年同时坏掉了三颗牙齿,牙疼得直打滚,然后她才养成了睡前一定要刷牙的习惯。
长大后的某一天,宋帝终于吃到了正宗巧克力,她才发现原来巧克力是苦的,而她也并不喜欢吃巧克力。她喜欢的是那些自由,得偿所愿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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