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当头一棒,赵弛一个趔趄,几乎没能站稳,原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此时一片惨白。
过了许多,才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因为我们彼此相爱,我们谁都离不开谁!”夏乔嫣回答得直接而干脆,说完,她又迈开了脚步。
“我不会放弃的!我还有机会,”赵弛苦涩的声音又一次从背后传来,“你只是答应要嫁给他,可是还没嫁,不是吗?”
可夏乔嫣始终没有再回过头去看他一眼,甚至都没有驻足,她恍若未闻,脚步匆匆地穿过那条翠竹摇曳的青石小道,便消失在赵弛的眼中。
赵弛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猛地染红了面前的地砖!
他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却拒绝任何人搀扶,短短一小段路,他竟是走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府里的御用大夫孙老紧跟在他身后,神色紧张,又无可奈何。
待重新把过脉后,他叹了一口气:“殿下本就重伤在身,如今又损及心脉,真可谓是雪上加霜,若不把心放宽,恐会落下病根,介时悔之晚矣。”
赵弛语气淡淡:“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唉,”孙老摇了摇头,起身告辞,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来,“看到方才那姑娘,老夫倒想起一事来,只是不知……”
赵弛微微颔首:“何事,先生但讲无妨。”
“前些天老夫为其母亲诊治时,发现其母脉象古怪,着实令人难以琢磨,老夫怀疑,其母是长期的慢性中毒所致……”
赵弛眉头一皱:“中毒所致?”
“没错,”孙老点头道,“老夫当时恐有纰漏,不敢妄下论断,回来后翻遍了所有与之相关的医书,这才断定其母确是中毒无疑。”
“此毒可有解?”
“很难,”孙老面现愧色,“其母体内的毒并非一朝一夕造成,而是长年累月所致,且中毒数量种类不详,老夫恐怕无能为力。”
赵弛面色凝重:“先生可是大宣王朝数一数二的名医,难不成连先生也束手无策?”
孙老闻言愈发惭愧:“殿下谬赞,老夫虽有些许过人的医术,但也非无所不能……”
“若此毒不解,会如何?”赵弛打断了他的话。
“此毒若是不解,长则三年,短则几月,其母必亡!”
“不行,嫣儿现下只有宋夫人这么一个亲人,她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赵弛猛地站起身来,许是牵扯到了腰腹部那处贯穿伤,鲜血一下子透过刚换好的绷带,将他的衣裳浸染。
见他表情痛苦地捂着伤口,孙老赶忙搀扶着他坐下:“殿下千万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此事急不得……”
迟疑半晌,他才又说道:“老夫识得一人,此人有一味神药可解百毒,只不过……”
赵弛一把握住老先生的腕子:“不过什么,先生快说。”
“此人姓孟名兮,原是老夫的同门师兄,不过后来他不慎误入歧途,被师父逐出师门,现下听说他在鄠邑城的白莲观里炼丹修道。”
“鄠邑城白莲观?”赵弛面上一喜,急道,“鄠邑城离莲州并不算太远,我这便派人去寻他取药!来人……”
“殿下且慢,”老先生拦住了他,面色凝重地看着他,“此人性情乖戾,且孤高自傲,一般人去求他恐怕没用,就算勉强答应,也会提出一些令人难以接受的条件……”
赵弛沉吟片刻:“那让人带着本王的令牌去求他,只要他肯给,甭管他提出多么苛刻的条件,本王通通答应便是!”
荷园这边,则是岁月静好。
把给宣和帝的信送出去后,莫南北哪儿也没有去,就只在府里陪着夏乔嫣酿酒抚琴,俩人偶尔也会在依偎在荷花池旁赏花作画,在旁人眼中真可谓是郎情妾意,恩爱有加!
然而无人知晓,莫南北心中正承受着怎样一种难以言说的煎熬。
有好几次,莫南北都差点把赵弛受伤的原因给说了出来,可他对夏乔嫣的那份强烈的爱与占有欲,却总是在关键时刻占了上风,让他选择继续缄默。
另一边,赵弛的伤势也在日益好转,只不过,因为这场变故,他原本计划好的剿匪计划又得往后推迟了。
幸得他身体底子好,不过半个月的休养,赵弛便能拿剑与刚到莲州的顾十安过招了。
顾十安担心自家主子重伤初愈身体吃不消,有时故意放水,赵弛却是一点儿都不买他的账,拿剑直指他的要害,逼得十安不得不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
不仅如此,赵弛还总是三天两头地躲在厨房里钻研新菜谱,而顾十安自然而然成了他的试吃小白鼠,每次做出新的菜式,顾十安除了第一个品尝之外,还得做出详细的点评,这实在让顾十安感到痛苦不堪。
家常菜式还好说,可赵弛为了给夏乔嫣做些别出心裁的菜肴与点心,总是把一些牛马不相及的食材混在一起,比如苹果炖牛肉,葡萄烧鲤鱼,西瓜焖山鸡,直吃得顾十安叫苦连连。
这天早上看到赵弛把燕窝跟肘子一同放进炖盅里,顾十安再也忍不了,哭丧着脸问道:“这道菜不会还想做成甜的吧?”
赵弛面无表情地往炖盅里加了一大勺赤砂磄:“当然,嫣儿喜欢吃甜的!”
顾十安欲哭无泪:“可是老大,甜的肘子您确实夏大小姐会喜欢?”
“我多试几道,总能碰巧做出一些合她口胃的。”赵弛想了想,又随手抓了一把紫苏丢进炖盅里。
顾十安见状几乎就要跪下了:“老大,十安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您打我骂我都行,但能不能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话音刚落,一人匆匆来报:“殿下,属下在白莲观外等候多日,才终于见到孟老本人,可无论属下如何恳求,那孟老都不肯给解药替宋夫人解毒……”
说到这里,他犹豫起来:“除非……”
赵弛瞥了来人一眼,复又把炖盅的盖子盖好:“除非什么,说来便是!”
来人垂下脑袋,低声道:“那老道士说,除非殿下您亲自前往白莲观求他……”
“什么,一个修邪道的破道士,竟敢让堂堂靖王殿下亲自登门去求他,真是反了天了!”顾十安“刷”的一下抽出腰间佩剑,气呼呼道,“老大放心,我这便带人去把他的解药通通抢来……”
说着,他便要出门,赵弛却是语气淡淡:“我去!”
顾十安有些不解:“老大,这种小事交给十安就行了,您何必屈尊降贵,亲自登门?”
“孟老若非心甘情愿,怎会给出真正的解药?”赵弛看都没看他一眼,便朝门外走去。
“老大,”顾十安见他立刻就要动身前往鄠邑城,忙张开双臂拦在他的马前,“您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如何受得了这一路的颠簸,而且,咱还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赵见郢的计谋……”
“就算是赵见郢的计谋,我也得亲自去一趟,”说到这里,赵弛的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痛楚,“这是我欠嫣儿的,也是我目前唯一能为她做的。”
半年前那件由青梅酒引发的荒唐事,顾十安也已经调查清楚了。
虽然赵弛早就已经知道下药之人并非夏乔嫣,可当顾十安告诉他事情的真相时,赵弛还是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每每想起他对夏乔嫣误解与伤害,赵弛的心就如刀割一般痛到不能自已,他迫切地想要赎罪,想要得到夏乔嫣的原谅!
“若是害怕,你可以不去!”赵弛冷冷地看着他,“让开!”
“老大,你明明知道,十安并非贪生怕死之人……”顾十安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般说道,“既然老大您已决定了,那十安陪您一道去便是。”
就在赵弛的人马朝着北城门的方向疾驰而去时,莫南北的马车也驶出荷园,同样朝着北城门的方向一路狂奔。
自打让人把信送回京城后,莫南北就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圣上的那纸赐婚书。
说实话,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把握,一则碍于赵弛的身份,现在的他相当于是在抢圣上钦定的儿媳妇,圣上会不会答应还真不好说;二则是他的母亲东方氏,如若东方氏知道他要娶夏乔嫣,那无论如何也会想方设法阻拦的。
莫南北只盼能早点与夏乔嫣成婚,待生米煮成熟饭,一切都成定局时再回京向母亲请罪,到那时,东方氏再不愿意,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然而,等了将近一个月,赐婚书没见着,却等到姐姐莫南燕来莲州的消息,按时间推算,莫南燕大概在明天就会到达隔壁的鄠邑城。
莫南北心中惶恐不安,他不知道姐姐到底是带着圣上的赐婚书来的,还是来劝他回京城的,就这么坐立不安地纠结了一整夜后,他决定主动前往鄠邑城等姐姐到来。
傍晚时分,两队人马先后到达鄠邑城,好巧不巧,又住进了同一家客栈。
莫南北吃饱喝足后,想着先美美地睡上一觉,待明日天一亮就到城门口等人,假若姐姐带来的是好消息,那便皆大欢喜,可若不是,他也好早些想出对策,把姐姐给哄回去。
不料睡到半夜,忽听客房外头有人大喊刺客,一睁眼,就见窗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他下意识地抓起手边的长剑,悄悄摸到门边想探个究竟,谁知门刚一开,那个黑影便像泥鳅一样溜了进来:“少爷,是我……”
听出是姐姐莫南燕的贴身侍女剑兰的声音,莫南北的脑袋“翁”的一声炸响,也顾不得多问,急急合上房门,让剑兰躲到屏风后头。
不及问清缘由,又听客房外一阵嘈杂,紧接着有人用力砸门:“开门,快开门……”
莫南北心头一凛,忙让剑兰藏好,自己则做出一副刚被吵醒的样子,带着几分不悦道:“谁啊,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话音刚落,屋外忽地安静了下来,莫南北正自奇怪,赵弛冷冷的声音传了进来:“有人亲眼看到刺客进了这间屋子,还请莫世子把门打开一下,配合我等搜查!”
“那人怕是看错了,”莫南北强作镇定,“我一直呆在屋里,根本没见到什么刺客……”
“世子此言差矣,这刺客若是趁世子不备藏匿起来,世子岂不有性命之忧?”赵弛的声音再次悠悠传来,“所以,劳烦世子将门打开,如若不然,我等就只能强行破门了!”
见莫南北左右为难,剑兰微微一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少爷,您去开门便是,剑兰自有办法蒙混过关!”
“吱呀”一声,门终于被打开了,赵弛扫了一眼站在门后的莫南北,径直朝屋内走去。
顾十安领着几名侍卫紧随其后,在屋里翻找起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屏风后那张宽大的金丝楠木拔步床。
赵弛再次瞥了莫南北一眼,正准备绕到后屏风后头,不料却被对方给拦了下来。
莫南北语气僵硬:“怎么,赵大人连本世子的床榻也要检查吗?”
赵弛按住拦在面前的那柄未出鞘的剑,冷哼一声,似笑非笑:“下官也是在为莫世子的安全考虑,还请世子不要为难下官。”
话音刚落,顾十安立刻心领神会地带着侍卫们一拥而上,谁知众人刚越过屏风便又纷纷退了回来,不知所措地看向赵弛。
顾十安亦是面红耳赤:“老大,那,那里面就一个女子……”
赵弛眉头皱起,一脸狐疑地朝里走去,只见床榻上,一名赤、裸着上半身的美貌女子正惊恐万分地看着他。
虽然裹着一床薄被,但女子的大半个香肩还是露在外面,再加上这满地的钗环和衣裳,场面着实很难让人不想入非非。
赵弛只是匆匆扫了那女子一眼,便也立刻退了出来,出门之前,忽又顿住脚步,话中有话:“今夜不巧,扰了莫世子的好事,改日下官定备上重礼,亲自登门谢罪!”
待众人离去,莫南北忽然一屁股瘫坐在软榻上,表情痛苦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完了,我跟嫣嫣完了,她肯定不会嫁给我了!”
已经穿好衣裳的剑兰看着他,眼中满是心疼与愧疚:“少爷不必为此烦恼,待明日到了莲州,剑兰会亲自跟夏大小姐解释……”
“怎么解释?”莫南北“呼啦”一声将手边的茶盏打落于地,红着眼睛看向她,“大半夜的,你衣裳不整地躺在我的床上,你说我们什么事都没有,说出去谁会相信?”
“对不起,”剑兰低下头,眼圈渐渐发红,“剑兰也不想连累少爷您,但剑兰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我一个人死不足惜,可一旦我暴露了,那整个国公府将万劫不复……”
“罢了,事已至此,说再多又有何用?”莫南北叹了口气,忽又一脸惊骇地盯着面前的少女,“你今夜要刺杀的人,莫不是……”
少女垂下眼眸:“没错,剑兰要刺杀的,正是靖王殿下!”
“你知道他是靖王?”莫南北愈发震惊,“为什么这么做?是谁派你来的?”
“这件事情少爷就别管了,知道太多,对您没有好处……”少女面露难色,转身欲走,却被莫南北一把拉住。
“什么叫做我别管了?”莫南北死死盯着她,“你跟我讲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是知道此事再瞒不住了,剑兰轻轻一叹:“等大小姐到了,您亲自问她吧!”
“你是说,想要刺杀殿下的人,是姐姐?”莫南北呆愣在原地,心里一阵阵的后怕,还好,赵弛他们没有把剑兰给认出来,要不然,他们莫家的命运将彻底被改写。
然而,赵弛岂是那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才刚一出门,他就派人盯着莫南北,时刻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顾十安倒没想那么多,他一心只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在去往白莲观的路上,他喋喋不休地一直在骂莫南北,说他不知好歹,不懂得珍惜,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还说要是他不喜欢夏乔嫣,就把人家还给赵弛云云。
一直保持沉默的赵弛实在听不下去了,冷冷地看向他道:“你当真觉得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顾十安一愣,似才反应了过来:“老大您是说,莫世子与那女子只是做戏给咱们看?”
“一个刺客,逃到莫世子的房门前忽然凭空消失,你觉得这是巧合?而且,”赵弛沉声说道,“据我了解,莫世子并非三心二意之人,更何况,嫣儿才刚刚答应嫁给他,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干出这样的蠢事?”
顾十安一声惊呼:“难不成,莫世子就是那个刺客?”
“那倒未必,”赵弛轻摇了下头,继续说道,“我曾与他交过手,我觉得,刺客应该不是他……”
“不是他,难道是那名女子,”顾十安满脸惶惑,“可是那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根本不像是会功夫的样子……”
“一个人会不会功夫,岂是你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赵弛瞥了他一眼,扬起马鞭,绝尘而去……
待他们姗姗而归时,已是第三日的晌午,一拐进巷口,赵弛就远远看见一人耷拉着脑袋坐在他的府前,正疑惑间,那人似也看到了他,遂缓缓站起身来。
原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莫南北。
莫南北身上的锦衣此时皱巴巴的,裤腿上还沾了些许泥土,脸上胡子拉碴的,眼底下更是一片乌青,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赵弛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莫南北,即便在对方夜夜买醉的那段时间,莫南北看起来亦不像眼下这般颓废。
见赵弛勒马驻足,他缓缓走了过来,干燥得几乎就要开裂的唇张了又张,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殿下,在鄠邑城的事,能不能别告诉嫣嫣?”
赵弛神情复杂:“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就只是为了这事?”
“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脸求你,可我真的很害怕失去嫣嫣,”莫南北两眼通红,声音沙哑,“我努力了那么久,她才愿意接受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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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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