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弛没有将剩下的话听完，他脚步匆匆，几乎是逃着离开了荷园……
从荷园回来后，赵弛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傍晚，他才面色如常地出现在顾十安面前。
“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他沉声问道，“可以出海了吗？”
“都准备好了，老大！咱们随时可以出发，”顾十安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地发现赵弛的两鬓在一夜之间竟生出根根白发，遂大惊失色，“老大，您怎么……”
“那就出发吧！”赵弛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夜色降临，上百条轻舟率先摸黑出了海，朝着南鹭岛的方向飘去，几个时辰后，大批的军舰也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地驶向大海中央……
随着阵阵战鼓声响起，原本漆黑一片的南鹭岛一时间火光摇曳，杀声震天……
而在海对岸的莲州城，此时却是一祥和与宁静，莫南北正自沉睡，稚青忽地闯了进来，火急火燎地将他推醒：“不好了少爷，剑兰方才让人来报，说她与大小姐已经登船去往南鹭岛……”
“什么，姐姐也去了南鹭岛？”莫南北打了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莫南燕选择在这个时候去住南鹭岛，其目的昭然若揭。
莫南北知道姐姐仍不肯善罢甘休，却不曾想过她会在赵弛去攻打南鹭岛时下手，也对，如若能趁乱了结赵弛的性命，那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她身上，她几乎可以全身而退。
于她而言，今夜确实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可这对于全莲州的百姓，甚至整个朝廷来说，却是一场莫大的灾难！
一个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黎民百姓而不顾自身安危的天之骄子，最后没有战死沙场，反倒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之下，这将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不行，我得去将姐姐拦下来！”
莫南北胡乱披上外衣，边系领扣边匆匆上了马，与稚青一同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当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时，南鹭岛上的这场声势浩大的剿匪大战也终于告一段落。
赵弛采用声东击西的策略，把湘王的人马全都吸引到码头这边，而真正的主力部队却乘着小舟从另一边悄悄摸上岸，非但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还放火烧了湘王的老巢。
湘王次子赵见郢带着一支只有十几号人的残兵败将四处逃窜，无奈最后还是跑进了赵弛的包围圈，见大势已去，他竟当着众将士的面挥剑自刎，至此，盘踞在南鹭岛十几年的海匪算是真真正正被清除干净！
在将士们的欢呼声中，两名甲士带着莫南燕来到赵弛面前。
赵弛斜睨着面前这个发髻凌乱的年轻女子，冷冰冰地问道：“说，为何要刺杀本王？”
“为何？”莫南燕忽地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几近疯癫，“你居然问我为何？”
“十三年前，只因你母妃几句无中生有的告状，好端端的左将军府便落得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她恨恨地瞪着面前的青年男子，咬牙切齿：“十三年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整整十三年，这十三年，我无时无刻不想手刃你，替我的迟谨哥哥报仇，奈何，天不遂人愿，我非但没能杀了你，反倒还落在你的手上……”
“无中生有的告状？”赵弛气极反笑，“你凭什么说我母妃是无中生有？十安，把左将军写给我母妃的信拿出来！”
顾十安闻言，从袖中摸出一方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牛皮纸，摊开呈到莫南燕面前。
莫南燕一脸狐疑地看了二人一眼，才将视线转移到牛皮纸上，才看到一半，就已经被那孟浪且露骨的文字惊得目瞪口呆：“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这是我母妃未进宫前，左将军写给她的，你常去左将军府，左将军的字迹你应该认得出来，”赵弛背过身去，缓缓说道，“我母妃未进宫之前，左将军已经垂涎于她的美色，我母妃进宫之后，他依旧死性不改，一次竟以护送她为由，趁着她出宫祭祀，把她堵在庙里欲行不轨，我母妃忍无可忍，这才向父皇告发了他……”
莫南燕瘫坐在地上，眼中的震惊慢慢转变成了深深的悲哀：“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赵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现在，你还觉得左将军是无辜的吗？”
莫南燕苦笑：“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杀了我吧……”
赵弛神情复杂：“你是不怕死，但你可曾想过你的父母，你的兄弟，你就不怕连累他们？”
“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们无关！”莫南燕红着眼框朝赵弛磕了个响头，语气绝望中带着恳求，“南燕愿意以死谢罪，还请靖王殿下放过我的家人！”
看着她，赵弛的心里愈发矛盾起来，没错，莫南燕是该死，至他从京城到莲州以来，此女三番五次地想要置他于死地，若非他命大，恐怕他连自己是因何冤死的都不知道。
可是，他又打心眼里敬服这个女人，像她这样为了一个曾经相爱的人守身如玉十三年，甚至心甘情愿前去赴死的忠贞烈女，试问这世间又能有几个呢？
然而纵使心中不忍，赵弛也知道，莫南燕必须死，她若不死，必将连累整个莫家，当然，也包括莫南北，甚至还会殃及即将嫁给莫南北的夏乔嫣！
因为即便他宽宏大度选择原谅，圣上也绝不会轻易放过她，就算暂时不追究，此事也终会成为圣上心里的一根刺，指不定在将来的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这根刺，就成了毁灭莫家的导火索！
而且，此时还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他，等着看他的反应，假若这样的事情他都能忍，那以后他在朝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更可怕的是，他若不趁此机会杀鸡儆猴，那将后患无穷，谁能保证，他每一次都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好，既然你想以死谢罪，那本王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已然弯弓拉箭，箭尖直指莫南燕的心口：“你还有什么后事想要交代的？”
莫南燕挺直腰背，笑得十分坦然：“如果可以，麻烦殿下把南燕的尸身焚烧后洒入大海……”
赵弛拉弓的手蓦地一颤，他听人说过，迟谨死后，便是葬身大海，想来，这个痴情的女人至死仍想着有朝一日能与相爱之人重聚……
他缓缓闭上双眼，长箭脱弦而出，不料一个身影忽地一闪而过，挡在了莫南燕身前。
赵弛的箭没有扎入莫南燕的心口，却刺穿了来人的身体，莫南燕愣怔片刻，旋即痛哭失声：“北，北……”
“还好，我及时赶到了……”莫南北似乎想冲姐姐笑，可他的唇角刚一扬起，一大口鲜血就猛地喷了出来，将莫南燕本就血渍斑斑的衣裳沾染得愈发触目惊心。
见姐姐哭得撕心裂肺，莫南北抬起手，轻轻抚过姐姐的脸颊，眼中半是无奈，半是痛楚：“姐，收手吧……”
莫南燕含着泪拼命点头，可莫南北的身体却一点点变得沉重，莫南燕终于还是没能支撑住他，俩人一同缓缓地瘫倒下来……
“快，快叫军医！”赵弛半跪在地上，试图唤醒莫南北，可莫南北双眼紧闭，早已没了知觉。
“莫南北，你醒醒，你快醒醒！” 赵弛的声音不住地颤抖，“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你听见了吗……”
军医急急赶来，帮其简单处理完伤口后满脸忐忑地看向赵弛，欲言又止：“大人，莫世子他伤得很重，恐怕……”
“住嘴！”赵弛厉声喝住他，“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务必给我救活他！”
直到莫南北被人用担架抬走，赵弛才想起此事的罪魁祸首莫南燕，一回头，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早已躺在血泊之中。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深深地扎进她的小腹，暗红的血液，正从她的伤口处汩汩而出……
赵弛心中五味杂陈，按照莫南燕的请求，把她的尸身焚化并洒入大海。
得知海匪已除的消息，莲州城的百姓们欢天喜地，四处奔走相告，家家户户几乎全都聚集到码头边上，敲锣打鼓地迎接他们的剿匪英雄。
夏乔嫣自然也听说了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不过碍于自己与赵弛的特殊关系，她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兴高采烈地往码头上跑。
即便心里也高兴，可仍坐在窗前，埋着头安安静静地绣着一方大红的喜帕。
莫南北心疼她，怕她累着，加上婚期时间紧，嫁衣便让几个手艺好的绣娘代劳了，可喜帕说什么夏乔嫣都要自己做，莫南北没有办法，只好依了她，这不，刚一得闲，夏乔嫣就又绣起来了。
正飞针走线间，稚青跌跌撞撞地跑到她面前急急说道：“大小姐不好了，少爷他中箭了……”
夏乔嫣手一抖，针尖一下子扎入指腹，鲜血刹那间便染红了用铜线绣成的牡丹花瓣，她扭头看向来人，面上血色全无：“他在哪里？”
稚青带着哭腔：“在赵大人府里，小的这便送大小姐过去！”
夏乔嫣胸口“突突”直跳，根本不及多问，便起身匆匆跟着稚青往外走。
直到下了马车，她脑中仍是一片空白，行尸走肉般被人领进赵府的一间偏院，看到了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莫南北。
夏乔嫣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扶着门框缓了一阵，才缓缓走到榻前。
“北，是我，我来看你了……”话才刚一出口，眼泪就已经夺眶而出，“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快看看我，我是你的嫣嫣，是你的未婚妻呀，难道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然而，莫南北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他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整个人仿佛仅剩一口气吊着。
夏乔嫣拉起他摆在榻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赵弛站在她身后，默默地凝望着少女的背影，埋藏在眼眸深处的痛楚几乎就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正欲离开，夏乔嫣忽然开口问道：“是谁伤了他？”
赵弛僵在那里，许久，才缓缓回过身来。
看着少女那双盈满清泪的杏眸，他的薄唇张了又张，终于还是实话实说：“是我！”
“是你？”夏乔嫣如遭雷击，“为什么？”
见赵弛一声不吭，只侧过脸看向别处，她不由自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口中一片腥甜。
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脚边那支带血的断箭，这根断箭，正是从莫南北的伤口上取下来的。
她缓缓走到赵弛面前，眼中满是恨意：“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弛凝视里满脸泪痕的少女，心痛得几乎无法站立，可却始终无法开口说一个字。
贯穿在莫南北身上的这一箭的的确确是他造成的，不管有多少理由与借口，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更无法弥补他给夏乔嫣造成的伤害。
最后他痛苦地皱起眉头，只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夏乔嫣苦笑一声，哽咽道，“这个时候你跟我说对不起有用吗，你明明知道，我和他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可你却偏偏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在京城的时候，你当众叫我难堪，让所有人都把我踩在脚底下，现如今，你又要亲手毁掉我的幸福，敢问赵大人，乔嫣究竟是哪里得罪您了，让您这般恨我入骨？”
“不是的，嫣儿，不是这样的……”赵弛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少女拥入怀中，哑着声音道，“嫣儿，过去都是我的错，我会弥补……”
话未说完，忽觉胸口一阵剧痛，目光下移，发现一只断箭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他的心窝上。
“我不要什么弥补，”夏乔嫣看着他，泪光莹莹的眼眸中一片森寒，“我只要你死！”
即便疼得冷汗直冒，赵弛却仍将少女牢牢地圈在自己怀里，眼中是最后的一点希冀：“如果是他伤了我，你也会替我报仇吗？”
夏乔嫣一字一顿：“不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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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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