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符和元江这般僵持了没一会儿,释迦怀缓缓自庙中而出,朝来人微微一拜。
他合十的掌心看似谦逊,可一双眼睛仍是平淡。
王符觉得他这样子无比的傲慢,一股无名火气。
他冷嗤一声:“释迦小师父,可有见到流匪啊。”
释迦怀知道王符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企图用围寺逼迫他就范。
他其实并不在意这种莫须有的罪名,所以很是从容地缓缓道:“施主,若执意如此,就别怪在下了。”
王符眯起眼来:“哦,威胁我?你想做什……”
然而他话音未落,释迦怀竟已然逼近他跟前了,抓住了他的前襟便将他扯下马来。
释迦怀的掌心就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擒住了王符的脖颈。
速度太快,王符特意带来的自在境侍从皆没反应过来,此刻也断不敢轻易上前。
而那王符此时觉得脖颈上像缠住了冰冷的蛇,他额前滑下薄汗。
释迦怀的鼻息平缓,眼神淡漠:“退兵。”
元江在那一惊:“师弟……!”
王符面色很快浮上愤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挟持朝廷官员,你…”
脖颈处的力道加重了些。
王符虽有不甘,但如今命悬他人之手,也只好摆手,让那些已然进寺的金吾卫纷纷退出来。
释迦怀见状才松开手,合十掌心:“施主,你所寻流匪并不在寺里,今日之事,我明日入宫坐讲时会与圣上说明。”
他话落转身便进了寺,并不作过多的斡旋。
反倒是元江很快上前赔罪:“王大人,我师弟年轻不懂事,实在是……”
“不懂事?我看他懂得很!”王符摸着自己的脖子,恨恨地,“现在又拿圣上压我!他不就是个懂点诵经的臭和尚……”
至于后头的事儿,释迦怀并不清楚了,而那王符带来的金吾卫倒是全然退了。
释迦怀回寺时径直去了大雄宝殿,于蒲团上撩袍而跪,静静地望着高台座上的金佛,礼拜。
他身后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那人很是虚弱的咳嗽了几声,却不说话。
释迦怀并没回头,依旧瞧着佛像,问:“不在厢房好好休息?”
“你可以教我吗。”褚纾月问,“我看见了,你掐那个人。”
释迦怀侧首,目光落去褚纾月的脸上,褚纾月此刻面色苍白,可一双眼睛红得像小兽,垂在身侧攥紧的拳头都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释迦怀第一次见她了,所以释迦怀很清楚,曾经纯真至善的女孩,如今已被滔天的恨意侵蚀,她的眼睛不再纯澈,而是有了世人中最恶劣的情绪——杀心。
释迦怀回过头,他再一次看着佛像,几乎是沉默了许久,再是一声谓叹:“你身负杀因,入不了云恩。”
“病好了,就离开吧。”
褚纾月不懂什么杀因,她只知道,释迦怀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她盯着释迦怀的背影看了许久,最后只道:“谢谢。”便转身离开。
褚纾月离开后,元江才从外头进来,他沉着一张脸,语气并不好:“王大人就是为了那个女孩来的吧。”
元江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有不对劲,便打听了一番,才得知释迦怀昨日施粥回来后带来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女孩,紧接着就罪臣褚正全府上下死于火海,再到今天的金吾卫围寺……这种种一切,有着莫名的联系。
元江敏锐的察觉到,这事儿跟那女孩有关。
释迦怀也没想瞒着,于是道:“褚家被王符灭门,那女孩是唯一的褚家人。”
元江心下一惊。
几百口人杀了再烧,王符是何等残忍手段?而本朝律令,罪不及幼子,这王符竟然追杀至此,何等阴险?
可谴责归谴责,元江还是不免担忧起来:“你今日当着这么多人面擒了王大人,日后难免不会遭到他的报复。”
“师兄,我佛慈悲。”释迦怀缓缓道,“褚家孤女无罪。”
“我知道,但是你擒王大人,跟这事儿有何干系?”元江三两步上前,走到释迦怀身边,“旁人哪知内情,若说出去是你的过错,也是云恩寺的过错。”
释迦怀缓缓的偏头,目光落在元江的身上。
元江面色一冷:“你这是什么眼神。”
释迦怀平静地道:“云恩无过,我亦是。”
元江久不作声,最后愤然地拂袖离去,他们再一次因观念不合闹的不欢而散。
再说那褚纾月,在云恩寺静养了几日后,已然好全了,她并没有耽搁随即收拾行装准备离开。
但是在走之前,她找上了释迦怀。
她想为爹娘和弟弟立衣冠冢。
释迦怀同意陪她回到褚府寻找大火中可能遗漏的物什,然而连烧三天三夜的烈火卷走了所有的生命、物什。
褚府徒留一片焦土,什么也没有。
褚纾月站在府中,望着四周空荡荡、黑黢黢的一切,有那么几分茫然无措。
这一切被释迦怀看进眼里,他走上前,轻声:“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
褚纾月攥紧了手。
他们最后去往了郊外密林中,禇纾月埋起一个小土包,立了一方无字碑,土包里并没有父母的衣物和物件,只是她割掉的一把头发。
她曾经很喜欢的秀丽长发,如今她全然割掉,变得蓬乱又毛燥。
她埋了头发,为父母立冢,也亦是埋葬了自己,埋葬了那个禇家无忧无虑的大小姐。
褚纾月在土包前拜了又拜,最后几乎是匐在地上抽泣了起来,不过这样的哭状并没多久,她很快起身擦掉眼泪,最后朝释迦怀一拜:“谢谢。”
她转身离开。
彼时夕阳渐沉,褚纾月单薄的身形走进了那逆光之中。
释迦怀最后的目送里,总有几分悲悯——他不知瘦小年幼的她,去处为何。
八年前,他们分别于日落西山时的密林,而八年后,他们又在此地再相逢。
霍无妗彻底清醒后,便很快退到一边,释迦怀也收袖而立。
那曲调再一次响了起来,霍无妗很快朝那边掷去一根飞针,只听得一声闷哼,曲调便停了。
霍无妗二话不说便往那处跑去,不一会儿,她便瞧见了奏音的罪魁祸首——一个长发几乎垂地的俊秀男子,怀里抱着一个孩童和长笛,而他的肩头晕了一圈的血。
“你是什么人。”霍无妗冷声。
长发男子只是很浅一笑:“我嘛……”
下一秒,他竟放下了孩童和长笛,直出掌朝霍无妗而来,霍无妗侧身避开,很快掌心携针自右反击。
长发男子旋身去躲,连连后撤了好些步,他太虚弱了。
霍无妗见状,反应迅速地马上追击,在银针即将刺入人的面部时,她被一道剑光逼退了。
紧随而来的是任瑾朗朗的声音:“没想到你们无面门追到这来了!”
任瑾将他的重剑轮了一圈搭在肩上,傲气十足的瞧着霍无妗,而他身边一同而来的是苏行衣。
霍无妗不认得这蠢货,但是却认得他身边人的笛子与笛上的红珠吊穗。
断肠笛,苏行衣。
她心下暗觉不妙,本来一个释迦怀已经够难搞了,这下又来了断肠笛,又有一个少年,虽看不出功力,但这运重剑之态,也觉非等闲之辈。
苏行衣此时的注意却到了长发男子身上,惊道:“小师叔?”
霍无妗目光扫过这一众人后,趁着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她掷出数枚飞针便遁走而去。
苏行衣和任瑾、释迦怀纷纷出招格挡,再收手时,霍无妗早已不知去向。
任瑾骂骂咧咧:“狡诈!竟让她跑了!”
释迦怀一如既往的沉默,只是眼睛久久望着霍无妗离去的地方。
而那长发男子本也十分虚弱,中了霍无妗的飞针后,又耗费一番体力,此刻已然如风中残烛般的颓坐于地。
“小师叔,那些伤人的音阵,是你奏的……?”苏行衣不可置信地问。
她那韵门笛技绝代无双的小师叔,应休然,失踪多年后,竟出现在洛阳的郊外,还奏音阵伤了人。
应休然看上去十分虚弱,他并没有回答苏行衣的问题,唇瓣耸动着:“救……孩子。”
苏行衣这才发现,应休然目光所及之处,有一个瘦弱的孩子,不过,已被释迦怀抱进了怀中。
释迦怀以掌心在给孩子渡气。
苏行衣略通岐黄,于是她一眼便瞧出这孩子命不久矣,而孩子额前流转着淡淡的银丝纹路,这纹路顺着孩子额头往下延展,遍布其周身。
苏行衣觉着这纹路非常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她走近孩子,伸出两指探其颈脉,随后再次看向应休然:“这个孩子……救不了。”
她复问:“他是你什么人?”
应休然很淡然地一笑:“与其说什么人,不如说,他更像我存在的意义。”
苏行衣不解,只是同任瑾将应休然扶了起来,前往最近的医馆,并拜托释迦怀抱着孩子与他们同行。
与此同时,霍无妗自密林逃出后,并没打道回府,反而转头又潜进了云恩寺。
释迦怀定是一时半会回不来,那么也是她盗取无相经的好机会。
云恩寺后院仅有的和尚被她打晕,以便她在院中好好查探一番。
霍无妗并不知道释迦怀将无相经放在何处,只得先往隐匿的地方翻找。
并没有。
正当她一筹莫展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
霍无妗当即出掌,那人一句话却让她很快收了力。
那人说:“我可以帮你拿到无相经。”
借着阴阴月光,霍无妗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元江座元。
霍无妗皱眉不解:“为何帮我。”
元江缓缓走到一旁的椅上坐下:“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释迦怀伤了或残了亦或……”元江顿了顿,“死了。”
霍无妗了然,挑眉:“你想做住持?”
元江并不言语,递来的眼色里却是默认。
霍无妗冷嘲一声:“我还以为你们佛门兄友弟恭同门和睦呢。”
元江淡淡一笑:“你拿你的无相经,我做我的住持,我们彼此都为取所需。”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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