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公子!”
温软的呼唤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温景州望着这个一听到自己声音便双眸发亮、容光焕发的女子,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旋即恢复如常。
“前两日课业繁重,实在抽不出身来相伴,怠慢了南姑娘,还望见谅。”
习惯的力量着实惊人。与他不过短短数日的相处,南榕竟已生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依赖。
当他的声音响起时,那份惊喜便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涌出。南榕为自己这般失态赧然,面对他时不免有些局促,只扶着导盲棍静静而立,微垂眼帘朝他所在的方向浅浅一笑。
“温公子正事要紧。春来姑娘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已深感宾至如归,何来怠慢之说。”
温景州知她心防甚重,见她如此快恢复常态并不意外。而方才那一瞬的失态,已昭示她对他卸下了戒备。
“如此便好。”
他抬手微动,如影随形的近侍立即奉上托盘中一物,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我已命人将《大夏字经》制成凹版书册,请南姑娘一试,看看可还有需调整之处?”
说话间,已将质地略挺的书册,轻轻放入她手中。
南榕此刻既惊且喜,更多是盈满心口的感动与感激。
虽于豪富之人而言不过一句吩咐,但能对借宿之客如此尽心,这份心意实在珍贵。
只是--
温景州似洞悉她蹙眉的缘由,轻道一声“失礼”,身形微倾。清冽松香倏然笼罩,修长手指已轻覆在她纤柔的指背上,引着她的手在硬帖上自左而起,由上至下。
“天地人和,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四海升平,日月星辰,宇宙浩瀚,风云莫测,变化万千.....”
言罢从容收手,衣袂轻拂间已退至对面。眸光掠过她微怔的神情,续道:“大夏文书皆自左起笔。南姑娘不妨先识得这些。”
南榕回过神,轻轻颔首,随即凝神描摹指下文字。因已预知内容,她边记边将字形与字义对应起来。也正是此时,她才发现方才他念的那些简单字,竟与她所知的繁体字颇为相似。
这一发现令她心头一喜,可随即又生出几分沮丧。简单的字尚能辨认,若遇繁复之字,怕是真的要从头学起了。
在她的世界里,繁体字早已退出日常书写,加之科技发达后,多以输入法取代手写,先前触摸棋子时,她先入为主地以为此非所知的朝代,文字定然迥异,故而未曾联想到繁体字,这才闹了场误会。
如今有了基础,学起来自然事半功倍,实属万幸。
“温公子实在费心了。总是受您照拂,我心中实在难安。不知可有我能略尽绵力之处?还请千万不要客气。”
温景州从她由讶异转为释然的神色推断,她所识文字应与大夏颇有相通之处,由此又可断定,她来的地方与大夏并非截然不同。
“南姑娘已帮过我大忙,又因我之故受惊多日,温某心中实在过意不去。纵以贵宾之礼相待犹觉不足,如今能为你做些有用之事,才算稍得慰藉。”
南榕心知若论客套礼数,自己绝非这位古时公子的对手,便不再多作推辞。收好字帖后,她面含期待地转向他,诚意相邀:“不知公子今日可得闲,与我手谈一局?”
温景州微微颔首,声线清润:“自无不可。”
*
春寒渐消,暖春已至。每逢三月初九,朝廷便会遣农司官员齐赴皇庄,代天子播撒春种,并携当年遴选的“春娘娘”立于高车之上,一路舞动不休,向上天与万民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故这一日的上都城,鼓乐喧天,万人空巷。
南榕来此已有一月,从初觉春寒到如今春风拂面,除了上回外出,她从未在这座深宅大院里听到过外间喧闹。
她停下描摹字帖的手,仰首望向声来之处,轻声相询:“春来姑娘,今日可是什么喜庆日子,这般热闹?”
春来正要答话,忽闻院外传来行礼声,忙朝缓步而来的男子福身:“奴婢见过公子。”
而后不待吩咐,院中侍从便悄然退去。
温景州行至闻声起身、含笑相迎的女子面前,温言解释:“今日是司农官奉春娘娘前往皇庄祭天祈福之日,以求天佑丰年,泽被苍生。每年此时,百姓皆会随行祈愿。待典礼结束,城中盛会即启,宵禁亦会延迟,容万民尽欢。”
他语声微顿,含笑相邀:“你来此多时,我尚未尽到地主之谊,带你领略上都风物。故今日特来相问,南姑娘可愿与我同赴盛会?”
若在双目无恙时,南榕定会毫不犹豫地欣然前往。可如今眼前只有永恒的黑暗,再盛大的庙会、再新奇的景致,于她都已失了意义。
加之来此后的唯一一次外出,便遭遇不测,如今光是听到“出门”二字,她便已下意识心生抗拒。
然而归途依旧渺茫。近来她常想,即便真有回去的那一天,她会回到当初消失的地方吗?还是某个陌生的所在?又将面对怎样的人与事?
即便回到熟悉的世界,世道艰险,人心难测,如她这般目不能视的女子也难保安危。再想得离奇些,倘若归去时出现得太过突兀,会不会引人注目,甚至遭遇不测?
眼下的处境,于她反倒成了相对安稳的栖身之所。唯有待双眼复明,不论是归是留,才算是有了最基本的依凭。
可她终究来历不明,与这位温公子非亲非故。即便他体贴地不去深究她的出身,以礼相待,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且不论她是否身怀令他另眼相看的才能,即便有,也不可太过张扬。
而今她仍借住在他府中,衣食住行皆承其恩惠。身为主人盛情相邀,若再推拒,岂非不识抬举?
她温婉的面容上笑意渐淡,柳眉微蹙,朱唇轻抿,欲言又止间满是踌躇。
她面容干净,心思澄明,所有顾虑皆在他眼中一览无余。再开口时,他的语气里既有体恤她忧虑的包容,又带着隐约的期待。
“本朝边陲部族民风开化,男女同行时,携手并肩者比比皆是。若南姑娘不介意,此番出行你我可携手同行,以策万全。我也会加派随从,绝不让旧事重演,定护你周全。”
话落,他稍作停顿,声线里添了几分几不可察的低落,仍温润如初:“上都盛会虽好,终需南姑娘心甘情愿。此时百姓多已出门观礼,午后方归。若论美食盛景、市井繁华,当以晚间为最。南姑娘不必为难,可细细思量。若有兴致,只需遣人传话,温某自来相迎。”
“不必考虑了。”
南榕仰首面向他,阳光为她皎洁的面庞镀上一层清辉,方才的踌躇已化作沉静婉约。
她唇边缓缓绽开一抹浅笑:“温公子处处为我考量,我岂能辜负这番心意?况且总不能一直借居府中,闭门不出。更不该因噎废食,与世隔绝。既有此良机,正该领略上都风华。公子安排得周全,只是届时少不得要劳烦您与府上诸位,多费心照拂了。”
温景州听出她话中未竟之意,眸色微沉,那总是温润却疏离的唇角,却掠过一点极淡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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