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景州立在廊下,说不清自己为何会驻足于此。听着屋内压抑的喘息啜泣,那颗素来平静到近乎冷硬的心,竟罕见地泛起一丝涟漪。
但也仅止于此。
今日变故令她受惊,确实与他脱不开干系。既曾许下承诺,他自会予以补偿。
待屋内声息渐止,他眸光微转瞥向侧后方,正欲离去,却忽然想起下人数日前曾报,她时常在房中自言自语....
今日她手中那根可分合、隐现雷光的银色异物,竟能一击制敌,令贼人顷刻溃败。
他眸中幽色愈深,却在此刻又闻屋内传来压抑的泣音。那柔婉脆弱的女子,此刻哭声里浸着被遗弃般的委屈,与深切的渴求。如此真挚汹涌的情感,足以令闻者心碎。
然而温景州终只是静立片刻,而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
“人呢。”
随侍在侧的左平立即回禀:“回大人,已押送大理寺。”
“辨音者何在。”
“正在静尘院外候见。”
温景州步履从容如常,声线平稳无波:“能力不济,办事不力。封了口,永不复用。”
那辨音者本是千里挑一的能人,然则,有人视此技为谋生手段,有人则视作生存根本。二者相逢,自是后者胜出。
况且初战便出如此纰漏,既已为上位者所弃,便再无可惜之处。
左平毫不犹豫地躬身领命。
“传话大理寺卿,案件已破,将人犯提至府中。”
“是,大人!”
*
“姑娘,姑娘,姑娘?”
“走开!”
南榕惊喘着猛然坐起,意识仍陷在梦魇的余悸中,身体已本能地缩向床榻内侧,双腿急急后撤,同时挥出紧握的导盲棍!
春来被她激烈的反应惊得后退半步,侧身避开这记突如其来的袭击。
想到她这般反应的缘由,连忙放柔嗓音,似怕惊扰初醒的幼鹿:“姑娘,是奴婢春来。咱们已经回府了,您安心。奴婢是来请您用早膳的。”
南榕仍维持着戒备的姿态僵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紧绷到耳鸣的神经渐渐松弛。黑暗中,除了一道轻柔的女声,再无异响。
身后是冰凉坚实的墙壁,鼻尖萦绕着安神的熏香。那令人窒息的束缚、挣脱不得的绝望,已然消散。
她倏然睁大双眼,屏息凝神,缓缓放下僵痛的手臂。指尖微颤着抚向颈间,触到一片光滑温热的肌肤,毫无异物缠绕的痕迹时,终于深深吐出一口气。
继而才感到周身发冷,呼吸滚烫,整个身子仿佛被无形的重负压得绵软无力。
春来见她稍稍松懈,才试探着靠近。直至跟前,才发现她面色惨白,双眸空洞地望着虚空,额间沁满细密冷汗,整个人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看得人心头发紧。
“姑娘莫怕,那歹人昨日就已收押候审了。您从昨儿个回来便水米未进,又梦魇缠身,奴婢先伺候您梳洗,用些膳食,再陪您去园子里走走可好?”
说着便取过小几上备好的锦帕,正要为她拭去额间湿意,却见她倏然侧首避开。
“我自己来,多谢你春来。”
南榕甫一开口,方觉喉间灼痛难当,声音嘶哑低沉。昏沉间,她意识到自己应是因惊惧过度,又受了风寒所致。正欲请春来帮忙请大夫,却忽觉脑中一沉,随即失去了知觉。
“南姑娘!”
*
静尘院,书房
绯袍官员朝着书案后端坐的年轻男子躬身行礼,语气敬重:“此次能破获卷宗失窃案,全仗中堂大人运筹帷幄。下官得以保全官职,亦蒙大人恩泽。大人智谋超群,下官定当时刻铭记,竭力相报!”
温景州阅毕对方欲呈御前的奏本,将文书轻推至案边。抬首望向对方谦卑的眉眼,眸中无波无澜。
“乌大人过誉了。若非大理寺连日追查,贼人岂能如此迅速落网。此本呈上,圣心必悦,乌大人之位自当稳若磐石。
乌成文自四品越级擢升为三品大理寺卿,除本身才干出众外,更因其深谙为官之道。前两任皆匆匆去职,唯他懂得审时度势、适时投诚。
此番破获卷宗失窃一案,可谓圆满通过升迁考核,而他自然深知,该将这份知遇之恩记在谁人名下。
“下官得今日之位,全仗大人栽培,定当恪尽职守、报效朝廷,绝不辜负您的期许。”
温景州未再多言,屈指轻叩桌案。始终肃立的新任大理寺卿立即会意,将随身带来的木匣自茶几双手捧至书案,开启箱盖转向对方后,后退两步躬身道,
“十年前,罪臣闫如真通敌叛国一案的全部卷宗皆已在此。若大人没有其他吩咐,下官便先行告退。”
“有劳乌大人。”
“大人言重,下官告退。”
*
十年前闫如真以通敌叛国之罪被押解入京处斩时,温景州尚在各地游历。虽未涉足朝堂,却已断言此案必有冤情。
以如此污名斩杀戍边大将,势必引发边境动荡。此后三年间,戎狄屡犯边疆,直至新任定边大将军廖廷海上任,耗时五载,方平定乱局。
如今十年已过,朝野上下早将此案淡忘。不想今日,竟有人重翻旧案。
温景州逐页细阅卷宗记载,心中波澜不惊。他早已料到,即便当年审讯闫氏及其关联人等时发现疑点,这些案卷上也绝不会留下半分痕迹。
思及昨日那人对自己的反应,温景州合上卷宗,已隐约有了推测。然未及理清决断,便被三声节奏平稳的叩门声打断。
“何事。”
“启禀大人,婢女春来求见。”
“进。”
春来垂首疾步入内,在距书案两米处驻足福身:“启禀大人,南姑娘突发高热,已陷入昏迷。奴婢特来请示,是请黑大夫前往诊治,还是另请府外郎中?”
高热?
温景州眉峰微蹙,略作沉吟:“让黑原去。”
春来心下顿安。黑大夫本就居于府中,医术更是高明,由他前去自是上选。
“是,奴婢告退。”
待书房重归寂静,温景州再度展卷,却已难复先前宁和。余光掠过案角一物时,他眸光微凝,垂首间眉宇染上几分疏离的冷意。
寒蓝广袖轻拂,那对玲珑玉铃已落入掌心。清越相击声响起时,那张受惊如幼鹿、却仍强撑专注的容颜倏然浮现。
他静望玉铃片刻,少顷之后,松香袅袅的雅室终已空寂无人。
*
南榕醒来时,周身沉重的无力感已散去大半。脑海中一片澄明,宛如经历深度睡眠后的焕然一新。这般久违的轻快令她眷恋,甚至未及睁眼,便不自觉地逸出一声轻叹。
“醒了?”
清润温雅的男声带着些许惊喜倏然响起。南榕浑身猛地一颤,骤然睁眼。无神的眸中瞬间盈满戒备,方才的松弛荡然无存。未及思索,她已猛地坐起急退至床内侧,双腿蜷缩,导盲棍横挡身前。
“走开!”
温景州凝视着她惊惧戒备的模样,眸色渐沉。他忽而起身,袍角轻扬,单膝落于榻沿,轻柔却坚定地握住她蓄势待发的手腕。
在她愈发激烈的挣扎中,他长臂一展,将她温柔而牢固地拥入怀中。嗓音里带着怜惜,轻缓道:“南姑娘莫惊,是我温柏卿。我们已平安回府,那恶徒亦已伏法,再不能为恶。你且安心。”
“是我。”
当紧绷的神经绷到极致,随之而来的是全身虚脱般的无力。心神渐稳,鼻息间萦绕着清冽的松香,耳畔是他温润的嗓音,南榕终于回过神来。
没有令人窒息的钳制,没有冰冷刺骨的利刃,也没有黑暗中拽住脚踝的未知恐惧。
她安全了。
南榕深深吸气,轻轻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腕,将导盲棍收起仍握在掌中。满身的戒备如潮水般退去,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让她浑身一软。
若不是靠在那方温暖坚实的胸膛上,几乎要坐不稳身子。
此刻虽仍感身软乏力,神思却清明了许多。只是厌恼自己这般惊弓之鸟似的反应,她知道,这终究源于目不能视的绝望。
被永恒黑暗裹挟的惶惑,世人永远无法真正体会。
在这样的境遇中挣扎求生已耗去她大半心力,骤然穿越异世,又遭歹徒挟持,双重冲击留下的阴影,绝非朝夕可散。
南榕在那令人安心的怀抱中缓缓睁眼,轻声道:“我无碍了,请放开我吧。”
温景州从善如流地松开手,在她背上轻拍两下权作安抚,待掌下单薄的脊背不再紧绷,方从容直起身。
那方温暖的胸膛撤离的刹那,微凉的空气立刻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残存的暖意冲刷殆尽。
南榕压下心头蓦然浮现的怅惘,空茫的眸光循声望去,苍白的唇瓣牵起一抹浅淡弧度,嗓音仍带着些许沙哑。
“多谢温公子体谅。只是我此刻仪容不整,实在不宜见客。待稍后整理妥当,定当亲自前去致谢。”
这女子心防之重,实属罕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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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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