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代号东宫的老前辈说出她曾经教过蓝田之后，年轻人们纷纷配合做惊叹状。
这逗得东宫微微笑起来，摇摇头：“你们不必如此，她还年轻，未来的成就不可估量。而我……”
“不过是一介化鹤之人，暂居在此地罢了。终究是要回家的，不如她海阔天空的自在。”
她说着，眼神略抬起，望着小院的院墙之外。
来到室外，箱庭的自然光舒适宜人，将“东宫”脸上的皱纹抹得更柔和，让人注意到这位老前辈依然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只是干净，但不再如年轻人般清亮了，是一片静静的水磨石地，与金灯玉盏相得益彰，并陪着宫阙老去。
看这双眼睛，便让人觉得，她曾经想必是一位很俊俏的年轻人。
众人正在跟着出神，只听哗啦一声，百里挑一揣在裤兜里的收容物也就是那捆朱红色的蓍草忽然倾洒出来，泼水似的掉了一地。
看着今天刚领来的新装备就这么洒了，百里挑一发出哀哀一声惨叫，几人连忙开捡。
有一支蓍草飞得格外远，顺着砖石直滑到桑树树干下的泥土上，瞬栗匆匆走过去捡起查看，见蓍草没沾上泥水，松了口气。
她这才注意到这些蓍草签底部都写着一行极精巧的小字，小得几乎与朱红底色上不均匀的黑斑相混淆，当单支拿在手里，又忽然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有鸟有鸟丁令威”……？]她的直播间里，弹幕犹疑着读出这行古字。
此刻分明箱庭中一片祥和，瞬栗后颈发根处却不知为何渗出一点冷汗，忽然间不敢回头去看。
而“东宫”淡然立在院中，不声不响，玄黑色衣摆纷纷垂落，膝边绣出半只偎着她身躯的虎首。
在旁人看来，瞬栗只是稍稍一顿，随后她仔细地检查过物品表面脏污，又小心地捧着这根脆弱的宝贝一步步走回来还给百里挑一。
直到一捆蓍草都被捡回来收好，揣回百里挑一怀里，她才混在同伴之间自然地松了口气。
“前辈，既然这里是第一箱庭，局里还有其他的基地吗？”小米辣最先问。本来这该是百里挑一的活，但圆脸的男生显然还没太缓过神来，以他专业主播的心理素质而言这是很严重的直播失误了，但鉴于几位特资局高层好像都挺看重的这件通常级收容物差点当天就毁他手里，似乎也可以理解。
“当然。”东宫缓缓坐下，肩背仍然是直的，但不显紧绷，仪态好像已经在毕生修养中刻入骨子里了，带出任何人都能体会到的赏心悦目之感。
她这时忽然像个耐心的老前辈，对新员工们如同旧时门派中拜入后终生不得背弃的弟子，有问必答。
“只不过，至少在我卸任前，那些基地尚未启用，所有成员的起居和收容物的存放等等都由这里承载，尚且剩余大部分的容量。……至于现在的话，就像这里的布局，是只有局长才能掌管的信息了。”东宫对他们说道。
四只自觉搬着凳子坐到一处的后辈点头。
“这里的环境绿化看起来挺好的，但好像没看到野生动物。我是说鸟和授粉昆虫之类，是不允许引进吗？出于收容考虑？”瞬栗想了想，尽可能不露痕迹地举手问道。
“并不是禁止引进，这里曾经有很多动物生活，”东宫很乐意借此机会向主播们透露一些东西，“只是在明岳上位后，它们都已经先于人类的逃或者死了。”
“下一次外出时你们可以带上照明装备，看一看车厢外面的通道，角落里应该还有一些残留的骸骨，那就是没来得及清理掉就被固化的原生动物，之后明岳始终没有通过装修经费的审批。”
东宫笑了笑，对局中各部门的经费纷争话题露出熟悉得有点促狭似的神情，但说起这位局长的语气则全然客套。
在察言观色方面已经算是人精的主播们都发现了这件事，而只是把线索暗暗记下，不怕苦不怕累。毕竟岭海世界的细节越丰富越好，不然他们哪来的素材呢。
“意思是这里现在没法让动物生存吗？”百里挑一缓过神来，举手。
“算是吧，当然也有例外，据我所知，研究部还通过隔离手段在她的地盘豢养着一些动物，作为实验对象和……血食。”东宫说。
“……收容物们的吗？”盐海糖察觉到她的语焉不详，又因为其他人都问过一轮了，此刻正在出于不排挤任何同伴戏份的善意集体看着他，他只得弱弱举手。
“也是她自己的。”东宫果然平静地说出了一些劲爆的事来，引得实时弹幕飞快增长。
[切片仙人果然够狠！]
[确实，不是很意外，看螽斯部长那个配色就是有点茹毛饮血在身上的……]
[万一不是螽斯本体而是别的切片在吃呢（茶）]
[也对，部长大人一副懒得吃饭全靠点滴维生的气质……]
[发现这里的员工都有把螽斯的切片视作她本人哎]
[而主包们在三观上还是太正常了，需要时间调试（笑]
盐海糖完成提问情报的任务，连忙看向其他人，下一轮则终于按照常规由百里挑一开始：
他摆出一脸求知的乖巧表情问：“那您以前也是研究部的吗？还是执行部？我看您器宇轩昂一定走到哪里都让异常倒头便拜吧！”
虽然这马屁拍得有点过激，让其他脸皮没这么粗糙的同伴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但大家也知道，在年龄差距够大的前提下，外形不讨嫌的年轻人这么说话至少不会让对面生气……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称不上哪个部门。”东宫果然没计较，眼角弯起个小小的弧度，“我那时候局里还不成形，什么事都是摸索着做的。现如今有她们整理得妥妥当当，伤亡的数量也得到控制，这很好。”
哦。主播们纷纷点头，记情报：原来特资局也是个挺年轻的组织，至少在东宫前辈干活的时候还没建立起现在这样的系统化流程啊。
……话说现在就很系统了吗？四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入职测试至今的一系列事件：发射绳枪并关门焊死的执行部副手、踏着线绳提着刀嗖地冲进去亲自开杀的健忘上司、给人放假之后自己窝囊代工的局长、一人成军无缝加班的研究部、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温柑、一脸未成年样的执行局队员们，以及方才被落在篱笆墙上的银杏老师。
这部门还真是一看就很不靠谱啊！要不是主业直播谁要入职这地方！主播们目光交汇，产生了共鸣。
小米辣还要再问，却见东宫悠悠起身，俨然是要回房关门，将他们拒之门外的意思。
“前辈，请留步——”因为四周的环境和对方衣着都够有古韵，他下意识代入武侠剧情节，张嘴就是这句。
幸亏他外形不错，弹幕就当在看短剧了，正开玩笑吐槽他太有信念感的功夫，东宫站定回首，也不恼：
“让你们四人问五次，今日的缘分已经是格外宽厚，若还想再问，就不能空手套白狼了。”
她自檐下摘走那只古朴的玉环，当着他们面，扬手将玉环掷进天井浅浅的积水，道：“等你们回来，自然言无不尽。”
这句话落进他们耳朵里的同时，整座小院里的光与色已经倏忽旋转融化开来。
坚硬的老藤成了细软帷幔，繁茂桑树变作嵌满金枝的漆柱，带着野趣的兰草转作低矮围栏与屏风……
风声渐起，随后人声从风里重新浮出水面。
高大的屋舍里处处是金粉的祥云、是百种模样的飞蝶鸟雀，年轻到甚至雌雄莫辨的人们捧着杯盏碗碟在其间穿行，白嫩肌肤外裹着光洁的绸子，露出肩膀，右侧单耳挂着银质的饰物，且用刺绣的布片、漆木器与花朵装饰厚密的发髻。
[……头发真多。]
[可恶啊好羡慕发量……求小孩姐的养发秘方……]
弹幕稀稀拉拉，哪怕有话题也都是这般云里雾里的，证明东宫前辈一言不合把人扔进陌生地方还是太凶残了。
我们只是问了几个问题啊！累了不想回答那就算了嘛！百里挑一忿忿。
但只要直播还没中断就证明这只是探索内容，他们还不至于太慌张，主播们互相看看，通过各自大变样的造型确定这又是与入职测试类似的展开。
“……帮，帮把手。”人群中传来盐海糖气若游丝的声音。
“我去！焚玄！”百里挑一差点蹦起来，脱口而出的下一秒已经自觉捂嘴。
原来这会功夫已经将存在感较低的盐海糖压趴在地上的物体，正是那把眼熟的重剑。
从另一组没通过特资局入职测试的主播那边……从死亡回放里，漫漫山雪间纵马而过的“审玄司主”的佩剑。
这座好像正在举办什么宴会的忙碌的酒舍间，小米辣等人七手八脚将同伴从重剑下救出来，看着这东西一时间没了办法。
录像里的剑主人随手扔出它的样子固然潇洒，一般人想轻松搬起至少四十多斤——还带着同样沉重的剑鞘——的剑就有多吃力，要知道重物与重物之间是不同的，作为箱子能被搬动的重量，换成铁锭则艰难数倍。
何况这剑绝对是真家伙，不可能只是钢铁，考虑到“审玄司主”的职业需求，指不定还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蓝田那把让人悄悄眼馋的好刀。
录像里当时有雪地缓冲的条件下那几人都是轮流拖着焚玄转移的，现在人多眼杂拖着走就太奇怪了。
为今之计，只有……小米辣看看显然不锻炼的盐海糖、锻炼但体型年龄和体重都逊色一些的瞬栗、微胖得平日必定很厚待自己的百里挑一，脸上带出“真不是我想耍帅啊”的胃疼表情。
他舍生取义地单膝跪下，再悲壮地回头对其余三人说：
“绑我身上，我背着吧。”
[椒师傅——]
[椒哥最恨自己没有双开门体格的一集]
[截到老百惭愧的表情力]
[百啊，栗妹子和盐体型在那我们就不说人家了，椒哥挺身而出的时候你这身板子不愧疚吗，是时候该锻炼嘞……]
[是啊，主包虽然在微胖界算健康体型，但整天宅着吃吃喝喝做视频，估计指标也快到健身保命的年纪了罢*悲*]
啊，不现实的古代酒舍里说这样残酷又现实的话题真的好吗？百里挑一受伤地捂住心口，在搭把手搬动重剑之后麻利地给直播间名称改了。
【岭海】百里挑一·特资局小分队·下播后一定健身。
注：“有鸟有鸟丁令威”——《丁令威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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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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