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叶晟在回过神来的时候,右手已经重新搭在了北麓别墅的门把手上。
智能锁“叮铃”一声脆响,内部机械迅速运作,随即传来指纹解锁通过的声音。
叶晟此时的状态奇差,意识还沉浸在昨夜的梦魇中,大脑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推动着他不由自主的回到这里。
叶晟抬手使劲拍了拍脑袋,试图让思维变得清醒,可即便如此,他的脑海中仍是一片浑噩,已经浑然记不清他是以什么样的姿势和心理进的门了。
叶晟紧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后,缓缓睁眼抬头,等到目光聚焦,他整个人就如同看到了美杜莎的眼睛般,木楞在原地。
屋内一片狼藉。
高档的水晶吊灯在天花板上晃来晃去,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旧吊式风扇。
整套昂贵的定制木质家具凌乱的瘫倒在不属于他们的位置,盆栽里的泥土像是被人为挖出一半,散落在橡木地板上,黑色污渍已然晕染开来。
一个念头在叶晟的脑内闪过,继而迅速被否定了。
他的注意力全然被另一个东西吸引。
客厅的正中央,那个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昨天的怪“蛋”,如今赫然变成了两瓣空壳。
叶晟只觉得心跳猛的漏了半拍,下意识的想要上前查看。
那种事物即将脱离掌控的感觉紧紧的攥住了他的神经。
趁叶晟愣神的空档,只听“吧嗒”一声脆响,刚才还在茶几上好好摆放着的玻璃杯突然摔向地面,叶晟被惊得猛然回神,目光敏锐的捕捉到了茶几后飞快缩回的一只手。
他大声呵道:“谁?”
话落,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黑影逐渐显露出真面目。
叶晟来不及多加思虑,他定睛看去,赫然发现,那窸窣声的源头,竟然是一个面貌约莫四五岁的小孩。
那孩子缓缓从茶几后探出脑袋,面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惊慌,他正用一种纯粹到近乎审视的眼神,歪着头,静静地打量着门口僵立的叶晟。
叶晟毫无准备的对上那双被乌发半遮住的绿色竖瞳,心里咯噔一声,回望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防备。
小孩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在同龄孩童还在咿呀学语的年纪,他已经可以面色淡漠的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此是何地?汝是何人?”
他的语言风格很独特,像是上几个世纪,那些整日吟诗作画的古人会用到的句式。
叶晟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孩子而掉以轻心,相反,他好像隐约猜到了什么。
完好的门窗,裂成两半空壳的蛋,莫名其妙出现在家里的小孩,这一切的可疑,把真相指向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向。
男孩的小身板儿显然对身为成年人的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叶晟不动声色的往前靠,没有即刻回答他,反而给他抛出问题:“你为什么会在我家?”
“你……家?”
那小孩歪了歪头,从始至终都紧盯着他的眼睛,继而小声重复了一遍叶晟的话,似是在咀嚼他话中的意思。
他幼态的小脸上逐渐凝出思考的神情,重新抬头看向叶晟,口中轻声呢喃:“是了,吾为何在此?”
凭着身高优势,即使叶晟还在稍远的门口站着,但经过这一小段时间的移动,终于能勉强看清他在茶几背后的全貌。
就在同一刻,叶晟的瞳孔骤缩,冷汗瞬间从毛孔中分泌,猛然顿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一条漆黑的鱼尾。
那小孩的身下没有属于人类的双腿,反而是一条纯黑色的,布满鳞片的鱼尾,如今还能隐约感受到它鳞片的干燥。
他不是人。
这孩子绝对不是正常的人类。
想到这儿,叶晟的视线再次不受控制的移向他的脸,然后,看见了他满头乌发下的那对若隐若现的鱼鳍状耳翼。
“告诉吾,吾为何在此?”
似乎是察觉到了叶晟的犹豫,那孩子的眼神登时变得犀利,他轻轻的煽动鼻翼,耳翼也随之小幅度的摆动,开始嗅闻周边的环境。
“恐惧的气息。”
他紧盯着叶晟,语气中没有带任何感**彩的说出这句话,
不是在询问,而是在陈述。
叶晟深感无力的张张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向周围消散。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今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暂且保持沉默。
那小孩的脸比刚才更阴沉了些,他谨慎的向后退了退,道:“吾虽无过往记忆,却总知人非善类。
“吾海鲛一族世代临南海栖息,吾本群鲛之首,如今却于此以幼体苏醒,想来也别有原因。”
他淡淡说出这些话,幽绿的瞳孔中多了一丝探究的神情。
他说:“人,你既惧我,又因何救我?”
话落,骤然间,一阵刺痛从叶晟的头部传来,不是源自头皮,而更像是自大脑内部产生的一种难以名状的疼。
梦魇中那个陌生男人的低语仿佛就在耳畔。
叶晟的身体开始小幅度的颤抖,眼神短暂失焦了一瞬。
“我……”
——你终于来了
“我……不知道……”
——我等了你……太久……
叶晟感觉自己快要疯了,他大口的喘着气,像是沉溺进了水底,又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他的精神几近崩溃,鲜有的情绪外露,已经分不清是在问梦中人,亦或是眼前人:“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年幼的鲛人并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到,而是切切实实的开始思考他的话,“我……是谁?”
他的思维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发散,缥缈的意识游走在零散的记忆中,想要寻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江回。”
幼鲛的面色不再同刚才那般平静,透明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如同他刚才经历了一场令人力竭的争斗。
“我叫江回。”他口中不住的重复着这个名字,而后的一段话,就好似曾经演习过千百次般,在此刻脱口而出,“我叫江回。江是江海的江,回,是回家的回。”
“我……为何会有人类的名字?”
他面色痛苦的伏倒在地,两只手死死抓着头发,背部剧烈的起伏,汗珠从冷白的肌肤上渗出,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叶晟见他不动了,才慢慢壮起胆子,逐步挪到鲛人身侧,右手不受控制的伸向了他的脸。
当真切感受到指尖传来冰凉细腻的触感时,叶晟先是回过神,继而发现,被他摸到脸的江回仍是毫无反应,他的双眼紧合着,俨然像是昏厥了。
日光恰到好处的撒在叶晟的脸上,这真实的温热感给了他些许安慰。
周遭重回寂静,静到叶晟能够听见胸膛中剧烈的心跳。
他紧闭上眼,深呼吸。
平复心情以后,叶晟的目光在江回和碎成两半的空壳上来回游走,或许是私心作祟,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最终又放了回去。
叶晟大概能猜到如果江回被发现会发生什么,思考了一番以后,他放弃了报警。
叶晟是独生子,叶家人骨子里也是淡漠的性子,此时的决定或许是因为一时心软,但叶晟从不违背自己的第一意愿做事。
叶晟看着在地毯上昏睡的江回,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名为“头大”的情绪,这种新奇的感觉,冲散了他不少的不适感。
叶晟学着曾经在街道上看到的形形色色的妇女的样子,屈膝下蹲,一只手轻轻的抬起江回的后脖颈,另一只手在空中停顿片刻,放在了他的鱼尾底部。
两条小臂没用多大力就把江回从地毯上整个抱了起来,江回无意识的回抱住他的脖子,叶晟瞥到,他双手指缝间牵连着半透明的青灰色薄膜。
或许并不能称之为手,而是称为“蹼”更贴切。
不过,在“鲛人”这个词出现以后,这个对比起来微不足道的发现,显然不会让叶晟有多震惊
墨黑的鱼尾带着凉意,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扫过他的大腿,胸前幼鲛的存在感被一再放大,叶晟稍微垂眸,就能够看到他如同小大人般皱起的眉头。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明明不是人,或许是因为他这一张酷似人类幼崽的脸,叶晟竟然产生了一种想要留下他的念头。
脑子里想着东西,时间就变得飞快。
江回被叶晟放在自己卧室的床褥上,身下的尾巴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干燥,叶晟见状,猜到他可能是缺水了,忙去卫生间接了盆凉水,再拿了一个毛巾。
湿冷的水刚接触到江回鱼尾上的鳞片,就如同墨汁般晕染开来,显露出上方游离的数道耀眼金丝。
昏迷的江回似乎也能察觉到他的善意,一动不动的躺着,不再焦躁的胡乱翻滚。
叶晟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神一直上下打量着他。
为什么要留下他?叶晟突然对自己灵魂拷问。
今天的经历太过玄幻,如果不是这真切的疲惫,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鲛人”这种生物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还好,江回的小身板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叶晟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紧接着就开始思考对策。
生物无一不遵循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自然规律。
从前只出现在传说中的鲛人,如今却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说不震惊那是假的,但既然生活在地球上,这个种族即使再强大,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凌驾于规则之外的存在。
鲛人是居身于汪洋,冷血高智的兽类,他们有独立思考能力,可以表达自己的思想,比人类多的,或许就是骨子里的野性了。
或许是出于好奇和私心让他想要留下这条鲛人。
他绝对不能示弱,要让他知道,谁才是这片领土的主人、不容违背的领导者。
就跟熬鹰训马一个道理。
混乱的思绪让叶晟的大脑进入了短暂的放空,手上的动作也逐渐停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手下冰凉的肌肤突然有了动作,缓过来江回还能感受到尾部的湿润,对于水的渴望,在此刻得到了缓解。
叶晟看到他徐徐睁开眼,淡着声音开口道:“别停。”
“……”
机会来的很快。
叶晟装作没听见,眉毛微挑,手上的动作依然没有继续。
叶晟按照自己刚才思考出来的“驯鲛”方法,不再听话的继续为他的尾巴擦水,反而语气异常冷淡:“你在指使我?”
江回当然听出了眼前的人类不愿意服侍他,他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后来的话中也染上冰冷。
“人,吾乃黑尾,不得忤逆。”
叶晟:“哦。”
江回:“?”
这个人类刚才不是还害怕他,现在的态度怎么转变的如此之快?
江回问他:“汝可知……”
“鲛人也不过如此。”
叶晟故意激他,身子却慢慢的向门外靠去,方便如果江回有攻击的意向可以迅速逃走:“既然来到我的领地,就得遵守我的规矩。”
江回这时才从他上一句话中反应过来:“你!卑劣的人类,怎敢侮辱我鲛人的名声!”
“原来你会说白话文啊。”
叶晟悠悠开口,继而发现江回除了嘴上厉害以外没什么实质上的举动,胆子也更大了。
他淡淡的扫了一眼江回,语气平静:“装。”
江回生气但又无可奈何,身上干裂的地方生疼,如今只能用尾巴竭力的拍打身下的床来表示不满,然而这显然并不能让叶晟停嘴。
江回消停了一会儿,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装满水的大鱼缸被叶晟推到自己面前。
他急道:“我要水!”
叶晟回答的不紧不慢,似乎是故意想要看江回急切的样子:“要水啊?当然可以啊,承认我是你的主人,这一缸水就都是你的。”
江回自然是知道“主人”的意思的,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没有开口。
叶晟也明白江回现在的心理斗争,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有足够的信心驯服这条鲛人。
叶晟淡笑道:“你还有三秒。”
“三。”
“二。”
“……主人。”
江回到底是松口了,再没有水,他恐怕得成为第一条旱死的鲛人,如此羞耻的结局同一声“主人”比较起来,他还是分得明白孰轻孰重的。
叶晟唇角无意识的勾起,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是潜移默化的改变江回唯我独尊的思想。
这样想着,他很守信用的把鱼缸留在卧室,看着江回急不可耐的钻了进去,自己则是返回了一楼客厅,坐在沙发上。
回味着刚才的心情,叶晟的手机界面停留在他和荆卓洲的聊天记录上,手指飞快的在键盘上舞动着。
假装恶人的感觉竟然还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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