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相抵的触感温热,带着龚岩祁身上鲜血和尘土混杂的气息,却又奇异地令人心安。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因未平息的情绪而微微颤动。那句“算我求你”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和疲惫,像一根最柔软的刺,精准地扎入了白翊心中最没有设防的角落。
白翊僵在原地,眼睛瞬间睁大,里面清晰地映着龚岩祁写满痛楚与祈求的脸。他能感受到这人扣在后颈的手一直在轻微发抖,可力度却不容挣脱。耳边是粗重且压抑的呼吸,炽热又忐忑。
神明沉寂了千载的心湖,忽然掀起滔天巨浪,几乎将他的冷静和自持彻底淹没。他从未应对过这样的局面,信徒的虔诚他见过,凡人的敬仰他亦看遍,但从未有人像龚岩祁这样,以如此蛮横又脆弱的姿态坦诚以对,毫无保留。
“我……”
白翊张了张口,感觉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微哑。他原本想说“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想说“我有把握脱身”,但这些带着疏离意味的解释,在龚岩祁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心扉下,却又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神明只是抬起手,轻轻覆上了龚岩祁紧攥成拳仍在渗血的手背。指尖微凉,试图抚平他紧绷的颤抖。
“我知道了…”白翊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他抿了抿干涸的唇,“以后…不会了。”
这算不上什么承诺,甚至连此时的意义都含糊不清,但听在龚岩祁耳中,却如同最有效的安抚药剂。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放松,巨大的疲惫感全然上涌,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但是他依旧没有松开扣住白翊后颈的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全身的重量稍稍倚靠了过去,额头依旧相抵,仿佛这是唯一能确认对方安然无恙的方式。
两人就这样在斑驳的月光下,在弥漫着硝烟和尘土气息的山林间,静静地依靠着。不远处救援现场的喧嚣,机械的轰鸣,都化为了模糊的余音,世界仿佛缩小到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心跳。
过了不知多久,隐约听到山洞那边传来庄延四处叫“师傅”的声音,应该是在寻他。龚岩祁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身松开了手。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中的赤红狂怒已经褪去,只剩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复杂情绪。他看了眼白翊唇上已经干涸暗沉的血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胡乱包扎后仍在渗血的手掌,眉心微蹙。
“先去处理一下你的伤。”白翊的目光落在他手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但却暗藏关切。
“死不了。”龚岩祁闷声回了一句,不再看眼前的人,只转身朝着救援现场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别扭,“……你没事就好。”
白翊看着他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干涸的血迹有粗糙的颗粒感,带来干涩的心悸。他冰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迷茫,耳尖上的粉红光斑悄悄隐去,不知方才有没有被龚岩祁发现,希望有,又希望没有……
救援工作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才彻底将岩洞的通道清理干净,那些试验设备也一一运送出来,冯永贵和两名研究员被押回警局进行审讯。胡玲玲受了极大的惊吓,且被注射了不明药物,但经过医疗队的紧急检查和初步治疗,生命体征暂时平稳,被转送到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治疗。
龚岩祁带领警员们处理好现场的工作,便也忙赶回队里去审问冯永贵。回去的车上,龚岩祁专注地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偶尔通过后视镜瞥一眼副驾驶上的白翊。白翊则一直望着窗外的夜景,表情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车内的气氛有些微妙,先前在山上那激烈到几乎失控的告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过后留下满地狼藉。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同时沉默着。
但是有些东西,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假装不存在。
……
回到警局,已是凌晨。
灯火通明的办公楼里,大家都还在为这起错综复杂的案子忙碌着。龚岩祁先去医务室重新清洗包扎了手上的伤口,伤口很深,医生建议他缝合,却被他以“没时间”为由拒绝了,所以最后只做了简单的包扎。
白翊静静站在医务室外走廊的阴影里,看着龚岩祁皱着眉忍受药水带来的刺痛,却一声不吭的样子,神明默默攥紧了掌心,最终却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审讯室的方向。
包扎完毕,龚岩祁活动了一下缠满纱布的手掌,走出医务室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白翊,他先是一愣,然后开口道:“走吧,一起去会会审讯室里那个疯子。”
然后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已经让人把他手腕上那个鬼画符包起来了。”
白翊微微一怔,静静地望着他,龚岩祁却避开了他的视线,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我怕待会儿那家伙又发神经,伤到你。”
这句看似随意的解释,却让白翊心头渐渐平息的暖流再次汹涌澎湃。他轻轻“嗯”了一声,有些乖巧的跟在龚岩祁身后走向了审讯室。
审讯室内,冯永贵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脸上的亢奋并没完全消退,尤其当他看到龚岩祁和白翊一同走进来时,虽然眼神闪烁不定,但似乎并不畏惧。他的右手手腕被厚厚的布料包裹,严严实实。
“冯永贵,”龚岩祁在对面坐下,声音冷冽,“魏蔓晴魏医生,是不是你杀的?”
冯永贵笑着开口:“龚队长,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魏医生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是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龚岩祁冷笑一声,将一叠照片甩在桌上,那是从永康医药加密文件中找到的,关于胡玲玲作为“特殊样本”的详细记录,“这些你怎么解释?魏蔓晴阻止了你获取胡玲玲这个‘完美样本’的计划,断了你的财路,所以你怀恨在心,杀人灭口!”
冯永贵似乎并不打算承认:“这些都是巧合,肯定是有人陷害我。”
“巧合?”龚岩祁身体前倾,目光如炬,压迫感十足,“那山洞里的非法实验室,那些用来给胡玲玲注射的‘NXT-7’催化针剂也是巧合?冯永贵,证据确凿,你再狡辩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劝你赶紧坦白交代,别浪费咱们彼此的时间。”
审讯陷入了短暂的僵局,冯永贵显然早有准备,他虽无法撇清与胡玲玲的关系,却在魏蔓晴谋杀案上咬死了“不在场证明”,神情中甚至带着一丝有恃无恐的嘲弄。
龚岩祁的耐心正在被消耗,他清楚仅凭目前的证据,虽然能将冯永贵以非法拘禁和非法人体试验等罪名起诉,但若无法将魏蔓晴这条人命和他挂钩。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白翊忽然倾身上前,他目光锁定冯永贵,幽深又平静。
“冯永贵,”白翊清冷的声音响起,似乎抚平了空气中的焦躁,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你手腕上的印记,是怎么来的?”
冯永贵下意识想摸被布料包裹的右腕,却因手铐的限制而放弃,他强装镇定:“什么印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白翊并不理会他的狡辩,继续用那种仿佛能引动人内心深处最隐秘回响的语调说道:“它能给你力量,让你感觉超脱凡俗,甚至…可以欺骗众人,制造出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对吗?”
冯永贵的瞳孔忽然缩紧,呼吸略显急促,他猛地抬头看向白翊,眼神中充满了惊疑。
“你…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
白翊微微偏头,视线似乎可以穿透那层厚厚的布料,直视其下的符文:“这世间的能量自有其规则,凡索取,必付出。它给了你某些超能的错觉,让你能在监控下‘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但我只好奇一点,你的代价是什么?是你的生命,还是你的灵魂?”
“闭嘴!你懂什么!”冯永贵突然激动起来,身体前倾,手铐哗啦作响,脸上那伪装的镇定彻底碎裂,露出近乎狂热的恐惧,“那是神迹,是赐予我的力量!你们这些凡人根本无法理解!”
“凡人?神迹?”白翊不由得笑了,毕竟这是今天听到的两个最好笑的笑话。
然后他敛起笑意,语气依旧平淡,还带着一丝怜悯:“利用邪术残害生灵,扭曲时空,也配称为神迹?你所信奉的那个家伙,不过是将你视为达成目的的工具,是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当你的价值被榨干,或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时,你认为他还会庇护你吗?”
“不可能!他承诺过我永恒,我为弑灵者奉献了一切!”冯永贵嘶吼着,眼神混乱,显然白翊的话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是害怕被抛弃的。
“弑灵者?……”白翊重复了这个名字,与龚岩祁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果然,冯永贵与它们有关。
龚岩祁声音冰冷地接了话:“所以是‘弑灵者’给了你某种能力,让你在案发时制造了不在场证明。魏蔓晴发现了你利用胡玲玲做人体实验的秘密,阻碍了你的计划,你便结合那些弑灵者用非常规的手段杀了她,我说的没错吧?”
“但你所信仰的人却只拿走了他想要的怨髓,之后便杳无音讯,就连你被警察羁押的时候都没现身搭救。”白翊还在继续刺激冯永贵,“可想而知,你所谓的‘神迹’,不过是用你这无知凡人作为诱饵的假象罢了。”
冯永贵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在白翊那看透一切的平静和龚岩祁咄咄逼人的压迫间摇摆。白翊的话击溃了他依赖已久的精神支柱,但其实那支柱内部也早已被蛀空,充满了背叛和利用。
内心防线一旦出现裂痕,崩溃便接踵而至。冯永贵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是…是主祭大人,他说这印记的力量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制造一个拥有我气息和形态的幻影留在原地,足以蒙蔽监控和普通凡人的视线……是主祭大人他…他说…可以助我一步登天……”
龚岩祁听了这话,不禁皱眉:“主祭?你是说…敬济堂?”
冯永贵眼神迷茫地点点头:“对,是敬济堂……”
龚岩祁又问:“你说的‘主祭’是谁?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冯永贵:“我不确定,我见到的主祭大人一直都披着一件黑袍子,带着帽子,脸上还戴着一张黑金的面具,看不清他的脸,听声音应该…是个男的吧。”
之前杀害周世雍和攻击白翊的人都是身穿黑色斗篷,看来这是敬济堂神秘人的统一着装,龚岩祁想了想又问道:“是那个人怂恿你杀了魏蔓晴?”
冯永贵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恍惚:“是我…是我要杀了她,谁让她阻拦胡玲玲嫁给我表弟!那便是阻拦了我的实验计划!她该死!!”
龚岩祁突然用力一拍桌子,怒喝道:“所以你就杀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她才不是无辜的!”冯永贵反驳道,“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她凭什么挡我的路!‘NXT-7’就差最后一步了,胡玲玲是最关键的样本数据,这时她非要跳出来搅局!”
龚岩祁板着脸:“细说你的作案经过。”
冯永贵像是陷入了回忆,眼神变得狰狞而混乱:“那天下午,我知道她又去了胡家,就在村口堵她,我跟她理论,让她别再多管闲事,赶紧让胡玲玲嫁过来算了,又能解决我表弟的婚姻大事,又能替她治病,一举两得。可是那女人她不肯,还说要报警揭发我……我一时气极了,就从后面用绳子勒住她脖子……”他边说边比划着,情绪有些激动。
“然后呢?”龚岩祁追问道,声音压抑着怒火。
“她挣扎了一会儿,就没气了……”冯永贵皱着眉头,“我当时也慌,不知怎么的,耳边忽然响起村里孩子们唱的童谣,这倒是给了我灵感,所以我就…就去她家找了件红衣服给她穿上,把尸体扔进了后山那口古井里。”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了将魏蔓晴杀害的经过,案件的杀人动机和过程已然清晰,龚岩祁强忍着现在就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继续问道:“我有一点好奇,魏蔓晴是如何知道你对胡玲玲的真正目的?”
冯永贵冷笑一声:“魏蔓晴她在到竹影村诊所之前,曾来我的公司面试过,那个聪明得可怕的女人,可能是那次在公司看到了什么,猜到了什么,所以才……其实她才是最有心机的。”
龚岩祁没有料到,他们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联系,想了想,又问道:“你勒住魏蔓晴脖子的红绳是从哪儿来的?”
冯永贵道:“是主祭大人赐予我的,他说这绳子有灵性,能助我一臂之力。现在看来,主祭大人说得没错,红绳确实助我除了那多管闲事的女人。”
见冯永贵这会儿竟还一口一个“主祭大人”,龚岩祁不屑地冷笑着:“我倒是佩服你这愚不可及的虔诚,被人当成傻子一样耍得团团转,却还感恩戴德。”
这话像是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旁边的白翊。他眼眸微垂,心跳不由自主加快,似乎有些心虚。
是啊,对于龚岩祁这样的凡人而言,自己这所谓“神明”的存在,与冯永贵口中那虚无缥缈的“主祭大人”,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都是超出理解范畴的“非人”,都需要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去信奉。他之前在山上的那句“算我求你”带来的悸动尚未平息,此刻又仿佛蒙上了一层现实的凉意,直击自己的心窝。
看来他,还是责怪自己的吧……
然而,此时龚岩祁的话锋却陡然一转,他身体微微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白翊的方向,声音低沉了许多:
“不过……我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的视线仿佛透过冯永贵,看向了更深的远方:
“毕竟,有时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但为了某个人,某些执念,飞蛾扑火……往往也变得情有可原了。”
不是为了虚无的力量,不是为了永恒的承诺。
而是为了……某个人。
白翊倏然抬眸,“为了某个人”这几个字,像带着灼热的火星,溅落在他刚刚泛起凉意的心底,瞬间点燃了心中藏匿的冰雪荒原。神心不受控制地跳动着,那震动顺着血脉蔓延至指尖,带来一阵微麻的颤栗。
审讯室的灯光冰冷,映照着罪犯扭曲的狂热,却也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然勾勒出一份始于卑微,终于隐晦的告白
小剧场:
凌晨三点,龚岩祁泡了杯特浓咖啡提神,香气弥漫整个办公室。
龚岩祁故意把咖啡杯在白翊面前晃过:“老神仙,真不尝尝现代人的续命神器?比你们传统的茶可带劲多了!”
白翊抬眼看了看杯中漆黑的液体:“浊气过盛,恐扰元神。”
龚岩祁坏笑着抿了一口,凑近了些:“你说你这么清心寡欲的,当年是怎么看上我这个凡人的?”
白翊当真思考了一番:“或许是因为…你总能把清修变成闹市,再把闹市变成我的舒适区。”
龚岩祁:“那你是喜欢闹市,还是喜欢我?”
“我喜欢……”白翊慢慢靠近,就在和龚岩祁亲密接触前突然笑着转头,抿了一口他手里的咖啡,皱眉道,“我还是喜欢草莓牛奶,加点儿糖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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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隐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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