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黏腻地裹着正午的日头，顾林泽看着手机导航往目的地走。
肃临一中的铁门半敞着，保安室大爷的藤椅吱呀作响。
顾林泽扫过校门口上的八个大字，不禁嗤笑，嘴里默念了一遍:燃炽韵华，竞逐云程。
这校训真骚。
他撇了一眼室内正在休息的保安大爷，趁他还没有看过来，从半敞的铁门中溜了进去，只留下身后的一阵风。
接近教学楼时，发现人群都在往另一个方向走。
顾林泽有些纳闷，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应该是开学典礼，于是他也一起跟着大部队走。
但走着走着，越走越不对劲，总感觉忘了点什么。
正思考着，直到目光被眼前一大群人身上的校服给吸引过去，才蓦然想起什么。
艹…忘了还有校服这玩意儿了……
顾林泽想到江东瑞发来的消息，本想掉头去找事务部领校服，但转念又发现，事务部在哪儿？
呃……
真麻烦……
大脑飞速运转之下，灵机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妙招。
顾林泽正这么想，目光便锁定在离自己不远的一个人身上。
他疾驰过去，伸手朝那人肩膀探去。
“朋友，借个校服！”
没等这人抬眼，身后就投来一片阴影。
还没反应过来，领口布料就被猛地拽向身侧。
风灌进领口，他踉跄半步，手中的纸掉到了地上。
等他站稳，那人的背影已经拐过转角。
池许言还没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身上就莫名少了件衣服，只觉得很莫名其妙。
啧……
这辈子没碰到过这种事，心中不禁涌上一阵烦躁。
他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纸。
……
跑过转角的顾林泽把外套往身上一套，布料还带着体温。
他指尖捏了捏布料边缘，回想了下刚才那人的身影。
心想，连背影都这么板正，怕不是个书呆子。
继续向操场的方向走去。
肉眼可见操场外围被堵了几个人，都是没穿校服的。
正被年级主任数落着。
顾林泽不免庆幸自己聪明，不过心中又默默给刚才那人道了个歉。
开学典礼的太阳晒得人发昏，顾林泽混在人群里往操场内蹭。
林月楠倒是在手机上提醒过给他安排到了哪个班。
但是整个操场这么多人，密密麻麻的，说实话，真懒得找。
顾林泽就是一个这么怕麻烦的人。
所以，他随便混在了某个班的队伍最后面。
张主任正扫视着操场外一众往里走的学生，看到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就给拦了下来。
“那位同学，你校服呢？！”
闻声，那人走了过来。
张国华本想一如往常的数落一番，但看清对方的模样后，一时愣了一下，但面上没有表现得太出来。
“池同学，你的校服呢？”
池许言睫毛轻颤，垂下眼眸，“抱歉主任。”
见对方如此，张国华也一时捞不明白，“你…唉，稿子准备好了吗？”
“嗯。”
“行了，赶紧先进去吧，不过我还是会记下你的名字的。”
“好…”
……
此刻，台上正叭叭一大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到什么学生代表后，全场突然安静了下来。
顾林泽也跟着抬眼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翻领卫衣的男生，正站在主席台上，衣摆被风掀起细边，拿起话筒，嘴里念着稿子。
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呢？
慢慢的，底下一群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
“你看！快看！学神的衣服！”
“我去？！学神竟然没穿校服？！”
“有生之年看到我男神不穿校服的样子了…！”
嘶…吵死了…顾林泽有种想捂住耳朵的冲动。
不过他们刚才说什么，学神？
顾林泽站在最后头，目光越过前方大片人群，定格在主席台中央。
不过模样看不太清楚，只能从模糊中感觉出来。
看起来挺清瘦的。
只是感觉，哪里不对。
顾林泽想着想着，突然间恍然大悟，这不就是我身上校服的主人吗？
震惊之余带着不可思议，感情借校服借到不一般的人头上了。
顾林泽有点佩服自己了。
他闲的有些发慌，突然想起来裤兜里还有一盒糖，于是从口袋里拿出来，往手上倒出一颗丢进嘴里。
嘎嘣一声咬碎。
嘶…挺凉……
那人念完了稿子，便下台回到了自己的班级队伍里。
后面还得听数不尽的口水活儿，也是老师特有的一种技巧了。
散场后，人流如潮水般漫出操场。
顾林泽盯着远处被校服簇拥的一抹白色。
忽然加快脚步撞开人群。
指尖碰上对方的肩膀。
“喂…！”
池许言先是侧身避开他的手，然后抬眼看向他，淡淡问道:“有事？”
对方似乎没认出自己来。
见他一脸冷漠的样子，顾林泽忽然笑出了声。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脑子不经过思考，嘴里脱口而出:“没事啊，就想——交个朋友？”
……空气中仿佛陷入了一阵死寂……
听到这话，池许言不由冷哼一声，似乎是不想理这个傻子，于是直接转身钻进了人群。
白色的衣服很快融进了一片黑白的校服堆里。
“喂！你这人……”
顾林泽正想说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刚想说出口，声音就已然被周围的人声鼎沸给淹没了。
蝉鸣突然尖锐起来，他暗骂了声，看着面前的人山人海，换了个方向往教学楼后面跑。
看着面前的窗户，顾林泽伸手指了指，“1、2、……、5”
只听窗棂吱呀一声被推开，午后的阳光正晒在后排空桌上。
顾林泽双手一撑，翻身一跃。
本想来一个漂亮的落地，最后排那个人突然从座位上起身往后走。
顾林泽刚落地，便迅速用脚借力扭过身去。
擦过面前那人的袖子，调转了方向。
“砰…！”
桌上的书应声落了一地，其中一本还砸到了前桌那人的背上。
那人莫名其妙被砸一下，怒气冲冲的转过头来，一看到某个人，整个人僵硬一番，又默默转过身去，还将凳子往前移了一截。
……
顾林泽稍稍抬头，就见旁边这人紧紧攥着纸团的手。
“呃…”他拍拍灰尘站起身来，“我帮你捡。”
话毕，地上的书就都被捡了起来，又整齐地摆在了桌角边。
整理好后，顾林泽直起身转过头来正想看看是谁。
就见池许言满脸黑线，目光还落在地上。
他眼睛一亮，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嘿，独角兽，又是你啊？”
池许言冷眼看着他，将纸团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又被遭一记冷眼了？
正想吐槽，就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顾哥？”
顾林泽抬眼看去，只见江东瑞和苍嘉濯两人并排走进来。
江东瑞嘴里正啃着冰棒，一看到他，不由得喊了声，将苍嘉濯手里还没来得及拆的冰棒抢了过来，想要给他。
苍嘉濯一脸懵逼，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突然感觉有点无辜。
“不用，你们自己吃吧。”顾林泽一口回绝。
苍嘉濯一听，立马将冰棒从江东瑞手里抢了回来，嘴里骂骂咧咧道:“就是就是，你还拿我冰棒献殷勤，不要脸…！”
“哎…你…！”
“略略略…！”苍嘉濯捧着冰棒跑到自己座位上坐下。
顾林泽盯着江东瑞看了几秒:“你换脑袋了？”
“别提了，被老袁给制裁了，可怜我帅气逼人的发型……”
说完，他回了自己位置上。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大家看到教室里多了个素未谋面的人，不由疑惑地多看了几眼，这倒让顾林泽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一个女同学走了进来，看到他后便试探性的问了一声:“顾同学？”
“嗯？”顾林泽将目光移向她，不知道她是在叫自己还是在叫别人。
易嘉确认后，舒了一口气，还好没认错人。
她说:“那个…我叫易嘉，是这个班的班长，班主任吩咐我，让我跟你说去事务部领校服…诶？你已经领了吗？”
易嘉看到他身上的校服外套，不由疑惑道。
顾林泽这才反应过来，校服还在自己身上，于是随口回复道:“哦，不是我的。”
“啊…？那行吧。”易嘉感觉有些尴尬，“哦，对了，你的位置在那儿。”
说着，她指向了最后一排的那个空位置。
顾林泽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哦，跟学神做同桌。
挺巧。
“知道了。”顾林泽应了声。
随后，他走到江东瑞身后拍了拍他。
“干嘛？”
“去帮我领校服。”
“哦。”
听到命令，江东瑞想也不想就起身走出了教室。
见对方走后，顾林泽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这人眉眼中总是透露出一丝冷意，他想试图从中找到之前在便利店见到时的模样，可发现，简直完全不一样。
就冲神情这一方面来说。
被人一直这么盯着看，任谁也受不了，池许言握笔的手紧了紧，蹙着眉头。
顾林泽突然想到什么，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放在腿上捣鼓一番，叠的整齐，放到他桌前。
池许言看着面前的校服，不由愣了下。
“借你的校服还你。”顾林泽凑过去说道。
池许言好似在他身上闻到了酒气，眉头皱的更紧了。
“……”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顾林泽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池许言深吸了口气，问道:“你借的？”
“嗯…算是吧。”
见对方真要生气的架势，顾林泽又往他桌上放了个东西，“喏，还你。”
池许言看着面前的糖果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需要。”
“我可不想欠你的人情。”说着，顾林泽主动将糖果盒丢进他的抽屉里。
还没等发飙，班主任就走了进来。
班上一瞬安静下来。
袁栋才扫视了一圈教室，目光落在新面孔身上。
“新同学来做个自我介绍吧？”袁栋才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响起，众人都将目光聚焦在顾林泽身上。
顾林泽愣了一瞬，喉结滚动了两下，低低地笑了一声：“有点紧张啊……”
一旁的江东瑞听到了，刚想为他加油打气，刚蹦出一个字来，顾林泽就在他面前一晃而过。
他长腿一迈，大步流星地走到讲台前。
“我叫顾林泽。”
话音落地干脆利落，尾音还带着几丝漫不经心的沙哑。
教室内又陷入一阵安静，台上的人就只挤出五个字来。
眼看要冷场的架势，袁栋才主动问了一嘴:“这位顾同学，有什么喜好吗？”
顾林泽看了他一眼，便脱口而出。
“喜欢睡觉。”
话一出口，前排的女生张了张嘴，后桌的男生憋笑憋得肩膀直抖，连同窗边打瞌睡的同学都猛然惊醒，直勾勾盯着讲台上这位“同道中人”。
池许言难得抬头看了眼。
袁栋才扶了扶眼镜，教案本在掌心拍了拍：“除了睡觉，还有其他……”
“睡懒觉。”顾林泽接上话，“比如早读课能睡到第二节课打铃，食堂阿姨收摊了我还在梦里嗦粉。”
底下瞬间爆发出哄笑，有男生夸张地捶着桌子：“这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哥…！”
“上课睡不会被老师抓吗？”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顾林泽单手撑住讲台边缘，身子前倾，露出两颗标志性的虎牙：“所以要练出‘假寐真听’的绝技。”
江东瑞听着顾哥这番操作，笑得趴在桌上。
忽然听见顾林泽慢悠悠补了句：“不过要是有人敢在我睡觉时踹凳子……”
他故意拖长尾音，教室里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盯着他嘴角带着的几丝意味不明的笑。
“我就……”少年狡黠地眨眨眼，“就把他的闹钟调早两小时。”
哈哈哈——全班哄笑作一团。
袁栋才及时咳嗽两声，稳住场面，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行了，大家都安静下来自习。”说完这话他又扫了眼讲台上的人。
“新同学，跟我出来一下。”
闻言，顾林泽正欲下讲台的脚撤了回来。
找我干嘛？顾林泽正思考着，于是起身跟着他出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袁栋才坐在自己办公桌位上，将一张表和笔递过来，“先签一下个人信息。”
“啊？哦…”
顾林泽拿笔迅速填好后还了回去。
袁栋才边看着表上的内容，边开口道:“冒昧问一下，顾同学，你为什么转学呢？原因是什么？”
原因？
“老师，你想听真心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心话了。”
“哦，其实就是想来找点乐子…？”
顾林泽试探性开口，见对方脸上露出大大的疑惑，于是换了句话“呃…换个新环境。”
袁栋才以为他随便扯的谎，于是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过去的事我们不讲，不过接下来的时光，你要好好跟同学们相处，知道吗？”
“明白。”
顾林泽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一顾地应和着。
“对了，今天你迟到了，明天中午之前，写五百字检讨过来放在我桌上。”
“啊？哦……”
惩罚来得太突然，让顾林泽差点没反应过来。
袁栋才抬起头来目视着他，“以后不用叫得这么生疏，跟其他同学一样，叫我老袁就行，好，快回去上自习吧，有事就来找我，或者问班上的同学。”
“知道了。”
顾林泽不多说什么，从办公室里出来。
回到班上，便随意往位置上一坐。
见人回来了，江东瑞便把刚领的校服递给顾林泽。
“谢了……”顾林泽用唇语朝他演示一番，随后捧过一堆被自封塑料袋包着的新校服，塞进抽屉里。
整个教室很安静，或许是因为下午没什么精神。
顾林泽小心翼翼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扒拉。
刚开机，手上突然就空了。
嗯？
他侧头看去，就见旁边的人盯着自己。
池许言手里攥着他的手机，面无表情，小声道:“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顾林泽纳闷道，正欲伸手夺回手机。
池许言冷哼一声，直接将手机丢进自己桌肚里，“上课禁止玩手机。”
不是，还管到我头上来了？顾林泽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
见对方毫无波澜低头继续刷习题的模样，顾林泽只能咽下这口气。
行，算你狠……
心里想着，自己就不该给他糖，吃多了脑袋被猪拱。
江东瑞就在顾林泽右边，离得近，注意到这边的场面，偷偷憋着笑。
被抢走了手机，顾林泽就闲得发慌，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人，对方依旧很安静。
顾林泽气不打一处来，于是随便在新书堆里拿出一本书。
翻开封面，在上面画了个猫型猪猪，随后欣赏着自己的艺术作品。
看着看着，咦？池许言…？
我书上怎么有别人的名字，顾林泽心想。
画之前还没注意到，这字…像印刷体。
他侧身伸出胳膊拍了拍江东瑞，将手上的书展示给他看，“这是谁…？”
“嗯？”江东瑞先是看到了上面的图案，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后才看到一旁的名字，我去……
江东瑞偷偷看了一眼池许言，见他像是不知情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他赶紧拿出草稿本，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撕下来丢给顾林泽。
[顾哥你疯啦？这书是学神的，你敢在他书上乱涂乱画？你书写名字了吗？没写名字就偷偷换一下！]
这么说，学神=池许言？
所以这书是旁边这个木头的？
啧啧啧……
顾林泽仔细回想了下，不会是刚开始翻窗推翻那堆书时弄混了吧？
真…大冤种……
这是遇上天敌了吧，这么…巧。
正这么想着，顾林泽就赶紧从自己的新书堆里找出一模一样的书。
一翻开封面，就潇洒落笔。
写好后，他将书往池许言那边推，“喂，你的书……”
池许言淡淡瞥了一眼，看都不看，伸手将书丢进了自己抽屉里。
对方一气呵成的动作被顾林泽尽收眼底。
怪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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