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再次打开行李箱，翻出纸笔来，趴在草席上，给修西斯写回信。
【亲爱的修西斯，
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
写到这里，我停下了笔，因为有人来了。那位围着围裙的农妇牵着两个消瘦的小孩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挣脱了她母亲的手，跌跌撞撞地往我的方向跑来。
我赶紧潦草地收拾了一下，把草席卷好拿在手上，用加害魔法消除了地上属于修西斯的字迹，一只手拿着纸笔，一只手提着行李箱，往仓库外跑。
带起的风扬起了农妇的头巾和围裙，却并没有惊动她。
跑到门外，我回过头看，发现那小孩并不是朝我走过去，而是朝我藏身的草席前堆着的那袋土豆走过去。
她瘦得仿佛能看见骨头的小手抓在一个土豆上，张嘴就啃，却只在土豆脏兮兮的表面上糊了一个口水印。
我莫名有些心酸。
深吸一口气，我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暂时收留我的地方，头也不回地继续踏上旅途。
修西斯的信虽然被销毁了，我却不觉得特别遗憾，因为这正是我们约定好的。
无论是他写给我的，还是我写给他的，看完后都必须销毁，以防万一。
毕竟我算是私自离家出走，万一有谁看到了这些信，我的旅行就彻底泡汤了。
接下来的十天里，我白天找地方睡觉吃饭休息，晚上趁着夜色赶路，专挑没人的地方走。
我逐渐习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也越来越习惯于赶夜路。
森林里昼伏夜出的猛兽见到我不再把我当猎物，反而望风而逃。看来我已经靠加害魔法在动物们那里打出了名气。
我对各种魔法的运用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寻踪魔法时刻运转着，不仅帮我指出附近城镇的位置，还能提示猛兽、魔法材料、食物的位置。
而维持它的运转仅需消耗一种由蒲公英、苔藓、松针、紫甘蓝、树皮按一定比例调配成的粉末，再往里面混合进你想寻找的人或物的一部分，指甲、毛发、穿过的衣服、名字、影子等都可以，效果根据加入物品与对象关联程度的不同而不同。
这些施法材料在森林里应有尽有，取之不尽。
加害魔法则需要骨灰（我通常用石子或蛋壳代替）、有毒的植物汁液、毒虫的粉末，混合加害对象的一部分，制成蜡油，念诵咒语并燃烧。加害的效果类似于debuff，蜡油烧完效果就会结束。
随着我使用这些魔法的次数增多，我施展魔法的速度越来越快，需要消耗的精神力越来越少。但威力一直局限于媒介与对象的相关性。
只要我还不打算突破为人的基本道德底线，魔法的威力应该永远无法得到提升吧。
但现在其实也已经够用了。
此外，虽然我也在尝试学习屏障魔法，但它属于高阶魔法，施法材料和流程都比较复杂，我一时半会儿真学不会，只能依靠书。
为了维持屏障魔法，书的余额消耗得飞快，我看着飞速减少的数字心痛得无以复加。好在此前我给书补充了很多余额，否则按这样的速度消耗下去，把我的血抽干都填补不了。
幸好，在我破罐子破摔撸起袖子放血之前，远处出现了高耸城墙的影子。
按照地图，前方就是坎迪亚娜邦与查尔斯顿邦的交界处——第伯艮小镇。
虽然我想极力避免进入城邦留下自己的痕迹，但是第伯艮小镇是从坎迪亚娜邦到查尔斯顿邦必须经过的关口，我也可以顺便在这里修整一下，补充一些消耗品。
希望就在眼前，我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一路餐风露宿，睡的是草席，吃的是酸涩地野果和半生不熟的烤肉，我现在无比迫切地想要找张床好好休息一下，吃点人类该吃的食物。
之前我好不容易攒的血，大概顶多只能支撑我离开南特里帝国。
到时候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虽然不用担心被抓回去了，但余额用完了，同时语言不通，天知道还会遇到什么突发情况。
不过我可以先打个零工糊口，赚点路费，攒点“答疑”余额，再计划下一步的旅行路线。
前方的路越来越宽敞，我终于走出了树林，看到城墙门口的人群络绎不绝，倍感亲切。
砖石堆砌的城墙看起来高耸而牢固，身批甲胄的士兵逐个检查来人的入城凭证，细致盘问对方入城目的，审核得非常严格。
我身上当然没有入城凭证，现在去办一张不仅会留下我来过这里的痕迹，办手续也得拖延十天半个月，我根本等不起。
用隐身魔法混进去？
但是这个世界上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会魔法吧。地理位置这么重要的小镇会没有任何针对魔法的防护措施吗？
不出意料用书的探测魔法检测到城墙附有检测和防御魔法的法阵，用魔法混进城里是不可能了。
怎么办呢。
我躲在草丛里鬼鬼祟祟观察了半天，终于有了灵感。
……
一辆密闭昏暗的拖车内，拥挤地坐着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少女。
她们中最小的看上去不超过6岁，最大的看起来也才15岁左右，虽然长相身材肤色都完全不同，但眼神都透出一种麻木死寂的感觉，配合上车内难闻的气味，简直比待在真正的坟地里还让人难受。
我用隐身魔法溜进来的那一瞬间，差点被里面的气味熏晕。小心翼翼尽量没碰到任何人，我缩在角落里使用了沉默魔法，让所有人都陷入了昏迷，然后解除了自己身上的隐身魔法。
行李箱被我藏在了角落，我翻出箱子里最破最烂的一件衣服套上，把头发弄乱，尽可能地让自己混在她们中间而不显得突兀。
我使用了寻踪魔法，加入了我偷偷从城墙下挖的一捧泥土，效力很微弱，但用来查看离城墙的距离已经够了。
我听到车外士兵盘问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在拖车即将被盘问的那一刻，刻意控制过用量的沉默魔法刚好失效，我同时暂停了其它正在使用的一切魔法，蜷缩在角落假装自己是一袋脏兮兮的面粉。
时间卡得刚好，在姑娘们回过神来发现车里多了一个人时，拖车已经顺利进城了。
令我惊讶的是，她们对我的存在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或者慌张，反倒一幅习以为常的样子。
很快我就知道了理由。
虽然已经进了城，但出于一种天真的同情与同理心，我做不到丢下这群姑娘们不管，一个人轻松地离开。
但我并没有把握一直待下去还能全身而退。毕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果为了救这些素昧平生的姑娘而搭上了我自己，我也实在是不愿意的。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和她们搭话时，我的项链冒出了刺眼的红光。
此前一直在杳无人迹的森林里荒野求生，即使进城也一直开着屏障魔法，以至于我根本意识不到来信提示不仅能让项链变色，还能让项链发光，且这光有多么显眼。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棵树尖叫着骂我的项链太闪刺瞎了它的眼睛，动物见到这样的光也只会吓得连滚带爬逃跑。
总之，车厢内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热闹的动静———此起彼伏的尖叫。我不敢妄自动用魔法，否则高低用沉默魔法再把她们弄晕一次。
现在，我有两个选择：待在这儿耐心和她们解释，代价是面对拖车车主的盘问，很有可能会把自己搭进去；或者趁现在跳车逃走，短时间内不会有任何损失，但车主可能会知道车里出现了一个陌生女孩，上报城主后我大概会遭到通缉，到那时我一样会遇到麻烦。
可恶，我不禁有些埋怨修西斯的信来得太不是时候。
虽然在森林里赶路的这十天里，我每天都如此期待他的来信，希望通过他了解小镇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我仍未离开，他的文笔和情意也如此令我心动。
但此一时彼一时。
我琢磨着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发出的光只能被我自己看到。
想到这里，我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我这边在不恰当的时候出现的来信提示会影响正事的话，我给他的回信也一样有这样的隐患吧。他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件事，那他是怎么解决的呢？
我前所未有地想给他写信，但这个时机实在是太不合适了。
好在没等我做出决定，拖车车厢就被人狠狠敲了几下，姑娘们像被掐住了喉咙一样，一下子安静了。
她们死寂的眼神被惊惶与痛苦打碎，纷纷挪到了离我更远的地方。
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用手尽量捂住项链，让它的光局限在我的手掌之内，车门便被打开，一个男人像丢垃圾一样丟了一位陌生女孩进来，末了用凶狠的眼神瞪着车厢内的人，警告道：“别耍什么花样，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
放完狠话他就关上了车门，徒留拖车内一室死寂。
新来的女孩抽抽咽咽地哭泣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安慰或者帮助她。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大家都自身难保。
而我之所以有闲心思考这些问题，也只不过是因为我随时有能力离开罢了。否则我的表现大概比她们还不如。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时机不对，仍然决定先看看修西斯的来信，否则这红光一直亮着始终不太方便。
我从行李箱里掏出一张纸，让信的内容显示在纸上。
在这期间，女孩们惊异地看着我的动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除了那位哭泣的女孩，她仍然绝望地趴伏在地上哭泣，未曾抬头，因而也就意识不到我这些行为的异样。
一片黑暗中，我无法看清纸上的字迹，但好在项链已经不发光了。我把纸折好收回了行李箱内，打算脱身之后再看。
经过这一茬，女孩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挨挨挤挤地离我近了一些。
一个金发棕眼的女孩凑到我身边小声问我：“你也是被抓来的吗？你的东西怎么没被收走？”
我一时想不出该怎么解释。
难道要说我是自己想不开偷偷溜进来的吗？谁会这么傻自己把自己陷入险境啊？
是的，就是我。我就是这个傻子。
思索片刻，我还是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是自己进来的，所以东西没有被收走。”
她怜悯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傻子：“你知道这辆车会把我们运到哪儿去吗？”
我满脸无辜地摇头。
她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你这个傻子！”
虽然我们的声音都很小，但车厢里的姑娘们应该都听清楚了，我看见她们纷纷朝我投来怜悯的眼神。
这是个机会。我敏锐地意识到了这点。
“我以为我是被送去一个能赚钱的好地方呢！”我一幅民智未开的傻样。
那位金发的姑娘哽住了，看上去在犹豫要不要戳破我这个美好的幻想。
这时，那位一直哭泣的新来的姑娘恶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怒骂道：“你以为天上真能掉馅饼？这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好差事不成？你知不知道……”说到这里，她却说不下去了，只从地上爬起来，坐到了我身边。
“什么？”我决心把这幅傻样贯彻到底。
金发的女孩叹了口气，告诉我：“我们都是要被卖到那种地方做活的。”
我没听懂。
她撇了撇嘴，苍白的脸上扯出个讥讽的笑：“妓院、窑子，随你怎么称呼，我们都是要被送到这种地方去的。”
啊？
也许是我傻愣愣的样子逗笑了她，金发女孩露出个笑来，又很快蹙眉道：“你有家人吗？”
我不知道该说有还是没有。
她解释道：“既然你是被骗的，那你可以想办法给家人递信，让他们赎你出去。别觉得这会是什么好活计，能走一个是一个……”
我问：“那你们呢？”
“我……”她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我……”
角落里的一个女孩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是被家里人卖掉的。”
虽然知道自己来到了异世界，但也许是此前的生活太安逸了，我从未想过人口买卖这种事居然真的存在，而且还是被自己的亲人出卖的。
没等我多说什么，这句话仿佛打破了什么屏障，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有人家里有三个兄弟五个姐妹，父母实在养不起，就把女孩子们都卖掉了。她们五个姐妹被卖给不同的人贩子，此生恐怕难有再见的机会。
有人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但后来家破人亡，亲戚找上门来接收遗产，顺手把她这个累赘给卖了。
有人自小生活在贫民窟，泥里摸爬滚打长大，为了给母亲买药救命把自己卖了。
那位金发女孩最后开口说：“我是被抓来的。”
她的金发如此特别，即使在昏暗的车厢里也仿佛发着光。
她说：“我相信只要我家人知道我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我于是问：“你家在哪？”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出了答案：“坎迪亚娜邦的卡莱恩镇。”
我大为震惊，脱口而出：“你不会是领主的女儿吧！”
她僵住了，一幅被说中了的表情。
开玩笑吧！领主的女儿也会被拐！领主府的自卫队和牧师难道都是摆设吗？
车厢内被这个惊人的消息炸出一阵喧闹的讨论声，引来车主敲了好几次车厢壁。
这下我更走不了了。我控制不住去想，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领主，这些女孩是不是都能得救了？
我真的做不到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但我理应赶路尽快离开的。每拖一天我暴露的风险就越高。被抓回去以后我可能终生都不会再有一个人旅行的机会了。
可我已经亲眼看到了这个世界到底有多辽阔，又怎么甘心龟缩回那个小镇的面包店里呢？
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选？
非常极限地挤时间更新了。贴贴看到这里的宝宝，爱你们！
祝大家端午节安康！
7.11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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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救不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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