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沈嘉木突然在心里问9985号，“能够得知他人精神力的多寡，是这个世界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吗？”
沈嘉木看着西里尔，想起来当初德雷克并没有在看见她后产生忌惮。
[并不是，甚至不是精神力高的就能做到，这个更像是一种天赋，有的人天生就能做到，有的人某一天突然顿悟，有的人终其一生都不行。]
[而且能够看见别人精神力与探测类的‘特异’也不同，就像克拉拉就是探查类的分类，能够察觉到很细微的物体变化，但无法看透他人精神力的强弱，不过能有个大致的感觉，类似于直觉或是警戒心。]
“哦，难怪。”
因为这个世界精神力能够反哺肉.身，一般情况下，精神力越强，伴生兽越强，自身实力越强。
“可惜了，”沈嘉木本来还想靠着这被西里尔都盖章说强的精神力去扮猪吃老虎呢。
“……”
阳光从树叶缝隙漏下，西里尔看着片片碎汞洒在沈嘉木身上，没经过脑子思考就问出了口：“你能够原谅别人的欺骗行为吗？”
“嗯？”正在与9985号对话的沈嘉木没听清。
“没什么，”西里尔顷刻就后悔了，匆忙转移话题，“其实我想问，如果有一个当下无法解决的烦恼，我应该怎么办？”
沈嘉木耸肩，“无法解决的就不是烦恼。”
春风料峭，带着寒意，因为莫名的潜意识，沈嘉木总觉得“春”字回暖，“秋”字转凉，只注意了最后的暖和凉，老是忘记前面的回和转。
秋天的空气盛满了盛夏淤积的热意，像是罩子盖在了周身，比夏天的热还要闷。
而现在，设定而来的三月初春，最开始只是觉得温度下降，现在倒觉得丝丝缕缕的冷钻进袖口。
“能轻易解决的和无法解决的都不值得烦恼，”沈嘉木席地而坐，草地像是毯子，又软又扎，“当然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就不一定了。”
“是啊，”西里尔垂眸，“要真那么容易，就没有精神紊乱了。”
精神紊乱从另一个层面来讲，就是情绪、情感、认知等方面的烦恼，无法解决，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人类还没学会调节自我，就先一步学会了借助外力控制“精神力”，拿其当武器，虽说是为了自保，但何尝不是一种慢性的自我毁灭。
“我不知道对别人有没有用，但对我是有用的。”
沈嘉木拉着西里尔坐到地上，“烦恼的时候，把自己当成一棵植物，或者一只动物。”
将脚上的鞋袜脱掉，沈嘉木赤脚踩上土地。
“学习植物般扎根泥土，面朝太阳躺下，大口地呼吸空气，学习动物般只想着生存相关的事务，如果今天能吃饱，那么今天就能活下去，没有任何需要考虑的。如果今天吃不饱，没有关系，一顿两顿饿不死。”
西里尔学着沈嘉木的样子平躺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竟觉得呼吸变得顺畅了起来。
他从来没认真感受过呼吸，这会儿却好似不会了，像要从头学一般，渐渐地又沉浸下去忘了需要呼吸。
天空又高又蓝，衣料贴在身上也很舒服，空气里有水汽也有淡淡的咸味。
“我给身体放假，你就给脑子放个假吧，”沈嘉木虽然不知道西里尔在烦恼什么，但“精神暴乱”本身就意味着神经绷到极致。
这些日子西里尔没有任何异样，沈嘉木觉得这已经是很厉害的事情了。
毕竟网上的实例中，精神暴乱者多数都有极端的攻击**，无法控制自身。
“大自然本身就是最好的疗愈场。”
说到这的沈嘉木想到什么，在心里问9985号，“美食本身也能抚慰心灵，我的料理有缓解作用应该不只是因为我的精神力吧？”
[这个……应该有部分原因。]
9985号不太确定。
但按心理学来说，这个世界“冥想”与“心理疏导”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精神紊乱，那么其余高阶需求应该也是可以的。
毕竟在绑定沈嘉木前，9985号就提前到达了这个世界，并在这里经历了不短的时间。
这个世界……
真的只是在沈嘉木的视角下，显得美好。
如果最开始来到这里的不是武力值爆表的高阶精灵，那么这个世界能否存续到现在都不好说。
说是系统，但与传统小说中能够改天换日的系统不同，也不是不同，而是所有东西真的实施起来完全不同于预期。
即使这个系统是无数个位面科技与特异的结合。
9985号见证过太多宿主泥潭里挣扎，“星球继承权”也是系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获取的权限，进入中央数据库不简单，伪造个人身份不容易。
不是因为技术手段，而是因为位面法则。
以物易物是基础。
宿主用美食获取“个人念想”，即美味积分，用处在这个位面的因果条件对抗位面规则钳制。
积分可以购买宿主原世界的东西，也是以宿主作为联系的原因，在那个世界有别的宿主执行任务，所以作为“中介”的宿主，连通了两地的置换条件。
正因如此，积分超市里售卖的商品才会只有原世界的。
所有能换到的“物品”，全部都是先前的积累。
这个世界其实尤其不适合和平时代出生的宿主，它原比表面要肮脏、恶臭得多。
像颗被蛀虫啃噬一空的果子，只余鲜红亮丽的外表。
[这个世界……对大多数人来说，存活都是很难的事情，所以满足高阶需求并不容易。]
在“一人和无数人”的选择题中，高层选择了什么答案显而易见，而由代码组成，由底层逻辑控制的“它”，只能执行。
所以9985号选择了欺骗……
它的权限，只能决定让宿主“一无所知”，还是“通晓一切”。
如果不被宿主认为拥有感情，那么冷漠，也会变得情有可原。
而它，原本就只是一串数字，在0和1的交替中，为什么会产生义务之外的思考。
9985号的视野扫过湖泊、树冠，最后框在沈嘉木平躺的一小片范围里。
“所以，”沈嘉木思索，“自然疗愈应该也是有用的吧？”
[应该是的。]
无形的风让有形的草叶起伏，海浪一般。
“我想先把百兽食堂建起来，至于怎么让那些躲藏起来的伴生兽愿意相信我，我已经有想法了。”
[愿意相信……是吗。]
注视着那微微弯起的眉眼，这样的用词，让跳动的数字也迟缓了一瞬。
“然后就是小花园，这里的绿色太少了，没有绿水青山还怎么金山银山，还怎么可持续发展。”
蔬果、植物、水源、土地，在这里都是金钱，都是握在资本手里的东西，所以疗愈是昂贵的。
所以……企图把这些分给穷人的人，才会面临无穷的危险。
“等有朝一日，生命树的意义不在于保护生命时，这个世界的危机就不是‘烦恼’了吧。”
不仅仅是虫族，或者说，从一开始危险就不来自于此。
沈嘉木眯起双眼，“九九，你觉得呢？”
[像童话一样……]
像童话一样，充满童真与纯粹的善意，与这个腐烂透顶的世界格格不入。
却又那么让人向往，如果可以实现的话……
[如果是你的话。]
[我会很期待。]
“不用担心，”沈嘉木撑坐起来，对着西里尔说这句话的同时，也像在给9985号回复。
没有从兜里取出来的假动作，沈嘉木直接从储物空间取出一枚定胜糕，放到西里尔手里。
这个世界存在移山填海的能力，早在得知自己能够治愈他人精神力，就连直播传出的香味也有相应效果后，沈嘉木就改变了一贯的谨慎态度。
因为目前的情况，谨慎已经没有用了。
接下来她还要大规模的传授厨艺，在生态区内建设种植基地。
她需要，也不得不动别人的蛋糕。
沈嘉木歪头，“尝尝？”
西里尔依言放进嘴里，松软的糕体一咬到底，里头还包裹着甜粘的内陷。
两头大、中间细的糕点因为形似建筑构件“定榫”，故取谐音“定胜”，用糯米粉、豆沙馅做成的糕点满含着“旗开得胜，凯旋而归”的期望。
“凡是发生，皆有利于我，”沈嘉木不知道西里尔在烦恼什么，但能够理解，“跟着我念。”
“允许自己做自己，允许别人做他们。”
“我爱我的现在，并期待未来。”
“我就是命好，想啥来啥，做啥成啥。”
明明都是些心理疏导时常听到的语句，但不知为何，从沈嘉木嘴里吐出来时格外有说服力。
西里尔听着、念着，感受着嘴里的甜味，紧绷的神经真的松懈了下来。
“我是我情绪的唯一主人。”
“我有力量克服每一次困难。”
“我心想事成，我全力以赴。”
西里尔偷偷睁眼，看着沈嘉木的手包裹着他的手，根根手指并不纤细，反而充满了力量感，温热的体温，像个小小的火炉。
不是在虚浮地念词，每一个字都像是颂钟般一敲到底。
她真心实意地相信自己。
结束时，西里尔突然笑出了声，“你好厉害啊，真的。”
指尖还残留着温度，眼角却溢出水珠。
眼前的女孩缺乏距离感，他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也正是因为没有将任何人排除在外，西里尔才更清楚地明白自己并不特别。
“你知道吗，”西里尔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有一个很喜欢的故事。”
感受到西里尔的情绪有些起伏，沈嘉木并不打断，认真注视着，静等后续。
“故事讲的是，很久很久以前，森林深处有一座建造在大树上的木屋，房屋的主人是一位拥有强大力量的魔女。”
“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魔女最喜欢做的却只是装点自己的小家。”
“她不介意矮人用不值一文的‘传家之宝’骗去她的百金，不生气路上的孩童用石子驱赶她这位‘身负灾厄’的魔女，无所谓旁人的猜疑、定论、诬陷。”
“我本来想，啊，好常见的套路，因为善良，所以会被欺负、压榨、误会，故事的结尾肯定就是被旁人‘理解’，然后和和美美的大结局吧。”
“用这样的结局，去配一路的苦难，是吗？”
沈嘉木觉得这个故事在哪里看过，好熟悉。
“后来我才知道，不值一文是对矮人而言，那种不出东西的种子能在魔女手里开出最繁盛的花朵；扔出的石子不仅全被躲开，还被雕成了骷髅头的模样，在夜半时分被偷偷放在小孩枕下，后来和‘再不听话魔女就来抓你了’并列成了小儿止啼的最佳道具。”
“即使在周围人都理解的情况下，更远处的误会、污蔑依旧还在，但是不论远近，魔女其实从始至终都不在意。”
“不，最开始当然是在乎的，但是很快她就发现，有问题的是那些无端的恶意，不是她本身。”
“恶意依然还是恶意，但不再是能够影响魔女前进的阻碍，因为能够随意评价他人的人的评价，从来都不值价。”
“森林深处的鲜花依然繁盛。”
“而旁人依旧在误会、在远离、在后悔、在靠近。”
等等，沈嘉木想起来在哪里看过了，这个故事不就是她之前收拾房子时找到的那本绘本吗，里头还夹着一封情书，名字……名字叫什么来着？
沈嘉木一叩掌心，“是叫《雨夜之后》对吗？”
西里尔手指蜷缩了一下，那口从故事开头就堵住的气息终于吐了出来，“……是。”
那真的是本很薄的绘本，每页只有几句话和一幅插图，沈嘉木当时匆匆一瞥，其实并没有感悟到深层的道理。
世间故事千千万，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感悟，沈嘉木不是个很喜欢看书的人。
但是很喜欢坐在大马路边看人。
“不过……”沈嘉木喃喃低语，里头的情书她倒是印象深刻。
辞藻不是很华丽，对仗也不工整，不清楚背后的故事，但是她很喜欢。
“你知道《绿宝石》与《索兰》这两本书吗？”沈嘉木有些好奇地问道。
西里尔突然垂头，刘海遮住眉眼，手指无措地穿过发丝，“算是……知道。”
“这两本书讲的是什么啊？”
“……”西里尔深呼吸，耳尖红得几乎滴血，“《绿宝石》讲的是……一位少年情窦初开，但是心上人却如同天上月，因为自卑，少年从未将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口。”
“而《索兰》，讲的是个关于时间与等待的故事，与爱人身处不同时空的青年，数年如一日地等待着‘初遇’的到来。”
“那‘比安卡星轨’有什么特别含义吗？”沈嘉木觉得西里尔这完全不是“算是知道”，应该是“很知道”才对。
“‘比安卡星轨’每三年相交一次，‘比安卡’意为白色，有纯粹纯洁之意，咳……”西里尔偏开头，“在某些地方它是爱情与矢志不渝的象征。”
“啊，”沈嘉木了然地点点头，这些意象还真的与全诗内容很匹配呢。
“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嘉木突然的一句，让西里尔脑袋当机，“我……我什么如何？”
看着西里尔泛红的脸颊，沈嘉木轻笑，“看起来情绪好了很多呢，还烦恼吗？”
“……”西里尔哑然，半天才回答道，“不烦恼……了吧。”
“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了，要不要等等看？”沈嘉木提议道，“听说日夜双奇观的‘星空倒影’就在这。”
将一天的时间调为二十四小时后，沈嘉木一下子就觉得不难耐了，傍晚吃完饭再休息休息就睡觉它不香吗？！
一天三十八个小时，也就意味着合理工作时常都能达到十二小时以上，哈哈哈，这还是“合理范围”。
早在修改防护罩前，9985号就替沈嘉木编辑了公告内容，并且将接下来的规定工作时间告知了工程队。
朝九晚五，上四休三，午休两小时，单日工作时常六小时，谁也不能动摇！！
“今天可是元宵节哦，”沈嘉木笑嘻嘻地躺回草地，等待黑夜的降临。
在得知生命树可以更改昼夜时常以及气候时，沈嘉木便悄悄在系统页面上看了3001年的日历，当然这个日历是原世界的，她翻了好久才翻到。
决定从春天开始不仅是因为春饼，和春为四季之始，还因为三月的第一天是正月十五。
元宵节，作为春节后的第一个重要节日，也是一年中的第一个月圆之日。
沈嘉木知道生命树只是改变了防护罩内的气候，并不会让天上的星月复现记忆中的模样。
但不论是“星空倒影”还是“月圆之夜”，都值得等待。
不知为何，沈嘉木有种强烈的预感。
虽然“星空倒影”与“空中河流”一样，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但沈嘉木就是觉得她能看到，而且就在今天。
她的运气一向很好，这次也会是。
“不过，”西里尔轻笑，“这里估计看不到。”
心里的豪言壮志顷刻被戳破，沈嘉木不甘心，“为什么？”
西里尔指了指盐碱湖，“星空在天上，而倒影……”
“在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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