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阳光从建筑的缝隙里渗进屋子，淡金的光线落在灰白的地板上。
“咔哒。”
门锁轻响。
周要推门出来，何溯被惊醒，抬头看去。
周要看着蜷在垫子旁的何溯，又看向那张空出一半的垫子，愣了愣，满脸不解。
“吃点东西吧。我这还有点营养剂、面包……还有些蔬果。”
他拉开冰箱，冷气带出一点潮气。里面放着几盒培育蔬果。
“这些一般是我妹妹在处理，我分不清，你会弄就自己来。”
“谢谢。”
何溯走过去，只开了一瓶营养剂。味道糟糕，是最廉价的那种。
“你们一直住这里吗？”
他昨晚看过一圈，屋里堆放的仪器杂乱而精密，不像贫民窟的人会留下的东西，只会早早把这些‘破铜烂铁’卖掉，更不会处理垂直农场的培育蔬果——各种水果被胡乱的杂培在一个根茎上，像被强行拼接的生命。
“…不是。”周要叹了口气。“我们…原来住在B区。”
在B区生活的人一般都有不错的工作，也有很多娱乐活动，在联盟的治理范围内，算得上安居乐业。
“我原来在接泊区工作，认识很多资源渠道，后来资源短缺，我就在黑市做转手人。晓晓聪明，从小成绩就很好。”说起妹妹，周要眼里止不住的骄傲，“上了诺维克。”——联盟最好的大学。
“很厉害，也做科研吗？”何溯低头处理着培育蔬果，挑着长在青瓜叶柄上的小番茄，拳头大小的包菜里嵌着苹果的果肉。
“是记者。”周要笑起来，声音里都浸着笑意，“塔斯社的实习生，她毕业那天抱着我哭，说终于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一开始是给枢核的权贵们做采访，她嫌那些场面话假得慌。”周要笑笑，“后来，就去做外派，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给我传全感照片，零区、维里迪安、卡姆弗特…她去了很多地方。”
听到卡姆弗特，何溯抬了下眼。
“她的报道都有发表吗？”
“有的……除了卡姆弗特，”周要想到什么，脸色不是很好，“半年前，她去了卡姆弗特，但那次……两个月了，她还没有给我发照片，我也一直联系不上她。”
“我给新闻社发了讯息，但一直没回应。我觉得不对，正要出发去找她……”
周要想起那天晚上——一样下着大雨，周晓一身狼狈、神志不清地晕倒在了家门前。
“我把她抱进家里，她直喊头疼，我一摸她的连接器烫得吓人，我认出来那东西是黑市突然流行起来的一款，我还有货没转出去，赶紧给她换上，她晕了整整一天才醒过来。”
“我还没缓过神，房子突然被无人机围了起来……我以为完蛋了，可是晓晓…她竟然可以强行操控那些无人机，我们勉强逃了出来，但什么都没来得及带上，躲到了这里…”
“后来我才知道，靠着那鬼东西可以用精神网强行操控一些机械造物，我靠着这个偷偷从家里带回了很多东西。”
“但是有副作用。”何溯说。
“对…”周要颓丧地摇摇头，“那就是个毒药。”
“好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症状。我用的次数越多，精神网就会一点点溃烂掉。晓晓则是需要不断地更换新型号，不然就会像昨晚你看见的一样……而且，有效的时间越来越短，晓晓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
“每个人？不只你们？”何溯抓到关键。
“对，昨晚这批货不只我一个人在抢，很多时候，一些人会为了抢东西下杀手…大家都有想救的人。我上一次见过那个蓝毛，”周要没记住名字，“我昨晚以为你们也是来偷货的，所以才…”他挠了挠头，神情有些窘迫。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昨晚，晓晓的接口没对上号，那其他人……”
“很可能没熬过昨晚。”
林若洄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站在何溯身后，声音轻得像风。
何溯转身，眼前的人恹恹的，刘海盖住了眼睛看不出神情。
“早上好呀。”
卧室的门打开。
周晓坐在电动轮椅上出来，整个人虚弱，却笑得轻快。她耳后的临时连接器闪着稳定的光。
周要看见妹妹久违的清醒，脸上闪过一瞬的欣喜，快步过去推她的轮椅。
何溯默默又多准备了一份早餐，推给周要。周要愣了下，点头道谢，把那份递给妹妹。
何溯把另一份放在林若洄面前，拿来自己的外套：“你的那件太薄了，先穿着。”
林若洄裹在宽大的衣料里，整个人显得更单薄了。
兄妹俩看看他俩，又对了个眼神。
“那个……若洄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周晓率先打破沉默，她握着叉子的手轻轻晃了晃，目光在何溯和林若洄之间转了圈。
“他叫何溯，是我的……”林若洄顿住了，舌头像是打了个结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
“我是他聘的保镖。”何溯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正低头擦着指尖的蔬果汁液，语气平淡。
“哦哦哦。”兄妹二人半信半疑地样子。这两人的气场，实在不像雇主与保镖。周晓也抿了抿唇，没再多问。
“对了，哥，我和若洄哥是在大学认识的，他是神经连接研究院的学长，比我高三届”周晓拉着周要坐下。
“我当时想邀请周院做采访，若洄哥在周院的团队，我就麻烦他帮我联系上了周院。刚好当时周院在卡姆弗特做‘创世之锚’的落地实验，学长就带我过去见到了周院。”
“我们回来不久，那边突然内乱，白望舒一直联系不上你，发生了什么？”林若洄皱眉问。
周晓回想起来，‘创世之锚’的效果非常好，人们再也不用困在黑暗里，万家灯火亮了起来，卡姆弗特的娱乐场所也复苏了，恍惚间回到了了几十年前的繁荣社会。周晓在那留多了几周，想着做一篇专题报告。
但是，比繁荣来得更快的，是联盟管制不及的叛乱。
资源短缺时，活着就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压抑太久的人们在突然丰富的资源里需要发泄，便捡起了罪恶的钥匙，赌博、黑市、贩卖人口、神经毒品…开始泛滥开来。
与此同时，一个不知名的制造商开始在卡姆弗特的黑市兜售一种独特连接器。
卡姆弗特地区落后，不知是谁在放出消息说，这是联盟枢核区使用的同款连接器，当地人便争相购买。
后面有人发现这款连接器可以强行控制机械造物，仿佛有人推动般，当地莫名开始流行机械格斗——各种各样奇形怪状、恐怖赫人的机械兽被制造出来，连接器更是被一抢而空。
“一开始，那个连接器真的和联盟那款一模一样，一切都很正常，我和我的同事都换了，没人发觉不对。”周晓深深吸了口气，“当我们发现不对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卡姆弗特死亡人数激增，有两个同事在那边没挺过去…”周晓闭了闭眼，“联盟的人姗姗来迟，我和剩下几人趁着内战，逃了回来。”
“我们一直在向总社汇报这边的情况，但我回到来才知道……”
“他们根本没有报道出来。”
林若洄说到：“在内乱后迟迟不见你的消息，甚至没有卡姆弗特的报道，我和白师姐直接赶了过去……我们应该是擦肩而过了。”
“后来城防军压制住了暴乱……或者说几乎杀光了‘叛军’，我觉得那些机械怪物不对劲，开始收集芯片分析，发现他的架构完全独立于连接器，顺着这条线，我查到了黑市有款东西和它的架构很像。”
“不久之前我被调回到枢核区，刚好查到黑市准备有一批货出，我就跟了过去。”
何溯安安静静地看着林若洄，越看越觉得这人实在瘦的不健康。
“然后，我看见了你。”林若洄看向周要，“周晓给我们看过你们的合照。但你跑的太快了……情急之下我给你偷偷装了个定位器……在你的卫衣帽子，不好意思……”
周要摸向帽子半天，才碰到了个极小的凸起。
“…没事，我只想问，那晓晓还能治好吗？”
“我能想到的只有强行修正协议，夺回控制权，给精神网打补丁，脱离这款连接器。”
“渡桥。”何溯想起那枚雪白的连接器。
“对，我发现‘渡桥’是有效的介入系统。但是不够，‘渡桥’不够完善，现在精神链接的理论根本支撑不了人类在这个领域迈太大步。”
林若洄抓了抓蓝发，“我对这个鬼东西的了解不够，甚至我觉得那根本不是连接器……”
屋子安静下来，氛围有种前途未卜的沉重。
周要低下头，周晓安慰地拉了拉周要，“哥，不要想太远，都会好的。”
“新闻社既然捂嘴，内部一定有鬼，我把近期的新闻和其他渠道的消息都整理分析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来。”周晓的语气冷静。
“我也…我顺着黑市的线查，看看能不能查到源头。”周要意识到查清楚了妹妹才有治疗的法子。
“我和周院汇报过，周院也在查，这几天快回来了。”林若洄终于吃完了一整盘有点过于丰盛的早餐，“我们出来太久了，该回去了。”
“这是我的联络号，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林若洄站起身。
兄妹俩送他们到门口，看着何溯熟练地把帽子扣到林若洄头上，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走廊尽头的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保镖挺靠谱…”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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