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已然开始飘落在地,落得遍地暖黄,放眼望去不禁叫人心生暖意,以红墙为卷,黄花为笔,俨然绘出了一副夏末深宫图。
这些日子以来,云清房因忙着联系远在康国的父亲,基本很少能见到平玄,平玄自己也被定帝日日拉着挑选礼物、精进武功,脱不开身去见他。
自打平玄与定帝解开了心结,定帝便不是拉着平玄去练武场,就是给他塞来各种各样的礼物。
有蹴鞠也有长剑,有皮影也有盔甲,显然从二人未见面开始,每年便都会备下一份。
云清房在逃离康国后,一方面为了逃避追杀,另一方面为了不连累父亲,便从未主动联系过他,但此时既然已经与定国取得同盟,那剩下的便就是要确定康军究竟会先攻平城,还是定城。
按照他对康帝的了解,此人阴晴难测,难保不会放出假消息却转头攻打定城,若是他与平玄离去,定城恐陷入危难之中。
但若是康帝真如消息所言前去平城,他与平玄便定要回去支援,故此时唯有联系到父亲,才能下定论。
可……为何送去的书信却等不来回音。
爬在书房窗边,一袭青绿束腰长袍的云清房一手拿着策论,一手抓着鱼食,大把大把的向窗外的池塘丢去,惹得鱼儿在窗边竞相飞跃。
好在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一只白鸽突然从远方飞来,落在了无精打采的云清房面前,惹得他瞬间满血复活,抓住鸟儿就急着看信。
信上只写着——定城见。
云清房面无表情的盯着这三个字,盯着它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笔划。随后便果断的将它丢进了池塘,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它在鱼儿的争抢下沉入水底。
而就在云清房爬在窗口,抬起头时,却与那许久未见的人对上了目光。
那人站在长廊上,背着手盯着他,眸中带着难以猜测的情绪。
挂着白纱的清池凉亭中,云清房与平玄相对而立,两人都在等着对方先一步开口。
“康军已在来定城的路上。”云清房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按照云清房最初给平玄的分析,康军应该先行一步去往平城,只因定城多年来闭关自守,无论是经济亦或是军事,都与其他两国不可比拟,若是先集中兵力攻下平城,定城便就不攻自破了。
但是此时,云清房的态度却一反常态,毫无疑问会引起平玄的怀疑,向来能言善辩的云清房此时此刻却只能用这句苍白无力的话语来告诉平玄真相。
听言,平玄突然挂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他向前两步靠近云清房,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捏住了那人的脸,眼睛死死盯着他说道:“云清房,我要听实话。”
上一世,平玄清晰地记得,康军趁着他带军攻打定城时,先行一步去往了平城,幸好平玄赶回的及时,才与城中的将士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使得康天帝折损过半才逃回了康城。
但……此时此刻那人却满嘴谎言,想要欺骗他?!
这叫刚开始有一丝信任云清房的平玄,瞬间被背叛的怒火充斥了双眸,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要拔剑立刻将这人杀死,这样便既能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也不会再听到他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他。
一向害怕疼痛的云清房,却在此刻一言不发。
他自知理亏,不能向那人解释这一切,但……他还是想赌一把平玄对自己的信任,虽然他输的一败涂地。
内心着急又委屈的云清房不由自主的失了情绪,向那人喊道:“平玄,我所言句句属实,你若信我,便能护定城安然无恙!”
谁知听罢的平玄却用力捏着他的脸将那人抵在了柱子上,一边将手逐渐下移狠狠掐住了他的脖颈,一边说道:“若非我知晓究竟会发生何事,当真要信了你的鬼话!”
平玄眼眶泛红,低头闭眼深呼吸后,重新贴近说道:“云清房,我平玄此生从未轻信他人,这是第一次,便也是最后一次,下次再见……便是仇敌。”
说罢,像是失力一般向后退去,扶着石桌看了一眼那人脖颈上的红印,便毫不留恋的甩袖离去。
只留下云清房一人独自在亭中落泪。
那日后,平玄便独自离开了定城,带着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快马加鞭的赶回了平城。
留在定城的云清房则与定华章一同穿上盔甲,改变城中布防,加固守城将士,准备作战军备,又发布告示提醒城中百姓待守家中,以随时迎战康军。
就这样,康军果然于三日后兵临定城城下。
康军来的那日,定国不同于以往的晴空万里,突然阴云密布,似有磅礴大雨将要落下。城门之上,身着红甲的定安帝和定华章一同站在一起,看着城下的康军如一群黑鸦般步步紧逼。
康军成三队而立,前锋部队立于城前,断后部队立于远方,中间的部队则成圆形守护着全军最核心的那人——康天帝康禾。
那人坐在四马战车上,身着一袭酒红色暗纹锦衣,长发束着金玉冠,一手撑着头,一手执着金樽,目光慵懒的看着面前爬在地上的玄虎。
作为主攻方的康军并未直接上前进攻,而是整装待发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
就在此时,定城城门突然打开,从城门中走出一人。
来人并未着甲,而是罕见的穿着一身红衣,看起来长发上戴着女子的发簪,面容上涂抹着女子的胭脂,手中还拿着一把长剑。
此人立于城门前,站在漫天黄沙中,拿着长剑一步一步穿过层层康军,她目光坚定,并未有一丝恐惧,站在她面前的康军也并未阻拦,而是秩序井然的为她让出了一条通向中心的道路。
城墙上的定安瞬间慌了神,连忙质问是谁让她出去的,拿起武器就要冲下去,但却被一旁镇定自若的定华章拦了下来,她像是早就知道此事一般,只是盯着那抹红色,说了一句:“我会带她回家。”
漫天黄土的战场上,云清房已经行至康禾面前,风吹起她的衣摆和长发,吹动着她在万军中单薄的身形。
云清房果断的举起手中的长剑对准那人,说。
“康禾,一人换一城,我随你回去,放过定城。”
作为一国之君,却被长剑指着的康天帝并未恼怒,反而眉眼含笑,像是对那人这身衣着感到满意,像是对她自己回到他的身边感到喜悦。
他起身贴上了那把长剑,迎着剑头缓慢向前,眼看已见血色,但云清房却未后退一分,反而用力扎了进去。
这样的举动阻止了康禾的继续向前,却并未阻止他的兴奋,只听那人说道:“子欢,我……好想你。”
浩浩汤汤的军队正行进在翠绿的山野中,回康城的路与去往定城的路并不相同,相比定城的平原山丘,康城坐落之地更多的是高山翠林,一路上多是翻山越岭,常见高山流水,俨然一幅只此青绿图。
但坐在马车中的云清房却没了欣赏美景的好心情,即是因为要回到那已经待了若干年的牢笼,也是因为这崎岖山路给他带来的难受。
偌大的马车中铺着毛垫,放着精致的吃食和茶杯,甚至插着一瓶鲜花,桌上还置有升起淡淡烟雾的香薰。
云清房只是撇了一眼那副茶杯,似乎是他在宫中用管了的那副,随后便转过头,继续靠在车壁上目光淡然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与云清房一同坐在车中的康禾,手中虽拿着古籍,却早已看不进去,只是假借书籍而去偷看那日思夜想的人儿。
看着他穿着自己喜欢的颜色,靠在他的马车上,坐在他的旁边,喝着他精心呵护带来的茶具……心里便不由得涌上一丝暖意。
眼前似乎浮现出年幼之时,那人拉着自己偷吃食的模样……
记得那时,正值康嘉帝兴盛年间,清史宗虽才人不多,却是帝王极为重要的论学之地,康禾作为康嘉帝的第一个孙子,无疑被寄予了厚望。
自打康禾记事以来,便抚养在康嘉帝身侧,从小所学便是帝王之道,更于十岁时被康嘉帝送往了远在故山的清史宗静心研学,也就是在哪里,他遇见了云清房。
那时候他自视清高,觉得自己是皇室子弟,又在康嘉帝的熏陶下,也认定自己就是未来的康国之主,所以初来清史宗,他根本瞧不上这个窄小冷清的破败宗门。
而见到云清房的第一眼,那人便在房顶上吃着豆糕,坐姿奇特,放荡不羁,吃没吃相,坐没坐相。
而云清房作为宗主之子,其父在朝为官,其母执掌宗门,自小便在这青山绿水间长大,性子潇洒放荡,从不喜宫中的繁文缛节。
而见到康禾的第一眼,那人便一身锦衣华服,行为举止端正刻板,看上去活像后山的呆木头。
就是这样,彼此都瞧不上对方的二人毫无疑问成了清史宗出了名的死对头。
康禾坐姿端正的上课,云清房就在他背后画大树;康禾慢条斯理的用饭,云清房就在他脚下放老鼠;康禾于后山习武,云清房就将他的剑丢下了山崖。
这一番操作惹得康禾忍无可忍,便也无需再忍,直接冲上去就与云清房厮打在了一起,不甘示弱的两人都将最近的怒火施展在对方的身上。
最后还是宗主寒雁归将鼻青眼肿的两人拉开才终止了这场战斗。
寒雁归将二人痛骂一顿后,便将他们关了禁闭,水火不容的两人就这样被关在了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一个在东墙角,一个在西墙角,谁也不想搭理谁。
但一向怕黑的康禾此时此刻只能用力将自己抱紧,像从前在宫里的每个日日夜夜一般,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四周的黑暗,不去胡思乱想神魔鬼怪,但这样的暗示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反而让恐惧越变越大。
而就是在这样的一片黑暗中,在这样一间冰冷破烂的小屋中,康禾感受到了从未触摸过的温暖。
月光洒下的光线照在那人清秀的面庞上,那人一言不发,只是悄悄坐在了他的旁边,然后递给了他一个看不清颜色的糕点。
康禾至今都记得那个点心的滋味,其实并不算好吃,甚至甜的发腻,但只要他每每想起,便会不由自主挂上有心而发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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