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苏跟着玉蝉跑到疏桐苑,还没跑近便看见院门被严防死守。
宜苏和玉蝉跑过去,直接被拦下来:“二姑娘,夫人有要事,不许任何人入内。”
“滚开!”
那是头一回,宜苏在人前失态,她红着眼挨个将人推开,可她人小个小矮,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去。
推搡间,宜苏梳好的小髻也乱了,衣裙被勾歪了好几个地方,但她恍然未觉,她要进去,若是去得晚了,阿娘就等不到她了。
“让她进来吧。”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终于发话。
宜苏一把推开挡路的人,快步跑进院子。
刚一进去,她就顿在了原地。
好多的血。
从主屋,一路流出来,流到精心打理的院子里。
宜苏一眼看见主屋门口,她的阿娘扒在门槛上,双手都被砍去,那些血都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宜苏呼吸停下,一步一步靠近。
她看见阿娘趴在门槛上,失去双手,依旧努力想往外爬,她定是想回去找自己,定是有许多话要与她的宜儿说的。
“阿娘……”
宜苏几乎是跌跌撞撞跑过去,跪在阿娘面前,双手颤抖着去捧她失去的双手。
宜苏声音很轻,就连呼吸都刻意放到很轻很轻,她怕吵醒阿娘。
若是阿娘醒来,会很疼很疼吧。
“阿娘……”
宜苏迟缓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那一刻决堤,一颗一颗接连不断地砸落地面,与猩红的血水混在一起,流向四方。
“为什么?!”
她抬眼,看向居高临下立在屋中的褚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褚氏冷眼看着她,杳娘跟在她身边,小声解释道:“二姑娘,是乐姨娘冒犯夫人在先,夫人她只是训斥了两句,乐姑娘便喊打喊杀的,还试图用匕首刺杀夫人,夫人这才令下人反击的。”
宜苏听着这可笑的解释,哭着笑出声来:“你自己说的,你自己信吗?”
杳娘被她一刺,顿时说不出话来。
褚氏在一旁不耐烦道:“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乐姨娘不敬主母、以下犯上,下人为了保护我失手杀人而已,拉出去埋了便是。”
“不许动我阿娘!”
宜苏突然发了疯般,捡起一旁带血的长剑,朝着四周上前的人就是一阵挥砍:“谁上来我杀谁!”
刀剑无眼,那些下人都惜命,无人敢上前。
宜苏将剑指向褚氏:“把我阿娘交给我,不许你的人动她!否则我就是死,也要你们所有人给我阿娘偿命!”
府中的下人只是会些拳脚功夫的家丁,并不是真的会使刀剑的侍卫,宜苏若真不管不顾起来,没人有把握毫发无伤地捉住她。
褚氏惯来是个审时度势之人,尤其是看着发疯的宜苏,小小年纪一身戾气。
她也没把握能在此时全身而退,她往后退了两步:“你带她走便是。”
被吓懵的玉蝉,这才跑上前,帮着宜苏一起扶起乐姨娘。
宜苏谨慎盯着四周,死死握着剑不放,一直到她们带乐姨娘退出疏桐苑,没有人追上来,才赶紧带着人回了居住的小院。
乐姨娘之死,褚氏并不在意,褚侍郎听说后,也只是愣了会儿神,便道:“就让宜苏亲自将人葬了吧。”
没人再来管乐姨娘的尸身,宜苏抱着阿娘的尸身,将自己关在屋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一个劲儿地落泪,喋喋不休地与阿娘说话。
“阿娘,是我不好,我没能早些赶去救你,你当时一定很疼对不对?”
“阿娘,我不会去杀李玉蓉的,我还小,我斗不过她,但我会记着,一直一直记在心里,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阿娘,你在天上一定要好好看着宜儿,宜儿会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
“姑娘。”玉蝉在一旁泣不成声,可乐姨娘的尸身一日一日腐烂,她再不忍,还是劝道:“姑娘,让姨娘入土为安吧。”
宜苏紧紧抱着乐姨娘,脸贴着她,眼泪一颗一颗滚落:“我舍不得,玉蝉,下葬后,我就没有阿娘了。”
“姑娘……”
整整三日,宜苏眼泪也流干了,她终于下定决心将阿娘下葬。
但她并未将人葬进褚家陵墓,而是一把火将尸身烧了,将阿娘洒进秦河里。
秦河的水,会一路流到宜城,送阿娘回家。
只是阿娘的牌位,不得已还是被放进褚家祠堂里,束缚住了阿娘的魂魄。
褚氏便以此为要挟,压着她当了褚见月五年的出气筒,还让她随褚见月一道进陆家。
褚氏自负,她不认为区区一个庶女,能够威胁到她们母女,也不认为自己杀了阿娘有什么错,不认为宜苏有能力为阿娘报仇。
也是,阿娘身为大夫,她尚且能砍了她双手,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血尽而死,却无法自救。
而她褚宜苏呢,她什么都没有。
再次睁开眼时,宜苏格外地平静。
这场梦,从十一岁那年目睹阿娘凄惨的死亡,她便经常梦到,每每回到梦里,她仿佛置身其中,声嘶力竭无法自拔。
可每回梦醒,她却清醒冷静至极。
阿娘已经死了,沉湎伤痛毫无意义,她要做的,是报仇。
“二姑娘您醒了?”
露珠推门给她送药,见她睁开眼,便上前将她扶起:“二姑娘,您染了风寒高热不退,三郎君请了大夫来,给您喂了两日药您才有所好转。”
宜苏小口喝着药,声音尚有些沙哑:“我睡了多久?”
露珠将带来的白粥取出:“两日两夜。”
“两日,那今日岂不是长姐回门的日子?”
露珠点头应下:“是,杳娘和萦娘已经在准备了,隔会儿便要出门,大姑娘的意思是,若您到点还没醒便不必跟着回去了。”
露珠目中含有暗示,宜苏明白她的意思。
若她不想回,露珠便对外说她还没醒。
但宜苏喝了两口白粥填肚子,随后起身:“我和她一起回去。”
露珠原本也是体谅她连日受罚,又昏迷了两日,怕身子吃不消,但她不愿意偷懒,便也没有多劝:“我帮二姑娘更衣吧。”
宜苏在褚家过得什么日子,露珠都看在眼里,她只是个丫鬟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私下无人时对宜苏多几分善意。
宜苏也没拒绝:“好。”
换好衣裙,宜苏到外院时,褚见月已经收拾妥当,正准备出府。
瞧见她,褚见月什么也没多说,只道:“既然醒了,就跟着一起回去吧。”
到达陆府偏门,外面已经停了两辆马车,一辆是褚见月着人准备的,另一辆,绯云正站在马车旁。
瞧见褚见月出来,便上前见礼道:“少夫人,三爷这两日大理寺事忙,实在抽不出空陪您回去,不过他特意命属下准备了厚礼给您带回去。”
他掀开车帘,里头满满当当装了一车的东西。
褚见月有些失望,但在人前,她一向是懂分寸知进退的:“我知道了,让郎君注意身体,莫太操劳。”
绯云应下,将马车交给陆府下人,便转头离开。
褚见月看了眼马车,眼神有些落寞,但今日能回去见到爹娘,她也不是特别生气。
“走吧。”
马车很快行驶起来。
因在陆家门外,褚见月忌惮被人看见,头一回准许宜苏坐马车同行。
不过即便如此,褚见月仍是不待见她的,一路上睥睨着眼,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宜苏安安静静坐着,不乱动,也不随便乱看。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才行至褚府外。
褚侍郎夫妇一早就等在门外,翘首盼着,好不容易瞧见女儿回来,褚氏却先看向褚见月身后:“怎么姑爷没跟着一道回来?”
褚见月难掩低落地道:“他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开身,不过他给您和爹爹备了厚礼。”
说着,她命人将礼物尽数搬进府里。
因有陆府的下人跟着,母女二人并未多说,褚氏夫妇轮流关怀了几句,便将人迎进府去。
从头至尾,没有人瞧宜苏一眼。
入府后,褚氏将褚见月带回疏桐苑说话。
没人理宜苏,宜苏也乐得清闲,她本就不是为了回来看他们的。
她直接回了以前住的小院,玉蝉还独自住在里面,因今日回门,她猜想姑娘或许会跟着回来,因而早早便将院子里外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然后站在门口等。
“姑娘。”瞧见宜苏,玉蝉面上一喜,忙小跑上前接应她。
宜苏面上也浮起笑:“跑慢一些,别摔着了。”
二人回到小院里关起门说话。
玉蝉这才泪眼朦胧地上下打量了宜苏一圈:“姑娘瘦了。”
宜苏安慰她:“哪有,在陆府她都不敢在吃食上苛待我,我该长胖了才是。”
她说的没错,去了陆府,褚见月畏手畏脚,又有杳娘从旁约束,不敢再在随随便便搓磨她,必得是寻个合适的机会和借口,不过那些与在褚家时,动不动鞭子伺候,打得宜苏浑身血淋淋的,扔在小院里自生自灭,要轻松许多。
“姑娘,您受苦了。”玉蝉眼眶红红的,无论宜苏怎么给她证明自己没吃太多苦头,她仍是心疼得不行。
以前在褚家时,姑娘受罚生病,至少还有她照料看着,可是去了陆家,身边没人伺候,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就算病了兴许还要自己扛着。
没亲眼瞧见,玉蝉怎么想,都觉得姑娘在陆家的日子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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